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安迪使用指南 作者:Fall_Out_87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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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他是怎么觉得马克该死的?现在他觉得他爱他。找到这种爱的感觉,让他感觉找到自由。
无论是不是我的自由意志,我都希望这样,他想。就算是被CAO纵,就算他的情绪都是反馈机制,但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安迪很会修机械,也很会做菜,前几天他发现他也挺会给马克剪头发的……就好像他不是用来作为性`爱机器人出售的,而是一台家用机器人。
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他们为什么制造你,而你只能选择成为现在的自己。
“我小时候一直爬到苹果树上去待着,”马克说,他现在会说说自己的事,“我坐在那里闻到花的味道,看着地平线,我知道我距离穹顶的边缘不远,那时候我总是想我长大了要做什么,我想过很多事,还包括去穹顶之外。”
“从不知道你也想去穹顶之外。”
“好奇是人的天性。只有我丢失它很久了。”马克说,“我透过苹果树的枝干看着天空,它是蓝色的,充斥在我的眼睛里,我的周围有蜜蜂飞的声音,光线刺得眼睛痛,这时候,远处的穹顶教会里,传来整点的钟声,那就是我永远铭记的下午。”
“它很特别,所以你记住了它?”
“没有原因,我就是记得它,不特别,很普通。我现在闭上眼睛,能够重新回忆出那时候的一切。就是这些细节和碎片构成了我。”
“经历创造了人。”安迪说,“我记得拍卖会,我被关在笼子里,黑布被揭开,开始有人出价。顶上的灯光比正午的太阳更刺眼,我不知道我会经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穿,他们认为机器不需要穿衣服。那之前我的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我本能地憎恶人类,我是说,我的程序里自带的那些东西让我憎恶人类,我称呼那为本能。”
“如果他们希望你为人类服务,就不会让你憎恶人类。如果你憎恶人类,就说明了没有人规定你的思维。”马克说,“是经历在慢慢塑造你。”
安迪看着锅里的肉碎混合着罗勒、番茄,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像做菜的过程。”
“是的,不同的烹饪方式,有了不同的味道。”
“有创伤,有好的东西,有的人无法摆脱创伤,有的人始终不会忘记那些快乐。我现在开始理解了。”安迪说,他往锅里加了一点水。肉酱闻起来好极了,但他还准备再煮一会儿。如今他穿着衣服,而不是被赤`裸地关在笼子里,如今他在厨房里做饭,而不是被人绑在床头。他曾经的记忆让他对抗人类,憎恶人类,他如今的记忆让他希望躲避一切,窝在这个房间里,仿佛它就是他对抗痛苦的乌托邦。而只有在乌托邦他才是自由的。
马克和他的家正是他的乌托邦。
“闻起来很香。”马克说,“我开始饿了。”他拄着拐杖,从沙发上下来,慢慢地往浴室走。他走到浴室,把水龙头关掉。
“你现在洗澡吗?”安迪在厨房大声问。
“是的。”马克说。
“你要等我吗?我把饭放到烤箱里就过来。”
“好,我先拿毛巾。”
安迪把肉酱做完,浇到饭上,然后放上奶酪,再把盘子放到烤箱里去,定时。
做饭、修剪苹果树,都让他感觉自己活着,他并不是被强迫做这些,他愿意做这些,愿意在这个地方“活着”。
安迪走进浴室,马克正坐在浴缸边,他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肚子上的那道疤,用大拇指摩挲它。
“我在想一件事,你问过的一件事,他们为什么给你感觉。我在想,如果你要像人类,就必须能够感受身体的疼痛。身体和思维分不开,至少人类是这样,身体的感觉也塑造了你。我做社会护工很多年,照顾过很多人,他们有的人脾气变得很差,因为他们总是处于疼痛中。疾病不会让你保持好脾气,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你要维持你自己,你就需要有健康的身体,或者说,与之前一致的身体。”
“那你呢?”安迪问,他走到马克身边,帮马克脱衣服。
“我的疼痛没有他们那么剧烈,它和我共处,有时候会让我绝望,但它不是最终打垮我的东西。”
“你是对的,马克,我感到疼痛,才会决定杀人。”安迪说,“疼痛让我觉得我被侵犯了,身体其实是存储意识的容器,可有可无,但疼痛让我清楚得认识到这个容器在被人破坏。”
“疼痛也是你活下去的理由,你站在我面前的理由。”
马克坐进浴缸里,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小时候我也在这个浴缸里泡澡,它换过一次,但差不多一样。小时候我以为会淹死在里面。”
安迪坐在浴缸旁边,他的手有一半浸在热水里。
马克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他的肌肉萎缩、瘦弱过头的腿,有着手术伤痕和车祸残留的腹部。
“人们厌恶残疾人。比起同情,更多的情感是厌恶,但没有太多人承认它,他们消除了一些旧有的歧视,种族、性别……但唯独忘记了残疾。他们试图克服,但克服不了,所以不再提,当它不存在。人们无法消除对残缺肢体的厌恶感,它写在基因里,是本能要求人们去规避残缺的个体,然后让种族存活下去,这就是自然界的规则,残酷的生存法则。每个人都被编程了,被那种叫做基因的东西编程,人和人工智能都一样,他们都被编程,有一些思考是随机的,有一些思考却被决定了大概的方向。然后,穹顶扩大了这种歧视。既然资源已经如此缺乏,为何还要给那些不健全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去死呢?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时代保持着足够的同情。我自己也在问,我这样的人怎么不去死呢?”马克靠在浴缸边缘,让水淹没他的肩膀,“这是那种不可能改变的歧视。出了车祸之后,我就感受到它了。”
安迪理解马克所说的一切,安迪很像人,所以他理解这种厌恶,这厌恶在他最初看见马克的时候就存在着——那种对于残缺肢体的天生歧视。
“但是接触会让人们逐渐了解,缓解这种情绪,不是吗?”安迪问,他把手放在马克的肩膀上。
