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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酒铺 作者: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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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是,你想还原一个人的神思?”杜九笑了下,“我前些时候,新酿的醉生梦死,于你正是合当。”
  “醉生梦死?”少爷低眉笑了下,“这名字,也很合当。”
  三更刚刚敲过,老板杜九抱起瞌睡的狐狸,站起来。
  从来没有哪个脸上有道疤的男人在大门做过守卫,府里唯一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据说在受刑后没几日,受了感染,便死去了。
  少爷从观里回府时,那个人,其实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那个人在蒙受羞辱之后而死,是感到解脱,还是不甘。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少爷低低地说,“我还没有和他说清楚。”
  少爷微微抖动着肩膀,一只手撑住额头。
  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月色凉凉地罩在他身上。
  如果那个人真的在这里值夜,大约终究会不忍心,上前为他披一件单衣。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误会,时日长久,终究能解释得清。
  只是不是总是有机会,等你将它说清。
  ——生人酒铺:醉生梦死:完。                    
作者有话要说:  
 
  ☆、招魂1
 
  1
  梁西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窗帘被风吹起,吹落在他闭起的眼睛。轻纱被吹开,二十三层高楼之外的月亮,皎皎升起在夜晚里都显得灰蒙蒙的天空里。
  他在睡梦中都感到无奈和疲惫。
  又要来了。
  有香气萦绕在鼻尖,是混合了花香和檀香的奇异香气。
  他闭着眼下床,顺着香气,开门,转回廊,下楼梯。
  风迎面而来。
  他知道是到了客厅了,风是从客厅的阳台吹来。
  香气更加浓郁。
  阴森而滑腻的呼吸就在自己鼻尖。
  头皮发麻。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像被胶水凝住,怎么也睁不开,手指也动不了。
  脸上仿佛掠过凉丝丝的触感。
  “今日我想要跳琵琶舞。”
  仿佛冰沁玉石落地的声音。
  男子的声音,如珠如玉,在耳边响起来。
  这是梁西近两周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每夜自己梦见的是个男子。
  跳舞的竟然是个男子。
  飞天竟然是个男子。
  他怔了怔,简直想破口大骂:
  你他妈是人是鬼好歹让我看两眼啊!
  风舞起来,头顶珠灯发出细细的摇晃。
  轻纱拂过梁西的眼皮。香气缭绕在鼻尖。
  月色从阳台一丝一缕,缠绕进来,融化成白色的水。跳舞的男子沐浴在透明的水中。
  足尖轻点,脚下晃开一圈水漪。
  手中多了支笔,梁西往墙上落墨。
  真奇怪,分明他睁不开眼睛,甚至背对着舞者。
  可他能感受到身后舞者的起落,轻绸的每一次收回与抛出,怀抱琵琶的每一次拨弦。甚至舞者轻轻跃起,犹如飞天的一瞬间里,他感受到舞者的吐纳与呼吸。
  笔舒墨放。
  舞者飞到了白月里。
  笔止墨收。
  舞者还没有从白月里落下来。
  月色西尽,白日东起。
  笔墨还停在墙上一点,梁西身体一软,整个人昏睡在地。
  客室房门推开,杜九抱着狐狸,从里面走出来。
  杜九看向墙上的新墨,天人怀抱琵琶,在作琵琶舞。
  杜九打个呵欠:“你也果然好精力,就这样画了一夜,连累我也一夜睡不得。”
  梁西在地板上睡得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来好久没有爬上来了。。
  来放一发。。
 
