“什么叫差不多……”青峰压低了声音,黄濑已经能想像他说这话时的模样,眉心一定微微皱起,眼角稍向上吊,眼神凶巴巴的。黄濑忍不住笑了出来,青峰问他突然笑什么,黄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篮球,加油啊小青峰。”
“没头没脑的,”青峰抱怨,随后又扬起声音说,“还用你说吗,篮球当然会加油啊。”
接着又天南地北的扯了会儿才挂断电话,黄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他打开电视看,挑了个正在放电影的频道,他伸长手臂够到拐杖,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厨房拿了一大罐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坐回到电视机前吃。
电影里的男男女女在演些什么他其实不太知道,他在专心吃他的巧克力冰淇淋,吃得有些冷了,就裹起放在沙发边上的毛毯缩着肩膀继续吃。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又 香又甜,含进嘴里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在慢慢融化,粘粘稠稠的,它的颜色一点也不讨喜,有些像土地,又有些像电影里面的沼泽,黄濑咬着勺子,仔细想一想的话,还有些像 青峰大辉的肤色。
小青峰,一定晒得比巧克力冰淇淋更黑了吧,如果还得再找个吃的来比喻他的肤色的话,大概只有奥利奥了吧。
黄濑兀自笑了起来,他对着电视机眨了眨眼,吃完了那一小罐冰淇淋。他用手指摸嘴角,伸出舌尖轻舔了下。电视里的电影已经发展到人和蛇殊死搏斗的紧要关头了,黄濑却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哈欠,到了巨大蟒蛇缠绕住女主角时他才稍微有那么点紧张感。
蟒蛇试图绞死那名位可怜的长腿姑娘,她整张脸血色全无,身体被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态,她无力挣扎,只好任凭蟒蛇摆布。她的声音失踪了,干张着嘴,别说求救了,就连窒息时下意识会流露出来的呻吟都无法发出。
她死了,影片的最后没人活下来,都死在了这片巧克力色的沼泽里。黄濑在电视机前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洗了个热水澡,给右腿做了会儿按摩才睡 下。大约是因为睡前看得这部电影的关系,他晚上作了个噩梦,睡得不怎么好,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索性拉开窗帘坐在床上看日出,太阳从云朵和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后面跳了出来,青蓝色的 天空被点燃,烧起了粉紫色的火。
黄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回忆起昨晚的梦境。他掉进了沼泽里被一条蛇吃掉的梦。可后来,他到了蛇的肚子里却看到了青峰了。青峰一直在他前面跑,他们在一条蛇的肚子里跑,前面没有光,后头也没有光,除了青峰外,一切都是浓到化不开的黑。
黄濑想,他得打个电话给青峰,得提醒他千万别再晒黑了,要是再黑一些,他在梦里,就要看不到他了。他在刷牙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以至于把洗面奶挤 到了牙刷上,刷到一半才惊觉满嘴的苦味。中午的时候,经纪人田口来看他,给他带来些杂志样刊,还有些需要他签名后拿去送给粉丝当作是后援会成立五周年的纪念海报。
黄濑在白纸上练签名,好久没签,有些手生,田口给他泡了杯热茶,聊起他右腿的康复状况。黄濑说主治医师告诉他,差不多等到这个赛季结束他正好能康复,不过康复后还得继续休养两个月,最好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
“这样啊,那拍电影算不算是剧烈运动?”田口扶了下眼镜,有意在“电影”两字上加重了语音。
“电影的话……应该不算吧。”黄濑还在认真埋头签名,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田口,“电影?开玩笑的吧?”
田口笑了笑,和黄濑说起有制作方联系事务所说有部青春电影要开拍,里面有个角色不知道黄濑有没有兴趣去试镜。
黄濑托着下巴说:“不过我不太会演戏……”
“不如试试看,反正你现在……”田口瞥了眼黄濑的右腿,改口说:“反正作为一个模特,什么样的演技都能被接受。”
黄濑被说笑了,他抓了抓头发,签完一张海报伸手去拿另外一张,轻声说:“那就试试看好了。”
田口听他答应下来,立马给事务所打电话商量安排试镜的时间,黄濑今天感觉不错,他扶着桌子站起身,试着不用拐杖慢吞吞走了两步,附着在右面膝盖上 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是弯曲的时候还稍微有些酸涨感。他从厨房冰箱里翻出两颗苹果,还问田口要不要吃,田口还在通话中,大约是在和事务所的前辈说话,语气恭敬,他和黄濑打了个“不要”的手势。黄濑把两颗苹果都洗了,靠在水槽边活动右脚趾,他用力咬了口苹果,果肉上留下他带血的牙印,黄濑嚼了嚼嘴里那口苹果, 还能吃出些血的味道。
田口打完电话走过来看黄濑,上下打量他,“已经可以这样走路了?”
