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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多么强大的个人，在整个时代面前是微不足道的，会发生的事情总要发生，可以由你来做，也不一定非要你来做，结果都是一样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伊狄斯毫无表情地听他说，优几乎可以看到他脑袋上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我看的见命运的丝线，因为他是欧瑞领主所以注定逃不过这劫数。退一步说炽月也只是中间并不重要的一环罢了，就算要恨也该冲着下命令的人去，不是吗？”

　　只有最后一句话，稍微让他明白过来一些：“可是……”

　　“忘了它吧。”用温柔却不容反驳的话堵上伊狄斯的嘴，优想起了被自己搁置在桌上的东西，昏睡了两天伊狄斯除了汤药没有进食，是时候补充一下能量了。优起身走过去端起麦片粥，感觉手中餐盘温度刚刚好。

　　起初伊狄斯不解地看着他动作，等匙子伸到嘴边，他猛地明白过来，优……似乎……准备用喂的？不行……这样太奇怪了。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避开匙子。

　　“即使没有胃口，也要强迫自己吃一点，不然伤是不会好起来的。来，张嘴。”乖~优总算忍住没把这个字说出口。

　　“我不饿……”伊狄斯一开口，第一匙就这样塞了进去，差点呛到。他作出退让，抬手说：“让我自己来……”于是第二匙又塞进去了。这下伊狄斯学乖了，闭嘴不说话了。

　　

　　“不要逼我用非常手段啊。”优在感兴趣的事情上从来不缺乏耐心，依然是印象中一般无二的笑容，温暖和煦如冬日午后令人喜爱的阳光，却有了叫人心底发毛的效果。伊狄斯看得出他不是说说算了的。虽然没有恶意，催眠术、麻痹术、弱化术、迷魅咒……再低级的小法术，用魔导士级别的控制力和魔力使用出来，效果一定不同凡响。

　　第三匙推销出去后，优一脸得逞的笑容。似乎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叫伊狄斯困惑，在他看来这真是有趣的反应，尤其是黑暗精灵一本正经的脸上爬上了类似某种机警小动物受宠若惊的表情，那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味道怎样？”

　　“像婴儿食品……”（尤其是进食过程）伊狄斯愣愣地回答。

　　“真的？”优故作吃惊地看着他，也许是开始的几口他不太配合的关系，有一点汤水蹭到了嘴角外面亮晶晶的——什么夜之风，什么深渊行者，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啊。左看右看：“哎，毛巾放哪了？”优自言自语地说着，放下餐盘突然凑近。

　　伊狄斯困惑地抬头，本能总是驱使着他逃避任何人的接近，做出反应之前便感到唇上一阵温热。半晌之后，优轻舔着嘴唇，若有所思的样子似在回味：“还好啊，黑暗精灵都不喜欢甜食吗？”按照自己平时的标准这可不能算往死里面放糖的。

　　“……”淡淡清香，带一点蜜糖味，仿佛能使心底跟着温暖起来，这是种陌生的感觉并不讨厌。伊狄斯只因完全被当时的景象弄懵了，声音梗在喉咙里。

　　“零件全部长回原位之后才有资格抱怨。”很快优就摆出主治医师的架势。拆下绷带、清理、上药的过程，本来想尽可能让动作轻柔一点的，不过似乎没那个必要。他的病人似乎没有痛觉，像一具人偶任其摆弄。

　　“箭还有断掉的肋骨扎进肺里，腰腹贯穿也是足以致命的伤，右臂用魔法接上了但一个星期内不能动，否则以后永远别想握剑。”优将诊断结果悉数一遍。伊狄斯木无表情地听完，这么多年来他习惯了不考虑“以后”。

　　这种随你把我怎么样的表情远不能使优满意。打理伤口的时候他很清楚伊狄斯身上最致命的一处是从背后肩胛骨钉入，洞穿肺腑又从锁骨下面穿出的箭伤。并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伊狄斯自己拔箭的方式之粗鲁，从背后刺入的箭硬是从前面取出来，等于整支箭身连带尾羽都在胸腔里走了个过场，伤口撕裂得格外严重。

