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镜晚+番外 作者:饮隐
Tags: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 恩怨情仇
其实他喜欢小孩子,只是不喜欢我罢了。其中道理一想便知,他是已逝宠妃的儿子,从前必然如我一般受尽宠爱,可惜生母已逝,父皇的心又偏到我母妃身上,于我,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幸而未过多久,我遇见了薛代。
彼时天下战乱未绝,纷争不断,薛代便是一个弱小国家送来朔月的质子。他大我三岁,生得一副斯文腼腆模样,待人亦是温和有礼,我最喜欢他那双眼睛,清澈明净,纯粹美好。
他见到我,并不似白镜言那般冷若冰霜,也不似旁的宫人一味谄媚讨好,渐渐地我与他熟识,时常一道玩耍谈笑。
有了新玩伴儿,很快我便不再对白镜言念念不忘。于我而言,薛代脾性温文和顺,比白镜言好了不知多少倍。兴许是孩童心性,此后在白镜言面前,我也不再笑颜相对,每每见了他,总要故作冷淡地偏了头,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厌恶我,我也不见得待见他。
薛代比我年长,眼界也比我宽广许多,我最喜欢与其一同坐在湖心小亭中,听他讲些奇闻怪事。那一日不知怎的他忽然说起来朔月前所结识一位美貌少女,薛代颇有文采,夸赞起女子容色更是不吝言辞。他到了懵懂年纪,我却年幼不通事,听着这些也是无聊。索性将目光移到别处,隔着粼粼湖水,我看见白镜言走在石子道上,两侧是花香馥郁,身后是宫侍跟随,却仍是形单影只的样子。
我不大明白,为何他有大把人跟着,仍旧显得孤寂可怜。
乘着无人发觉,我冲他做了个鬼脸。
白镜言停住脚步,于他扭头前,我匆忙回身,隔了片刻复又抬眼,送他一个不屑的,厌恶的神情。
小孩子的幼稚游戏。
他不理会我,我不待见他,这样总体平淡略有起伏的日子,只维持到我十二岁。
那一天父皇亲手将我从高高在上的无忧位置摔下来。
我不明白一向慈祥和蔼的他为何会用那种既憎且惧的目光看我,惧怖,厌恶,却唯独没有从前的温情。那个男人一步步向我走来,开口时亦是冰冷:“她是个怪物,你也是。”
我被赶出了昔日居住的华美宫殿,搬进一个阴冷黑暗的死寂宫室。窗户皆用黑布遮住,不漏进一丝光亮,庭院地面处画了暗紫的诡异纹路,用不着谁来看守,我出不去那暗纹围成的圈儿。
我听着碎嘴的宫人嚼舌根,她们聚在一处兴奋地讨论我的母妃如何失态,如何于筵席上露出蛇类的鳞片,如何露出狰狞的本相。
我的母妃孤零零地被囚在另一处所在,那些所谓的方士高人围着她作法,说是降服邪物,还以宫中安宁。
宫中向来安宁,便是不安宁,也非邪物作祟,作乱的只是人心。
若非人心有异,邪物又怎能趁虚而入。
我想告诉那个为父为君的男人,母妃不是邪物,她性情柔顺恭谨,怎会是邪物,怎会于宫闱之中作乱。
然而我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做不了什么。
没有力量,便保护不了任何人。
那一天是我的生辰,漆黑的屋中点着一支可怜的蜡烛,烛火摇曳,照亮的也只是案前一小片地方。我睡不着,提了灯笼,走向小小的破败庭院。
院中有个秋千架,脏兮兮的,勉强能用。
坐在秋千架上,脚尖略一使力,整个人便轻轻飘荡。吱吱呀呀,画了个半弧,再顺着弧线抛上去,闭上眼睛,倒能体会到些自在乐趣。
灯笼灭了,蜡烛熄了,天上的圆月亮高高悬挂,皎白月光柔柔洒落面颊。
睁开眼睛时,我看见庭院那圈儿诡异符文外,静静立着一道人影,他手中宫灯映照了面庞。那是安静的,不起眼的少年面容。
无人记得我的生辰,他倒夜半探看。
是来讥讽的吧,他厌恶我厌恶我的母妃,现下,定然是痛快的,再来嘲讽一通,便是真正的完满了。
于是我扬起唇角,冷淡地唤:“三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炉烟缭绕,其香袅袅。
薛代将头枕在我腿上,安心地睡去了,唇角隐隐上翘,仿似做了好梦。
这些日子,他无所顾忌地亲近我。一如千年之前,我俩时常坐在湖心的小亭中交谈,虽然永远是漆黑的夜色,血红的圆月,然而他并不害怕这样的环境,反倒将其视作一种特殊景致。
