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酒铺 作者:滕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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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撑着下巴,凝视着画中女。慢慢攒起笑意。
伙头端了鱼汤进来,要给将军补身。
将军端起碗,汤色乳白,一缕红色飘起。
将军挑起来,看见是一珠红耳串。
将军喝下前和喝下后,面色都毫无变化。只是酒虫生了七条,佛七苦,将军全忘干净。
十万铁骑踏破城门,将军立于城头。风猎猎,鼓动袍袖,发丝掠过额头。
王宫三十六阙,随着击鼓声响,空中鸾鸟翔集,一道一道,为他们的新王大开。
君王素衣,奉上传国玉玺,双手高于头顶:“臣,携妃妾,宗族,王子公主,一千三百八人,拜降于君。”
将军眉目冷硬,扫过座下昔日人上人。
“儿臣,”寂静里,响起一道冰凉的男声,“宁死不降。”
将军微微抬眼,那里立着一名男子,额间一粒朱砂,鲜妍如血。
有凉风,将军感觉到额间似被细软发丝微微拂过。
“孤,受降。”将军盯着眉目如雪,朱砂似血的男子,缓缓道,“你,便收作娈宠,服侍孤罢。”
鸾鸟如鸣,钟鼓齐喑。
消息经千人口,万人言到城东生人酒铺,杜九耳里时,已半年有余。
杜九正在种植楮草,这种上古养育的草,他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愣了愣,去看将军所生的酒虫,封住的瓷瓶里,生虫已死,余下六条虫子互相撕咬,脓液四溢。
“不世出的君主,自有颠倒命轮之力。”杜九喃喃,“了前川也封不住,植楮草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蹲在河岸边,痛得面目扭曲的程景。苦笑了下:“你呢,程景,了前川也封不住你了么?”
透明的人影从扇面里显出来,看着程景。他也蹲下来,伸出双手,拥住了程景的肩膀。
好像毕生以来,他终于拥住他的梦想。
有风从河岸来,青草伏地。
杜九抱着小狐狸过了桥,桥下,浣衣女捂住唇,不知所措地看着大人突然落泪。
而大人的左肩头,明明什么都没有,也慢慢洇出水迹。
杜九抱着小狐狸经过说书人的楼底,正逢上惊堂木一拍,说书人道:“小王子带着兵马,兵临城下。君王派人将皇袍送至城门,以请小王子念在七年床榻之谊。小王子王室之尊雌伏人下,日夜恨不能枕其皮饮其血啮其骨,岂肯轻易罢休。”
小王子一剑挑破君王左心,剜出六芒星的形状。
“如此,你还当我是女人么?”小王子抽出剑,然后又刺上去。
“我说过,有朝一日,定要你一尝,”剑尖又深入一分,“蚀骨剜心之痛。”
君王看着小王子,小王子眉目如罩寒霜,眉心朱砂被生抠出来,徒留永远不会黯淡的肉疤。
君王已经快说不出话了,张嘴鲜血就吐出来,染红了胸口。
君王看着小王子,慢慢的,攒起了笑意。
“我以为……”
“你再也不愿意见我。”
“……你咳咳,”剑尖抽出,再次刺入,君王微微垂下头,声音泡在血水里,“你恨我……灭你的国家……”
“还是恨我……把你当作那个女子……”
“我……”
六芒星刻成,小王子一剑狠狠刺入。
君王终于彻底垂下了头。
尔后,小王子征战,从未披过战衣甲袍,半年后,被一枪搠穿心脏。
白色人影翻下马背,血色瞳影里,战场黄沙漫起。
刀剑人声皆散尽,黄沙漫处,远远走近一个人影。
人影越走越近,左心上刻着一个六芒星的印记。
他张了张嘴。
人影看着他,俯下身,拥住他的肩膀:“你这么快,就忍不住来找我了么?”
“我也很想你。”
“我心仪的,一直都是你。”
“你不要难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鲑鱼精的故事是夏达大人的画作《游园惊梦》里画的,突然想起写一写,不知道算不算抄袭。。然后后续又乱入了历史上著名的苻坚大帝和小皇哥儿慕容冲的一点故事,再穿插一点程景和陆年……反正大家都当看着玩,不要太纠结啦啦啦~
☆、卮酒:1.1
杜九推开第一道柴扉,烟云掩映仙山透入酒铺,小狐狸蹿出去捧了一团云回来,小爪子捧住一口一口地咬。
杜九没来得及揪住他,插着腰皱眉:“和你说多少回了,少吃这些,待会又闹肚子。”
小狐狸扭过身,拿屁股对着他,尾巴一摇一摇的。
杜九抽了抽:“只是出去两天,没有带上你,至于生气成这样么?”