  ☆、招魂2
 
  2.1
  昨天梁西找到城东生人酒铺的老板,杜九。
  “我近日夜夜做梦。”梁西说。
  “做梦不是理所当然么?”杜九说,“难道你从不做梦?”
  “而且只作同一个梦。”梁西盯着他。
  杜九笑说:“那你该去找解梦的。我一个卖酒的,你找我做什么。”
  “传闻生人酒铺,醉倒思往事,烹酒煮人生。”
  顿了顿,梁西说:“我慕名而来,求索往事。”
  杜九挑眉道:“程景他同你说了什么。”
  世事奇妙,当年城西的程大官人,几经转世,到这一世,仍旧姓程,单名一个景字。中间途经许多波折,那把十二玳瑁骨扇,终究回到了他的手中。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几百年前那些悔恨和遗憾,经这无尽时光,总该有所弥补。
  “他谢你,以了他前生事。”梁西说,“我也正是他推荐而来。”
  杜九从柜台里,搬出一坛酒,分别为两人斟上一杯。
  “说说看,你梦见了什么。”
  2.2
  梁西醒来,看见杜九在桌前写字。
  “梁西。”杜九将纸给他看,“倒过来读,是什么。”
  “西梁。”
  杜九微微一笑:“你梦里所绘壁画,是什么?”
  “敦煌石窟,壁画飞天。”梁西迟疑,“我的名字和画,有什么关系?”
  “一千六百年前,”杜九指尖捏起酒杯,挨近唇边,“李暠于河西建国,建都凉州,史称西凉。”
  杜九饮下酒,“凉州,便是现在的敦煌。”
  梁西说:“未免过于牵强,荒唐。”
  杜九说:“若你不是两个礼拜之前从敦煌回来之后,夜夜做梦起舞作画,那这个解释,确实荒唐。”
  梁西无言以对。
  “怎么解?”
  “招魂。”
  2.3
  农时历法里,七月,阴阳交换,鬼气自下而上。
  七月半,鬼气极盛,下界阴门大开,阴灵返阳,以寻故人。
  招魂引,酒色浓黑,气冲味苦,是以鬼府里屈指间就数得过来的植物,忘川河边上的来世往生之草,所酿制而成。
  今日七月半,杜九带来这一坛招魂引。
  梁西捂了下鼻子,皱眉:“你想毒死我,对吧?”
  “毒死你哪能动用这样好酒。”杜九说,“我自己都不曾喝过。”
  今夜竟然星月疏朗。
  透明巨大的月亮,不远不近,仿佛就在阳台外面挂着,微微透着红色。
  阳台备好案几,上置一只酒坛,一字排开七只酒盅。
  梁西和杜九相对而坐,手肘靠在案几,面朝外。月色落在脚下。
  杜九推给他第一只酒盅,酒色同陶杯一样漆黑。
  梁西眉皱得更紧了,杜九手也不放回去,看着他。
  梁西接过酒盅,一闭眼,将酒饮尽。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梁西头皮一炸,只觉心胸脑海,根筋全被挑开,除了痛就是痛。
  浩浩唱声自杜九口中唱出。
  但唱了什么,梁西什么也听不见。
  第二杯酒又推到梁西面前。
  梁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接过喝了,只觉疼痛一下散去,热油滚身,烫不复加。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
  梁西喝下第三杯。
  双目瞠突,胸口如有蝼蚁撕挠。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第四杯时,梁西已出了满头大汗。
  像失去筋骨,通身无力。
  “魂兮归来!西方不可以止些。”
  第五杯,通体冰凉,整个人打个寒噤。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第六杯,梁西如坠云雾,神意缥缈,不知何所。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第七杯,梁西魂魄俱归,七窍回身,神思清明。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梁西睁开眼,只觉夜色里,雾气缭绕,月光清稀。
  雾气缭绕里,化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君唤吾至,所为何事?”
  珠声玉碎。
  与梦中声没有丝毫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招魂3
 
  3.1
  “君唤吾至,所为何事?”
  少年有一把如珠如玉,弦断冰裂的好声音。
  若没有这样好声音,在这乱世里,少年独身一人,怕是走不到这西北之境来。
  少年怀抱一支胡琵琶,对突然出现的王孙子弟微微低下眼皮。脊背却挺得笔直,如人声,清如玉宫来,直有绿竹身,于风于雨,清直不折。
  王孙公子有趣似的,微微翘了翘嘴角:“你面目不类我族人,是从南国来?”
  少年唇红面秀,眉目带南方水波意,一眼便知是南国山水养出的好模样。
  “是,我自南方来。”少年说。“是比建康,还要往南的南方之地。”
  王孙公子说:“你既入我西凉,便是我西凉子民。”
  少年怔怔地抬眼。
  华衣玉带,也掩不去王孙眉梢一抹轻狂色:“把他给本王,带回宫里去。”
  3.2
  “夜夜入君梦,以作琵琶舞?”
  梁西回过神来,脑海里一缕残像随即消失。
  雾气团团,拥到梁西面前。
  雾气之后大约是一张少年的相貌。
  九分鬼气半分人样,青白脸色在雾气下,连眉目都看不清。
  梁西忍住了,才没骇得后退一步。
  他刚才分明想起了什么,看见这团阴森鬼雾,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竭力克制,声音才没发抖:“是,你到我梦里来,你要跳舞,要我为你画画。”
  雾气微微散开。
  “不可能的。”鬼说,“我在鬼府千年,半步不出。”
  “千年,”杜九插嘴说,“你到鬼府已千年?不曾入轮回道?”
  “不曾。”身影微微转了个方向,顿了顿,“你是杜九?我认得你。”
  杜九微微一顿,想起来什么:“你是忘川水上,那缕无主之魂?”
  “是的。”身影说,“我曾经托过你,求得我前生,让我好轮回。”
  3.3
  杜九微微叹气。
  “事已至此,”杜九对着一人一鬼,无奈,“我也无能为力。”
  招魂引,是以咒术,招来饮酒之人相牵绊的魂灵。解开这层牵绊,人鬼两不相欠。
  梁西转世,自然丝毫不记前生事。
  而孤魂,当年魂入鬼府,没有去鬼府登名记录,阴差阳错先到了奈何桥,据说又不肯喝下一碗孟婆汤,后面魂鬼还排着队,一不留神里,就被挤下桥,堕到了忘川水里。忘川水和孟婆汤原是不同,一口忘川水,便是将自己人世所有的痕迹全部洗去,再无记录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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