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鬼 作者: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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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蹙眉打量他一番,又道:“你身上可有阳间的东西?”
潭溪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从衣襟里摸出块半圆的佩玉,道:“莫不是它?”
那老头似在神游,心思有些分散,只淡淡点了点头,便别过头不再理会潭溪。
天上一记惊雷,古树簌簌发颤,老头从遐思中回过神来,朝潭溪道:“你如何寻到这里的?”
潭溪回道:“原我也不知世上竟有这么个地方,后遇一女鬼,告诉我有种冥草能引人入地府,我这才寻到这里来的。”
老头点头,将脊梁靠在树皮上,道:“你竟能毫发无伤的出那山洞,却是难得。”
潭溪不解其意,问道:“怎得那洞穴还有讲究?”
老头又点头,说道:“那洞穴并非平常之处,你一路走出来,可有岔路?”
潭溪道:“确有岔路,且我在那岔路里如同做了一场梦,若不是有个老树精好心提醒,我便差点陷了进去。”
潭溪回想,当时确实凶险。
“你现下可知什么叫一念之差了罢。”老头又道,“方才你说的岔路,实乃阴路上的尘虚幻境,所呈现之境皆出自观望者内心,或名或利或色或情,皆乃阴魂难以割舍之事物。凡抵不过蛊惑者,尽数沦陷其中历尽千灾万劫,方可得解脱矣。”
潭溪惊叹,唏嘘道:“好险好险,好歹有了那提醒才走了出来。”又见他这般知道,便好奇道:“莫非老伯也曾遇到?”
老头若有所思地点头,捋起袖子给他看。
潭溪将眼凑近,瞧见雾蒙蒙的手肘上有两个穿透的血窟窿,血雾不住从窟窿里飘出。
潭溪惊异道:“缘何伤的这般严重,莫不是……”
老头点了点头,缓缓道:“我来时也走到那条岔路里了。原我在阳世时亏欠了一人,竟后悔了一世,至死也未从那债中逃脱,见了那尘虚幻境,我便陷了进去,一心只想还了那债,也好心安理得的轮回转世。”
老头指了指手肘上的伤,又道:“我在那幻境里仿若过了坎坷的一世,临出境时,我于千军万马之中为他挡下两剑,想着总算是还清了,不成想醒来却是空梦一场。”言罢,苦笑几声。
潭溪瞧见他老脸上淌下串血珠子,说不出的凄绝。
老头又道:“唉,欠下的终究是欠下的,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
那老头绵长哀婉的叹息,听得潭溪直发怔,不想做鬼也这么些愁事。
大半晌,潭溪将佩玉收起,岔开话,道:“我在林外守了月余,缘何不见黑白无常,只见过两个牛头马面的恶鬼,另一些面貌险恶的鬼差?”
血雨哗哗下了半晌,方听那老头幽幽回道:“阳间一日生老病死者数不胜数,单靠那两个鬼差能收几个,除却那些极重要的,余下的便都由他们手下的鬼差去收,你怎得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潭溪听罢,忙道:“晚生迂腐,多谢老伯赐教。”
那老头只淡然点了点头,半晌才又说道:“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潭溪听闻无常二鬼要来,满心欢喜道:“当真?”
老头又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天上风云骤变,雷鸣电闪。
疾风卷着残云呼啸徘徊。
血雨冰矢般斜斜砸在树干上,吭吭作响。
潭溪同那老者起身,踱到背风的一面,直呆到日出,倾盆大雨方才止住。
枯树林里日光不透,仍旧阴惨惨一片。
雨初停,便听到一阵怪笑声夹杂着一声怒斥传来。
潭溪循声看去,远远瞧见一棵参天古树后行来两鬼,穿着一黑一白的破袍衫,口吐一尺长的红舌,头上皆戴半尺高的官帽。
潭溪向那老者道:“老伯所言果然无虚,现下后头那棵大树边上正有两无常鬼往这边走来。”
那两鬼中,白麻布衫子的鬼正嘻嘻笑着,黑麻布衫子的鬼却怒目圆睁,厉声厉色训斥两旁不长眼的小鬼头。
两人行动招摇,所到之处百鬼皆惊惶逃遁。
待无常二鬼行至老头身侧时,潭溪忙从地上爬起来,行了礼道:“小的见过二位大人。”
闻言,那黑袍衫的鬼怒声道:“哪里来的野鬼,胆敢误我等大事,报上名来,饶你不灭。”
白袍衫的鬼却嘻嘻笑着,朝潭溪点了点头,说道:“你莫听他的,他说的话,十句里九句都是唬人的。”
潭溪听闻暗暗松了口气,却见黑无常凭空抓过来一根粗长的铁索,将另一端扔给白无常,厉声道:“别给老子偷懒,快点收了人好回去交差。”
白无常挤眉弄眼,朝他吐了吐舌头,又上前将地上的老头扶起,问道:“你可是阳世里才死不久的老皇帝?”
