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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酒铺 作者: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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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是全都忘个干净,无案可查无录可记,孤魂便在奈何桥下,忘川水边上,游荡了千余年。
  梁西和鬼魂同坐一方,鬼魂问梁西:“我为何,要来找你跳舞?”
  梁西实在无法保持淡定,谁和一只鬼坐在一起,鬼还凑到你脸上来说话,鬼气阴森,都不能淡定。
  “我知道还招你做什么。”
  梁西又往边上挪了挪,不自在地别开眼。
  游魂浑不知觉,又凑上来一些:“那很好,总之你我是有联系的。请你解开我前生未解之事。”
  杜九微微抬眼,看见鬼千年不动的眉目里染上淡淡喜色。
  杜九第一次遇见这只鬼时,是在奈何桥边上,这只鬼给经过的游魂送一碗汤。
  “孟婆怎么是只男鬼?”
  “孟婆的情敌今日又下来了,孟婆去一起判功过是非录。”
  杜九失笑,看眼前的小鬼。虽说做了鬼,大都前尘皆去,目内空茫,眼前这位似乎又空茫过了头。
  “你不好奇,去看看么?”
  小鬼摇摇头:“不,我要在这里。”
  “你要等什么人么。”
  眼睛里露出很迷茫又很疑惑的神色,游魂有些沮丧:“不知。”
  那回,大约还是几百年之前的事吧,他已经在那里,已经等了千年了。
  他是带着未竟遗憾做了鬼,却又不经意忘个干净,来世往生都去不得。
  或许他要等的那个人,数回从他面前经过,可能那回他给递的一碗汤,正是递给的那个人。
  偏偏他都记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招魂4
 
  4.1
  “我要跟你走。”
  梁西整个人都僵住了,看向杜九:“他说什么?”
  杜九淡淡说:“他大概比你更想解脱。”
  鬼影坐在案几前,上身前倾,看不清面目,也晓得他很期待。
  “他是鬼,怎么跟在我身边!”梁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滚回他的地府里去!”
  “我搞清楚了,就回去。”一板一眼。
  那要是总搞不清楚呢!我要和一只鬼纠缠一辈子?!
  梁西正要开口,那团森森鬼气似乎又聚结成了一个人影。
  “你不用怕,我在这里待不久的。”
  似乎是张少年的容貌,微微有点冷冽,却又有些落寞的模样。
  梁西舌尖一转,不屑道:“谁怕了,鬼都见过了,还怕和鬼同住。”
  那团雾气又靠近了他一些。
  梁西憋了半天,说:“你能不能化成个正常点的样子给我看看。”
  浮动的黑气微微僵住了似的,少年的声音说:“我不太懂得怎么化成人形……我在鬼府里,并不是这样的。”
  你真的当了一千多年的鬼么……
  梁西认命地想,一团雾就一团雾吧,万一化成个青面獠牙的鬼怪,那不是更吓人。
  黑雾跟在他身后进客厅。
  入眼一幅壁画,怀抱琵琶的天人栩栩如生。
  “哈,仔细看看,我好像还蛮有画画的天赋。”
  梁西忍不住说,回头一看。
  阴森雾气散开,少年的容貌渐渐显出来。
  唇红面秀,眉目带南方水波意。
  若非为鬼千年,面皮青白,倒真是唇色如脂,眉如墨画,端端的好容色。
  少年看着墙上跳舞的天人,怔怔地出神。
  4.2
  “本王一支笔,远胜南北山水无数,亲自为你作画,是你的福分。”
  “我是男儿,不会跳舞。”
  他眉目冷冽,要关上门。
  一只弯钩锈金丝软靴抵在门缝间,门外人一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痞子样:“本王既是西凉王子,要你跳,你就得跳。”
  他冷冷道:“不跳如何。”
  “你若不跳,便回你的南国去。”年轻的王子,露出得意的神色,“不过便辛苦你一些,好容易从南方战乱里躲到这里来,又要原路反回去。”
  他气极,反倒笑出来:“王爷不劳政务,倒只懂得风流。”
  王子极为坦然,点头说:“有人干活,便要有人享乐,否则功绩奉于坛庙,与人何益。”
  顿了顿,又道:“本王上有四位兄长,下有五名胞弟,一心营营,若本王同他们一般,便实在失了阴阳之道,不相和也。”
  他无言以对。
  他所见过纨绔子弟,到底还有几分羞愧之心,晓得自己是不务正业,不时也妄图奋进一些。眼下这厮,却是半点圣人廉耻都不晓得了。
  “王爷所向,不敢苟同。”他干脆拉开门,“在下自请回国。”
  王子眉目一顿,突然道:“难道中原人,都像你这样顽固么?”
  他眉目低垂:“我既逃离故土,无脸自称中原人。”
  王子便笑:“那你还同本王说什么自请回国。”
作者有话要说:  
 