　　有时候忍耐力超乎常人不见得是件好事，忍得了不代表身体能承受得了啊。这不是自我保护标准降低了么？

　　“你可以把自己当成黑暗精灵里的半兽人，不过至少明白一点好吗？”随后优拉着他的长耳朵半强迫他听清楚，“在我看得到的范围内，两周之内绝对静养。不许乱动，不能举比杯子还重的东西，不能感冒，懂了么？”

　　为什么？看着眼前法师认真的神情，伊狄斯愈发困扰，为什么他突然对自己这么……好？宁静、温柔对夜之风而言奢侈到不真实的东西，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软弱了呢？因为失去力量？终于，伊狄斯执拗地挣脱，温暖的体温接触慢慢离去，他忽略那一瞬间的凉意，说道：“我不需要……怜悯。”

　　“怜悯？”优挑眉，不懂那是什么东西的样子绝对不是装的，“软弱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对你而言是一种耻辱吗？”

　　被基本言中，伊狄斯撇撇唇，心底只承认是有点罢了。出道十多年来除了特瑞斯克尔，从来没有在同一个人面前暴露得这么彻底。百思不解为什么自己最狼狈的几次，最想一个人找个角落躲起来自生自灭的时候都让优撞见……

　　“看来，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啊。”优突然说。

　　于是伊狄斯想起眼前这家伙还附带读心术，一张脸绷得更难看。优看着他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幸灾乐祸：“既然都让我看个透了，还在乎多一桩少一桩？”照例施了个安抚术，勒令躺平。自己则捧起了厚厚一叠羊皮纸，随手拖把椅子过来坐在床侧收尾他繁复的咒术推导工作。跳动的烛火即将送走又一个宁静的夜晚。床上那双冰石瞳孔却一直没离开过他。

　　经历相当长的一个过程，最初简单的式子步步伸展，衍生出繁杂庞大的未知数，接着慢慢收紧，最后的结果跃然纸上。优专注地记录下来，它不过是一个数字。这世间的一切原来很简单，只不过走的路径各有不同。

上弦之冰

 

　　神殿耳室里，法师以飞快的速度翻完一本书，想放松一□体，一抬头赫然对上某人气急败坏的嘴脸。优随即低头准备翻开下一本书。

　　“不要装作没看见。”

　　优没说话，放下书看着他，做了个请他继续说的手势。

　　墨菲特从后面捉住优的手，把书的封面翻过来：“《阿贝拉美食记》”念出叫他哭笑不得的书名，又扫了一遍其他书本，《芙罗兰葡萄园酿酒工艺》、《甜品一百例》、《帝国全席》……有没有搞错，难道这家伙准备改行当厨师？五指交握不由紧了紧，优手中羽毛笔随之掉落在羊皮卷轴上，墨汁立刻浸没大片文字，他张张嘴想说——这本手抄卷是绝版。

　　墨菲特抢先吼出来：“我的大祭司阁下，宁可藏在这看闲书，也不去期待你的人们眼前走过场，嗯？还有难得出席了第二次会议，可你居然在主位上打瞌睡！这几天晚上你都干什么了？”

　　“我喜欢把时间花在我认为值得的事情上。”拍开墨菲特，相比之下优比较在意抢救手头的东西，“墨菲特?杰拉菲尔德长官，不，现在该尊称为黎明君主的总司令了，出兵的日子越来越紧，想必手头有许多事物要做处理，我就不送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现在不一样了！你不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因为你是路卡?杰拉菲尔德，即将成为欧瑞的领主！上位者任意妄为的话次序就会打乱！”司令官大人正咬牙挑战自己修养的底线，他停了一下看着优，观察神色，可是期望优能有什么反应？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里唯一的局外人就是他了，所以优永远保持不以为然的微笑：“可是我不是什么启示者，你知道的。”

　　墨菲特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做出无力的表情：“好吧，那么我换个问题，你最近是不是养了什么奇怪的‘宠物？’”

　　“为什么这么问？”