潭溪暗吃一惊,怪不得黑白无常来接,当真是个大人物。
世上的人终其一生有几个能得见皇帝老儿一面,如今做了鬼,竟能见那皇帝老儿一面,也算有幸了。
老头从地上起身,白无常笑道:“随我们走吧。”说罢,将手中铁索盘在他脖颈上,绕了一圈。
黑无常极没耐性,见白无常怪笑又嚷道:“快走快走,再这般玩忽职守,往后你自己来收罢。”
白无常仍旧笑,并不理他,边走边拉扯那老头,说道:“你这老头,竟两次从地府逃出来,要知道阴间亦有事不过三之说,若是下次再逃……”
“若你再逃出来,我俩便不会再来勾你,到时你只等着灰飞烟灭罢。”黑无常抢过白无常的话,白无常瞪了他一眼,仍旧嬉笑道:“老头,阳间恩怨可有偿清……”
说话间三鬼已渐远。
潭溪悄悄跟上,躲躲闪闪跟了一路。
路上黑无常只是沉默,白无常同那老头天南地北的说。
林中怨鬼纷纷屏气凝神地驻足观望,一瞧见黑无常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一哄而散。
潭溪跟在后头出了树林,前头三鬼蓦地齐齐转过身,潭溪躲藏不急被撞个正着,厚着脸皮生咳几声道:“小的来送送两位官爷。”
第7章 鬼有三急,投胎最急(六)
黑无常皱着眉头骂道:“你这鬼厮,阎王派来的差事你也敢耽误不成。”
白无常抄起手中的须棍,照黑无常身上敲了下,朝潭溪笑道:“小鬼,我们要去那阴曹地府交差,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罢又眯起眼睛将潭溪打量一番,干瘪瘪的面上露出些诧异,又道:“哎我看你这小鬼倒是有点意思……”言毕,又觑了眼黑无常。
黑无常眉头紧锁,似有怒气无处消散,恨声道:“莫要多嘴了,来时阎王有命,要我们三更前定将人带去,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何时辰?”
白无常朝潭溪老神在在的一笑,转身往那黄泉路上行去。
潭溪心下疑惑,忙上前追问:“大人莫走,还望大人明示。“白无常回头朝他幽幽一笑,道:“你身上还有阳气。”
黑无常懊恼,一把扯过铁索将两鬼一同拉入冥障,呵斥道:“叫你莫要多言,说什么废话,赶快走罢,黄泉路还长着呢。”
说罢三鬼隐去身形,眨眼即逝。
听了白无常的话,潭溪本没放在心上,若是他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只怕他也要哭了。这也是后话……
且说这阴阳*合之地,与阳间相比甚是不同,这里虽也有季节更迭,却只有那冬夏两季。
逢冬则飞雪绵绵,寒风不止,极少能见到日头;那雪遇土则融遇水则化,地上见不得半点积雪。
至夏则烈日蒸烤,血云袅袅,偶尔风雨雷电齐生,冰雨染红漫山水兰冥草……
便是这么个冥灵之地了。
潭溪一到晚上便往树上爬,同一群血眼老鸹栖在一处,可怜巴巴地就这么等了一年又一年。
那冥障内的千百条黄泉路上,妖艳花海盛开不败,清风过处,血色花瓣如飞蝶般缱绻翩跹。
只是那么些路,却没有一条是他的路。
头一年,潭溪又拦了那个青面鬼几次。
那鬼差见他拦路,且又是两手空空,便十分的不悦,甚是不待见。
潭溪并未察觉,耐不住性子直问:“官差大人,缘何还不见收我的官差来。”
那个死钱鬼起初只拿话搪塞他道:“我又不是十殿阎王,更不是批命的判官,哪里知晓这些。”后来叫问的烦了,便道:“你们阳间不是有句老话叫‘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才等一年,就急的这般,你看看那些孤魂野鬼,哪个不是在这树林子里飘荡数十年的,最后还入不得阴司的也繁多。”
潭溪碰了一鼻子的灰,不再追问。
待等到第五年时,潭溪又将那青面鬼差拦下。
那鬼差瞧见他甚为惊异道:“怎得你还在这里?”
潭溪点头称是,央求道:“官差大人,您看,大人能不能进去通报声,也好叫小的免受些煎熬,小的定感激不尽。”
那个鬼差瞧他锦囊空空,便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谁,我不过阴司极渺小一个苦差役,哪里能随意出入冥殿,替你通告。生死之数,贫富之命,素来是那阎王判官司职,我等岂敢多嘴,不过领着冥间俸禄过活罢了。”说罢朝潭溪叹口气,款步走开。
潭溪思忖,倒也信服,人有人的难处,鬼亦有鬼的无奈,便不再拦那青面鬼差问话。
说不得等了多久。
潭溪单单只记得,这天下了千百次雪,这地上刮了千百次凌风,山上的水兰冥草被那血雨染红过万次……
浑浑噩噩百年间,竟也未将那铁杵磨成针。
一日清晨,潭溪正流着涎水酣睡,蓦地被一声惊雷炸醒,树上老鸹一哄而散。
潭溪还未睡醒,接着便又是一道闪电炸在头顶,鬼斧般将潭溪所栖的矮树劈成了两半。
朽木遇电即着,霎时燃起熊熊烈火。
潭溪从树上摔到地上,方才清醒过来,见脚边正烧火,便忙往远处爬去。
旋即天上下起了声势浩大的血雨,雨点子滴到烈火中,火苗登时又高了一丈。
潭溪忙护着脸,往一颗老树下躲雨。
待到枯树燃尽,血雨稍停,潭溪跑过去看时,地上还剩一小截子枝丫,却有些带绿。
潭溪忙抓起来看,那树枝尖儿上竟萌生出几许嫩绿。
潭溪暗道,了不得了,这朽木还能发芽不成一抬头便见一黑一白两鬼正低头看他。
潭溪一个愣怔,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两位鬼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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