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
那时候他和善,体贴,见识广博,起初我将其视作至交好友亦或是可靠兄长,然而日子久了,感情也渐渐变了味道。我孤零零地住在阴冷宫室里,只有他肯越过那圈儿暗紫符文偷偷探望,无边的漆黑长夜里,他与我宿在同一张床上,我被圈着,耳畔是他温热的气息,于是孤寂与寒冷,便通通消失了。
我想自己是喜欢他的,他讲起有趣故事时我会托了腮凝神倾听,入夜与清晨的的时候,我会红着脸主动亲吻他面颊,那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也是纯粹美好的时光,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冷寂的宫室里,再没有第三个人。
他说我不会是害人性命的邪物,他相信我,却又惧怕我。
当我不受控制地露出细密冰冷的蛇类鳞片时,他眸中现出真实的恐惧,他将我一把推开,先前的欢笑嬉闹仿佛从未有过。我木然看着他不加掩饰的警惕戒备,回转身却在铜镜中照见自己的可怖模样。
散乱黑发下,是苍白的脸孔,蛇类的竖瞳,蛇类的鳞片,蛇类的尖利獠牙。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美好。
阅尽人情冷暖之后,薛代为什么喜欢我,我清楚得很。从前是因着我得宠皇子的身份,现如今不过是因为这副与我母妃一般精致的皮囊,薛代本性极爱美丽事物,被外表吸引也是正常,想明白这些后,我并不怨他,亦不想戳穿他。这个地方黑暗阴冷,只有他肯来陪我,能用这幅皮囊留住他,倒也值得。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妖异可怖,再无半分美感。
我的父皇与母妃从前恩爱情深,待到母妃现出狰狞原型,不仍是被无情丢弃吗。被关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久了,我也不再想着那个男人能回心转意,只因为他喜欢的不过是女子的美艳皮相,而不是个丑恶狰狞的怪物。我的母妃失去了美艳皮相,无论她是否作恶害人,于他心里,都只能是怪物。
现下,我便是个怪物。
看着自己手背处细密的银色鳞片,我下意识将它们藏在身后,然而我藏不住自己的脸。
双臂环住膝盖,将脸埋下去,不想理会自己这样的面目,更不想理会薛代惧怖的神情。这副模样,他定然会厌恶我,定然不会再待我好。
将自己蜷作一团,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音,薛代他终究惧怕得丢下我逃走了。
从前他说信我,不过是未见过我真正的模样罢了。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我将脸孔埋在衾被里,睡醒后天边已是暮色。我手背的鳞片仍旧在,不用揽镜自照,我知道自己的脸仍是可怖的模样。
冬日里积了厚厚的白雪,庭院里的树木被覆上皑白,我走出来,迎着凛冽寒风竟不觉着冷,兴许是体内一半妖族的血统护我安好。
我的手脚冰凉,那是蛇类的冰冷温度。
掬起一捧雪花,我想,倘若我有能够冲破桎梏与枷锁的力量,那该多好。倘若我有力量,我便能出了这阴冷的地方,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能带着薛代一起离开,而不是如现在一般眼看着母妃被折磨死去,眼看着薛代匆匆脱逃。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丢弃在这样的地方,人人提防人人厌恶,母妃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无愧于心,那么一定是他们错了。
为什么做错事的人不用付出代价呢。
西风起,吹落秋千架上些许雪花。我看着随风飘落的细小雪花,恍然明白那些人之所以不会受到惩罚只是因为其力量强横,正如西风之于雪花枯叶,那是不可逆转的态势,因为弱小,便只能随风飘零。
我才不要做随风飘零的雪花枯叶!