　　“圣书院的侍女告诉我，最近换洗的东西里常有不明血迹。”墨菲特上下审视一遍，眼中闪耀着复杂的光芒。“我很庆幸你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这算是审问我么？”

　　墨菲特用他一贯自以为是和难得的沉重态度说：“我不这么认为，长兄为父，我作为你的眼下监护人有权知道，并阻止你做危险的事情。”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装扮成领主兼启示者，拿着象征奇迹之剑欺骗他们说神的祝福站在我们这边？还是你有什么话需要用我的嘴来说？”

　　“该死的，你明知道我没有那种想法！”被挖苦了的男人双手僵硬地绞握着桌沿，用力得指节发白，盯着法师的脸艰难地开口，“我只是想……你……”

　　在沉淀成酱紫色的夕照里，优默然相对，平静如水，能感觉到他眼中的热烈：“如果你没有想过，那么从现在开始可以想想看了。”优淡淡的说，“因为境界不够，是不可能成为王的。”

　　“你想说什么！？”墨菲特摇摇晃晃地退出几步，像受到了莫大的冤屈，难以置信地盯着优，五官因震惊而扭曲，“你认为我会背叛你吗？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

　　“背叛？”优稍一愣，随即像听到了世纪末最大笑话那样笑得前俯后仰，他从来没有在谁面前如此失态过，因为在极力想忍住的时候，瞥到墨菲特一脸同样从来没有过的近乎悲愤的表情，又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纠正一点。”整整两分钟后，优才收敛一些，整理着自己的衣襟说，“我对爵位和领主的位置本来就不感兴趣，如果一定要说好处的话，不外乎以这身份进出圣书院的内部藏书管方便点。另外，你能想象我成为几十年如一日坐在神殿里的大贤者吗？”

　　墨菲特还真的想了想，每星期殷海萨神殿上大腹便便的红衣主教和大神官阵容，不满五十的一群人个个须了胡子，为了显得权威还染成苍老的白色，到东到西都要捧着本光明圣经。“的确不能……”他说，声音低得像不希望被听见，“和他们相比你的妖气未免太重了。”

　　“我不会为别人束缚自己。至于人类王国的权利、责任，对我而言并没有价值。”优摊开手，“你也听见了我的预言吧？想知道最后我对父亲说了什么？”

　　毫不意外看到那双锐利略带黯然的眼睛猛的收缩了下，眼前的人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极其缓慢的动作远离：“我不想听。”他眉心扭曲，想要逃避什么似的说，“你没有信仰是吗？但现在我有了。所以请不要剥夺它……不管你是人们期望的第二个亚纳，还是会成为第二个恶魔巴列斯都不重要，你会留在这里，是吗？”

　　“是的。”优回答，至少在达成自己目的之前是。

　　那么我就守护你。”墨菲特不自觉地点点头，突然拔出佩剑翻转过来，用剑尖对着自己剑柄向着优递出。后者不解地看着他，听见他说：“是否有幸成为你的骑士？路卡?杰拉菲尔德阁下？”

　　他是认真的……优微笑，不紧不慢地起身，接过他手中的长剑放在桌上，手臂偏转角度，手指勾到墨菲特的脖子，挂上领口，将他拉过来：“这次我就当作没听见好了，下次说这样的话，记得看清楚对方是谁，否则，万劫不复。”

　　放开他，抱起桌上那一摞“闲书”，优走出藏书馆，墨菲特从后面挽住他：“你以为我在玩吗？”

　　“我很忙。”优冷笑，实在是无聊的可以：“如果一百年后你依然这么想，我会考虑的。”他的确忙，伊狄斯换药的时间到了，甩开墨菲特后优走得头也不回。

　　那天完整的预言应该是这样的：欧瑞不会失守，日落之地蔓延至此将尝到第一次毁灭性的失败。我们将战胜黄昏，收复奇岩。但那仅仅是第一步——墨菲特会成为亚丁的王。与杰拉菲尔德的荣耀与欧瑞都毫无关系，这就是路卡的愿望。他会实现这个愿望，并从中拿取自己应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