  ☆、招魂5
 
  5.1
  梁西后退一步,为少年的容貌大吃一惊。
  一瞬间这张脸,同脑海里什么重叠了起来。
  少年怔怔地看着壁画,“原来已经画出来了。”
  少年转过脸看他:“你既然已经画出来,何必还要我等你。”
  眼角里落下两串血红的眼泪。
  梁西又往后退一步,背抵住门。
  不知道是被少年的话惊住,还是被少年的血泪吓到。
  梁西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风吹起少年的长发衣衫。
  满月猩红。
  大漠风尘里,少年赤脚,正在跳舞。
  5.2
  “姿势不对,上身再往前倾,胯往后些。”
  他忍耐着,僵硬地做着动作。
  王子捏着墨笔,一副叹气都叹不过来的样子:“这是飞天,不是笨汉落地。”
  他尴尬之余又涌上羞愤,说:“哪里有这样的飞天!”
  “你敢质疑本王?”王子不悦地从画中抬起眼,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皮肤白皙,穿上西域来的金缕银衣,露出胸膛和腰,越发显得白里透红,似乎连脖子耳朵,都微微透出了粉色。
  他更加羞愤了,站不稳,晃了晃,一串铃声响起来。
  王子看见少年抬起的脚,缠了一圈圈的金铃铛,赤足,细白如玉。
  王子低下头继续看画,颇为愉悦似的:“你可是本王选出的人。”
  5.3
  他的脚磨破了,站也站不住,在房间里一直歇着。
  他在床上读书,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指尖顿了顿。
  门推开,有人进来。
  “脚果然疼得厉害?”
  指尖翻过一页:“不碍事,即便脚断了,也不会耽误王爷的。”
  来人便笑一声:“你脚断了,把你扔了就是,还跳什么舞。”
  他又翻过一页:“那王爷是来看看我到底该不该扔了好了?”
  “唔,看来应该是不必扔了。”王子往他包裹的脚看了一眼,仍是笑,“不过要快些好起来。”
  他越发冷淡了:“我晓得。绝不耽误王爷。”
  眼前落下阴影,他一抬头,正望进一双眼睛里。
  他怔了怔,还能故作镇定:“王爷做什么?”
  那人看着他,动也不动,眉目稍稍一动,又化出痞子一样的笑意来。
  然后,他有点被吓到了。
  那人蹲下来,握住他的脚踝。
  “别动,”那人握紧他要收回去的脚,解开布,顿了顿,“怎么这么严重。”
  他抿抿唇,心想你去试试每天赤脚踩在石块上跳舞看看。
  “只是看起来严重些。”
  凉凉的触感碰上伤口,那人摸出一盒药膏,说也没说一声,就给他抹药。
  他被吓得有点过度,反射性地抬起脚,踢到了那人的下巴上。
  “……”
  “……”
  那人抬起眼,不知道是不是带着笑意:“快些好起来,不然我出去打仗,就不能给你画画了。”
  前线传报,西凉国主,他的兄长李歆领兵伐北凉,战败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招魂6
 
  6.1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找我,等你把剩下的画完。”
  少年说,身上白衣渐渐换了颜色,宽袖大袍消失,一身金缕银衣,露出细白的腰和胸膛。
  墙壁上的天人消失了。
  少年怀里,多出一支胡琵琶。
  梁西坐在地上,看着少年,头痛欲裂。
  月光漫漫,爬进窗户。
  拨弦,月光划开涟漪,琵琶声起。
  他抱着琵琶,独立高楼。
  一道道阙顶望过去,西凉国都的最外头,六军只待擂鼓。
  “水灌凉州?”主帅声音嘶哑,“他们竟敢如此!”
  无人敢致一词。
  昔日轻狂的王子如今银甲加身,舞墨弄笔的手如今持枪掌印。
  昔日风流子,今日冠军侯。
  到底挽不过黄昏景。
  “侯爷,降罢!”
  侯爷目眦欲裂。
  侯爷登上城楼。
  往北,城下北凉大军声威振振。水道已经引到城门口,只待放水,凉州顷刻覆灭。
  往南,王宫在一道道阙顶之外。那个人为避战乱而来,结果城就要在他眼下倒塌。
  他应该放那个人回国去的。
  那个人弹弹琵琶唱唱小曲,就能再从西凉,回到他的南国里去。
  跳什么舞呢,那个人跳舞,其实不如想象中好看。
  拨弦,起舞。
  他跳得不好,是因为总有那个人在。
  现在那个人看不见,他跳得很好。
  如果那个人回来,他也能跳得这样好。
  他在这样高的地方,跳这支飞天,跳得这样好,或许那个人,看得见呢?
  侯爷回头再望一眼重重宫阙。
  太远了,看不见那里原来真的有一个人。
  下城楼,开城门。
  弦转急,他仰首飞天。
  “乞降?”马上的北凉将军,掀开点笑意,“胜券在握,我北凉,为何要受降?”
  “凉州七城十万家,”侯爷道,“尽归君下。”
  “呵,那你李氏一门,也归我下了?”
  “宗府同国在,与百姓无尤。”
  “同国在,”将军缓缓道,“那国不在了,你当如何?”
  琵琶反弹弦将崩,声声裂。
  “一死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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