黄濑点头,问田口午饭吃了没,要不要吃点水果。田口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一直在忙,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不过大概是饿过头了,已经不怎么想吃东西了。
黄濑咬着苹果给田口找吃的,田口探头去看,感慨道:“你冰箱里的东西好多都是双份啊。”
“辣椒酱也是双份?”田口看到冰箱侧门上两瓶辣椒酱,好奇问。
“这两瓶完全是两种口味啊,我比较喜欢吃超辣的那种,青……”黄濑拿出普通辣味的辣椒酱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田口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黄濑忽然说:“反正我也有点饿了,不如我们去外面吃,我家楼下的意大利餐馆听说很不错哦。”
“你……这种状况出门不要紧吧?”田口一脸担忧地看着黄濑往卧室走,虽说不用拐杖也能下地走路了,不过黄濑走路的姿势看上去还是有些别扭。田口想上去扶他一把,却被黄濑拒绝了,“不要紧,不要紧,已经完全没事了。”
在卧室里找牛仔裤的时候黄濑发现他不仅连冰箱里的调料,饮料买了双份的,就连一模一样的牛仔裤也有两条。那条尺寸稍微偏大的当然不是他的,黄濑坐在床上纳闷,之前搬家的时候还以为把这条牛仔裤弄丢了,没想到是卷在了自己的裤子里面。
这条裤子是青峰的。
当时为什么会买一模一样的牛仔裤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一次两个人都只穿着牛仔裤坐在地板上说话,那时或许是傍晚吧又或者是晚上,两个人都才洗完澡,头发还没干,青峰在翻偶像写真集,黄濑在看他。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青峰偶尔也看他,黄濑却总在这种时候避开他的视线。那天屋里的窗户没有关好,风从外面吹进来,把青峰身上的味道往黄濑那 儿轻轻推。黄濑想不明白,明明他们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为什么青峰身上的味道却和他的不同,青峰闻起来总是像夏天。一整个夏天。混合了苏打汽水,冷饮,运动后的汗味和占了很大比重的干燥阳光的味道。
然后呢?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还说了些什么?
黄濑都不记得了,他现在的记性不太好,之前发生的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奇怪的是,通常最容易被遗忘的梦境倒是记得异常清楚。他做过的那些秘密的梦境,他全都记得。
和田口在楼下那家叫做“佛罗伦萨”的意大利餐馆吃东西的时候,又谈起那部电影,黄濑好奇为什么会特意找他去试镜,田口也是毫无头绪。中途,田口接了个电话后就一直看手表,大约是有什么急事,吃到一半就匆忙离席。
田口走后,陆陆续续有女生来问黄濑要签名,还询问他身体近况,黄濑笑着和她们一一打招呼,有合照的要求也不拒绝。许多人都和他说加油,他也握着拳头比出干劲十足的动作当作回复。
他笑得很开心,临走时还被店员送了店里的招牌提拉米苏,他慢悠悠地走回家,路上遇到了两只野猫,他逗它们玩了一会儿,回到家就接到他母亲打来的 电话。其实出院之前父母就极力要求他回家休养,他一个人在外面住,他们总放心不下,况且还带着伤,更让人担心。黄濑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可没想到他住院第二 天,他母亲就在家里整理东西时弄伤了手。绿间还在边上说丧气话,说是黄濑最近太倒霉,霉运牵连整家人,黄濑半信半疑,结果在他住院期间,他家里就总出事, 不是突然断电,就是楼上漏水弄到黄濑整个房间都不能住。出院后,黄濑索性搬回了自己的单身公寓。周末时,父母会来探望他。
和父母通完电话,黄濑坐在沙发上看篮球杂志,起身找饮料喝的时候给厨房里的一盆阔叶植物浇了点水。他冰箱里有两罐啤酒,两瓶清酒,两罐宝矿力边上 是两小盒牛奶,买东西的时候也没有特意去凑双数,而且东西要是买多了,他经常会忘记,特别是牛奶和果汁,最容易过保质期。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什么饮料都买两 份,也就只买两份的习惯。
黄濑开了罐宝矿力,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他给自己下了碗乌冬面,找到了想看的电视节目,屁股才沾到沙发,门铃忽然响了。门铃按得很急,黄濑急匆匆过去开门,筷子还咬在嘴里,见了站在门口的人,差点把筷子咬断。
2.
站在门口的人是青峰,他背着只黑色的大包,脖子上挂着造型夸张的耳机,穿一件青色的兜帽衫,看上去还没睡醒,眼神懒洋洋的,扫了黄濑一眼就自说自话地走了进去。
“脱鞋。”黄濑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拉住青峰,在鞋柜里给他找拖鞋,“飞机上没睡好?多少小时的飞机啊,十二个小时?”
青峰换上拖鞋,敷衍地摆摆手,“差不多吧。”
“大学生联赛已经结束了?”
“恩,四月就结束了。”
“要喝东西吗?”
“浴室在哪里?”
黄濑把浴室的位置指给青峰看,他挎着他的大包走过去,黄濑坐在沙发上继续吃他那碗已经冷掉的乌冬面。浴室里传出水声,他转头看了看,嘴里吸着面条,他在想等青峰出来之后要说些什么,预备的话题拟定了好几个,比如“我要拍电影了”“冰箱里有啤酒”“你有一条牛仔裤在我这里”。他稍微畅想了下会 由这些话题引发的对话,觉得最后一个话题有些不妥,等青峰裹着浴巾出来后,他对他说:“冰箱里有喝的。”
黄濑在水槽里洗碗,青峰就站在他边上喝啤酒,他看到靠在墙边的拐杖,问黄濑:“你要用那个?”
“现在不用了。”黄濑摇头,对他笑了笑,竖起大拇指,“现在和你一对一都没问题。”
青峰看着他,不说话,黄濑垂头,泄气地说:“还以为小青峰会说,一对一就一对一。”
“哦。”
又是这种不咸不淡的口气,黄濑偷偷瞧了青峰一眼,他果真晒得更黑了,比巧克力冰淇淋的颜色还要更深一些,像加了一滴牛奶的黑咖啡。黄濑倒了杯水喝,“休假吗?”
“恩,算是吧。”青峰难得说了句语意模糊的话,黄濑学着他昨天在越洋电话里的口吻说,“什么叫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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