喜欢时是尊贵无忧的皇子,不喜欢了便将人囚在黑暗阴冷的宫室不管不问,我可不甘心让自己的命运任由他们掌控。
于庭院中枯坐许久,再度清醒时人已躺在熟悉的小床上。
眼前是薛代的脸,像是终于松下一口气,他道:“你睡了一天,现下终于醒了。”
“是你将我带回来的?”我疑惑。
他停顿了片刻,道:“是我将你送回来的,不过你也是奇怪,睡了一觉,便恢复了原貌。”
怪不得肯同我说话,原来是我已恢复从前的样子。不过他肯回来,我已经很高兴,坐起身,我问:“你怕不怕我?”
“不怕,你是镜晚,不是妖物。”
我话音刚落,他便急着回答,像是为之前辩白。
我不再说话,只是忽然想起于庭院里昏昏沉沉时,似乎被谁揽进怀里,温暖又叫人贪恋,那个人将我放回房中,便匆匆离开了,意识模糊之际,我未曾张开眼看清此人是谁。
然而我喜欢那种温暖,仿佛能将我那蛇类的鳞片都一同暖热。
炉烟缭绕,纠缠如丝。
不再回想千年前的旧事,我低下头,专心打量膝上安心睡着的青年。
一样的眉眼鼻唇,不一样的性情举止。
他究竟是薛代,还是顶着薛代皮囊的白镜言,而我,又该如何对待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白镜晚的偏执性格,结果写着写着把他写成个苦命孩子,玩脱了……
☆、第 5 章
“薛代,你这几日又开始梦见那些东西?”
我盘腿坐着,余光瞟见薛代低了头在胸膛上抹药,再一圈圈缠上细布。经过处理的伤口不再渗血,看他的神情,仿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然而我忘不掉清晨醒来时浓重的血腥味,忘不掉他胸膛那个狰狞丑陋的剑伤。
其实我并不知道现下该叫他薛代还是白镜言,分明顶着薛代的皮囊,所言所行却像另一个人,然而若他是白镜言也说不过去。白镜言前世被我一剑杀死,理应恨我入骨,若是执念未消想要寻我报仇,何必托生成薛代的样貌接近。
身侧的那个人伸手拿桌上的茶水,不料扯动伤口,胸膛处渗出艳丽血色,一张脸孔霎时褪去血色。
我一把拽过他,指尖拂过,仔细缠着的细布一圈圈自行解开,他胸膛处也恢复了光洁。
“你既有这本事,怎不早些帮我疗伤呢?”一双眼直直望过来,略带委屈。
我转了脸:“为人疗伤还要念动法诀,费事。”
“那你现下怎么肯了。”
我看着他那张颇为不满的脸,蓦然笑了,待他痴痴然跟着傻乐时,方敛了笑意平静道:“我乐意。”
青年睁圆了眼,那呆怔的模样莫名叫人想要欺负,于是我遂了本心,顺便提及这几日困惑于心的事情:“薛代,你能不能改下名字?”
“为什么?”意料之中,他这样问。
“因为你的长相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连名字也同他一样,若再唤你薛代,我怕自己会将你当做他。”我顿了顿,决定将部分故事诉诸于口,“他是我千年前的恋人,可惜被那个人杀死,我为了替他报仇,杀了那个人,烧了这座城。”
意料之外的,再将那些往事说出来,我没有感受到从前仿若锥心的疼痛。仿佛只是讲旁人的故事,足够曲折,却终究牵扯不到自己。
大约因为我早不是从前的白镜晚了,于是从前的哀乐喜怒爱恨故事,也再难牵扯我心绪。千年的时光,将我与从前阻隔开来,一个是朔月国孤苦可怜满心仇恨满腹不甘的弃子,一个是无欲无求麻木冷漠的不死城城主,除了外貌,还有哪点相似?
便是薛代,也只能称作千年前的恋人,哪怕眼前的这个人当真是薛代的转世,我也不愿与其再有情感纠缠。
那些东西太麻烦,千年前与薛代相处,仔细说,是有些疲倦的。薛代虽温和,内里却暗藏锋芒,每一回交谈都是他在说,我在听。大多时候我要去迁就他,我本就不是好脾气善忍耐的主儿,若非白镜言早早将薛代杀死,恐怕我迟早受不住他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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