小狐狸扭回头,龇牙咧嘴地嗷嗷叫唤。还糊了满脸棉花云。
杜九哭笑不得。
两人对峙间,有人敲了敲门扉的铜钟。进来一个衣冠谨正的男子,是新上任不久的招远县邬镇土地神,在俗世人唤王六郎。
杜九前两天出去,也是和这位土地神一起,寻盛酒的缸子。
小狐狸顿时丢了棉花云,警惕地亮出爪子,挡在杜九身前朝男子龇牙。
土地神挠了挠头:“阿九,我觉得思伯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狐狸喉头咕噜的更响了。
杜九拿脚挪开他,把王六郎让进来:“没事,他谁都不喜欢。”
小狐狸紧跟进来,围在杜九脚下半步不离。
刚才追都抓不住他,现在又撵都撵不走。杜九有些无语:“当心踩住你尾巴。”小狐狸于是跳上他的脚背,爪子扒住了老板的裤脚。
杜九抽了抽,低头看见亮晶晶又委委屈屈的狐狸眼。只好叹了口气,转向土地神,“还是卮酒”
土地神笑着点点头。
新来的盛卮酒的酒缸子怨念满得让酒都要发酸了:“堂堂仙官土地爷,做什么喝凡世里渔夫农民才碰的下劣酒,连累我都一身卮酒味。”
杜九一酒勺敲在缸沿上,道:“不满意那去装酒糟好了。”酒缸子愤愤地闭上嘴,水面晃动,杜九舀了几次才盛满一坛。
土地神很不好意思:“让仙家器皿盛装俗世酒,也委屈它了,还毁它的修行。”
“无妨,横竖修炼也不到家。”杜九道,“我翻遍四界好容易才找了个仙胎打造却是凡体属性的缸子,能给你装酒。”
卮酒是凡尘酒,六郎如今是地神,便喝不得。只有拿仙家器皿盛装了,洗去红尘才能喝。
杜九跟着喝了口,辛辣又浑浊,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六郎眼睛笑弯起来:“很难喝么,我倒觉得很好。”
杜九苦了苦脸。
“你多给我两坛,我提回去。”土地神道,“你不在的时候,也不至于没酒喝。”
他又埋头掐指算了算时间:“三坛罢,给我三坛。如此时间正好。”
杜九疑惑:“什么时间正好”
六郎就缓缓展开笑意,光彩若神人,不过他如今本来就已经是神人了。只是这种笑意,令杜九觉得很熟悉。
那是等待很久,终于等到心里想的那个人的欢喜和感动。
“我做鬼时,结交了一个好友。”六郎笑意柔和,“他千里跋涉,现在赶来看我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饮尽了前川换换口味。
这个故事不虐,略萌微甜。
希望多少能随着主人公的进展,带给你们些许感动。
☆、卮酒:2.1
许贺,淄州人。临河,业渔。
星广夜稀,一轮满月越出山岗。
许贺撒下网,躺在船头甲板上,翘着腿,喝着酒。
船身一摇一晃的,头顶是一把散乱星子。
许贺喝口酒,习惯性地又倒点到水里。熏然半醉的时候,许贺坐起来,开始收网,网内空空,一条鱼也没有。
“怪了,”许贺嘀咕,“以往这个时候,能捕到好大一筐子了。”
又把网扔下去,许贺继续躺倒,酒葫芦刚刚送到嘴边,然后马上弹坐起来,瞪大眼眶看着由远极近,踩水而来的少年。
少年迎着满山的月光,立在水面上,脚下水草鱼子团聚。
黑发束拢,饱满额头下一弯明亮双眼。
少年微微笑了下,道:“君自独饮,岂非寂寞。”
许贺酒葫芦掉在甲板上,轱辘滚了一圈半。
少年上了船,对仍然目瞪口呆的许贺道:“某姓王,无字,君喊某六郎便是。”
许贺抖着嘴皮子:“你你你……”
王六郎坐到许贺的对面,眉眼一弯:“某的戏法可还有趣?”
“……哈?”许贺不能思考了,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少年神采灵动,黑发随衣袂翻飞,脚下鱼鳞闪烁的模样。
“不过一些唬人的戏法,也值得君吓成这样。”王六郎拣起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口,露出快意的笑容,“星夜俱佳,某独行河上,适逢酒友,酣畅不以为妙?”
月光下少年的脸清晰白净,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见,如缎黑发往后拢,高起束扎,未束冠,只有一根乌木簪固定住。
许贺受惊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六郎喝过后,随手擦干嘴角的酒液,把葫芦递到他面前,带着挑衅的笑。他扬手接过,大笑道:“酒友难得,河上酒友更加难得!喝酒就喝酒,就算是鬼我也不怕!”
王六郎闻言,眉眼更弯几分。
两人就着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把酒喝了个干净。末,许贺还搂住六郎肩膀:“六郎虽说是萍水相逢,不过实在是我知己!”
王六郎偏头看了眼自己肩膀上的粗糙大手,笑道:“君人品慷慨旷达,某亦幸甚至哉。”
许贺道:“既然如此,那还稀得什么敬语。我是淄州东郭许贺,也无字,叫我老贺贺兄都可以,你也不要谦称某了,生疏已极。”
王六郎顺从道:“贺兄。”
许贺满意地点头。
夜色过半,许贺还惦记着他一条鱼也没有的渔网,愁眉苦脸:“真是太奇怪了,今天鱼全部冬眠去了?”
王六郎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朝许贺笑道:“或许今日它们都去下游玩耍了呢,我们去下游看看罢。”
许贺道:“不应该呀,这两年,我一直是在这里捕鱼,其他渔人从来没我捕得多。”
许贺笑着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我同别人说是我一直不忘水里溺死鬼,给他们酒喝的缘故。”耸肩,“不过没人相信。”
王六郎笑出了声,偏头看他:“你果真觉得,有溺死鬼因为你送的酒,每回都帮你捕鱼吗?”
“谁知道,”许贺道,“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了。一来,这不是说我捕鱼贺老是靠别人才捕到鱼么?二来嘛,鬼怪什么的,我一介凡人,最好还是有多远离多远。”
王六郎笑意微微凝固:“是么。”
渔船渐渐划到下游,鱼类挤在水下摆尾的声音非常明显。许贺激动得站到了船尖,低头眼睛一亮:“下游竟然有这么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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