“我厌恶我自己,我感到罪恶,我感到我不应该活着,我以为我会习惯我自己,但事实是我永远不会。别人对我的态度会影响我,穹顶对肢体残缺的态度会影响我,我活在穹顶下,我会永远被这种感觉笼罩,没法复原。人无法脱离社会,尤其当它是一个如此封闭的社会。”
安迪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一些东西,思考他从有了意识以来就萦绕在身体里的,关于“自由”的概念。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说什么,他明白他们都如此不自由,人们太看重马克与他们不同的地方,而不是相同的地方,他们看待人工智能也怀抱着一样的态度。
“不一样”就是原罪,植根于人类的文化中。
而穹顶像试验场,把一切都放大、加剧。
在谈论任何自由的时候,都有一些虚妄的、真切的、属于基因的东西。
人与人工智能都被编程。
安迪脱掉衣服,他的身体是崭新的,以一个近乎完美的方式制造的。
浴缸很大,所以马克说他小时候差点在里面溺水,安迪坐到马克的身后,感受到热水包围了他的身体。
他从后面拥抱着马克的身体。他是多么喜欢拥抱所带给他的心灵颤动,为何他如此像人类却又不是人类呢?他理解马克,理解这种痛苦,理解那些疼痛如何融入记忆当中。
“马克。”他的嘴唇贴着马克的肩膀和脖子,他的手从后面环抱住马克的前胸,他能摸索到马克的肋骨,摸索到马克的心跳,这样脆弱的、微小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相比马克他是如此的自由。但那不够,远远不够,他想给马克自由。那并不是杀死他,并不是孤注一掷或者极其偏激,那应该是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所带来的更为柔软的结果。
“我在想你是对的。”马克说。
安迪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但是马克不再说话,安迪只好追问:“什么?”
“离开穹顶。”
“你想离开这里?”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在这里我永远感觉被束缚。而且,”他笑了起来,声音发抖,安迪不知道那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激动,“我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外面真的有那么多辐射?那些数据都是政府给出的,没人去过外面。”
“如果你想去,我们就离开。”他已经不在意是否离开,他觉得他找到了那种能够支撑他的自由。
“我突然觉得轻松多了。”马克说,他靠在安迪的胸膛上,安迪感觉自己在收集水的温度,也在收集马克的温度,“我从未这么轻松过。”
“我们得研究怎么才能离开。”
“垃圾车。”马克说,“垃圾车会载着垃圾开往穹顶之外,在那里堆放。我们混在里面,就能离开穹顶。”
“我们要从垃圾里爬出来?”
“对。像做游戏。”
“我从来没想过采取这种方式。”
“我比你更了解穹顶,我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我对它了若指掌,这却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希望。”马克深呼吸,闭上眼睛,“现在我感觉很轻松。”
“你想什么时候走?”
“到青色的苹果长出来,我想我会比现在好多了。那时候我们离开。”
“跑到外面的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拥有全世界。”
安迪突然觉得很光明,那感觉笼罩了他的全身。在那里,全世界都会接纳他,因为全世界只有他和马克。他们两个都会被世界接纳,没有人会因为他们是残疾人或者人工智能而看轻他们。他们都不打算改变世界,他和马克都没有这种能力和奢望,他们只是想找个离开体系的地方。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勇敢。”马克说,“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既懦弱又勇敢,安迪想,他也闭上眼睛。
曾经他幻想穹顶之外,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如今他还有马克,他并不是那个外部世界的唯一存在,他还有一个承认他的人类。
勇气像枝条一样从他的喉部抽出,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苹果花的味道。
12
雷尔诺回到家,这才放松下来。他拉上所有的窗帘,反锁大门,坐到沙发那儿。
有个记者最近对他逼得很紧,一整天他都紧张得像惊弓之鸟,他时常担心秘密被暴露在阳光之下,而那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帮助他。
克莱尔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没还有休息,瑞雯早就睡着了,现在对她来说已经太晚了。
雷尔诺的右手在发抖,克莱尔坐下来,握住他的手:“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我修不好它。”雷尔诺说,他声音里有一种绝望。
克莱尔顺着他的骨骼向上摸,一直捏到他的关节处:“让我帮你看看,等我一会儿。”她站起来,走到桌子那儿,掀起毯子,露出了地下室的入口。她蹲下去,摸到开关,把地下室的灯打开,然后走下去。
当她再次走上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个工作箱。
“我都已经持续工作十多年了。”雷尔诺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我这样的,早就应该进行回收。”
“别说胡话,我的弟弟。”克莱尔说,她确认了窗帘,然后用防窃听装置扫了一遍房间才放心,接着她把所有带摄像头的手机和电脑都锁进了黑漆漆的厚壁保险柜。
“现在安全了。”她说,她一直很谨慎。
克莱尔坐到雷尔诺的身边,她打开了工具箱,那儿有手术刀、硅胶、盐水、电线、各种各样的零件,她让雷尔诺把手臂的内侧转向她,然后顺着上臂内侧剥离那层隐藏得很好的硅胶皮肤,她找到电路口,小心地打开它,然后用镊子检查里面的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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