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番外 作者:红糖/袖刀
Tags:灵异神怪
“好啦好啦,”掌柜不耐的打断他的话,“那你可知有人为酿纸而疯魔的么?就像这朱疯子。”
说话间,三人已行到荒宅门前。
杜亭当先推开大门,掌柜随后,小伙计有些踌躇,最后还是一咬牙迈了进来。
前院还是郁郁葱葱的长着那么多树木,碎石子砌成的小道两旁是及膝高的杂草,几朵即将过季的牡丹蔫头耷脑垂着鲜妍的脸,脚下偶尔踩上一滩红腻的烂掉的浆果汁液,原先杜亭没有注意过,只觉这主人生前一定极爱生活,才种了这许多灌木,现下知道了这些草木的用途,再穿过这生机盎然的院落时,便没来由感到一股寒意。
三人直接向后院行去。
那口井一如之前的每一天,静静矗立在后院偏西的地方。
井台上背阴的那面生着茸绿的青苔,一直延伸进湿润泥里,井壁与土壤的夹角处冒着几个小蘑菇,很快就会萎缩的样子,阳光晒着的那面石砖显得干净又清爽,是青石的本色,有碧水洗过蓝天的感觉,到得傍晚,那里会变得暖烘烘的,每天夜里杜亭就坐在那和小鬼聊天逗趣。
竹篮和小黄鼠狼机敏的不见了,杜亭微松下一口气,径直朝井口走去。
掌柜留在原地先将包袱解开,恭顺的点了几注香,才起身向前,伙计却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仍然不太敢靠近。
掌柜俯身在井沿旁问杜亭:“你确定他在井里头?”井水看上去深不见底,即使在大日头底下还缓缓泛着凉气,光是这么看上一看都要打哆嗦。
只是为了寻个小鬼,至于这么舍生取义么?若说不为别的,鬼都不信。
“我不确定,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了。”杜亭目不转睛盯着井水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虽轻,口气却笃定,掌柜的不由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盯着井水的目光温柔而炽烈。
掌柜深深吸一口气,喝道:“豆子还不过来!把那井绳解下来!”
“这,这……公子你真要下去啊?”豆子期期艾艾的靠近,只往那井底瞟了一眼,就觉得头晕。“要不……咱们先请个道士来看看再说?”
杜亭摇摇头,“就算道士来也是要找出他的尸身吧,我猜他就是溺毙在这井下,我先下去捞一捞,”解开外衫,又将袖口卷高,“再说,此去城里的路不通,道士也未必肯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杜亭将井绳在腰上狠狠系了,又和按着轱辘的掌柜说好,尽管往下放,扽一下是要停,扽三下是要上去。
见书生缓缓没入井里面,豆子不安的问:“真的没事么?万一,万一那井底真有鬼,那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掌柜的轻轻转动着井绳,答道:“应该不会有事吧。听他讲那些和小鬼相处的细节,那鬼要害他早就害了,不必等到今日……”
“可我这心里啊,还是慌慌的……”豆子隔一会就去井口看一眼,直到井绳倏地抖动一下,“啊啊,停!要停!”
掌柜白他一眼:“我知道。”说着用力按住井轴,不让它继续转动。
中途杜亭扥了几次绳子,浮出水面换了几口气,载继续下沉,为了能在一口气内沉到井底,绳子便越放越快。
“我真的不明白,他又是何苦呢,不过是只野鬼罢了。”豆子盯着那迅速下滑的井绳喃喃道。
第 22 章
杜亭被捞上来时浑身滚烫,身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间或一阵猛烈的咳嗽。
“哎呀公子你这是发烧了!”伙计碰到他的额头时惊呼,他的脑门热得不正常,附着的水珠很快消融不见,身体却冷的很。
“咳咳……没,没事……”杜亭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又向井沿爬去。
“不能再下了!你病着呢!”掌柜使个眼色,伙计忙跳上前合力将杜亭按住,“你不要命啦!?”
“可……咳咳!里面……里面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咳咳!……再去看看……”
“唉,你这愣头书生!没有那就是没有了,鬼神的事哪有这么容易,若让你找到什么端倪要道士还管什么用!”掌柜急得无法,只得死死按住杜亭肩膀。
杜亭这两天粒米未进,又往镇上跑了一个来回,现下又自井里进进出出好几趟,全凭一股憨劲撑着,但却丁点发现有没有,现在急切之中掺杂着失望,以及一股难言的钝痛,拉丝般在心尖划拉。
被两人合伙拉住,也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呢?那他在哪,他去哪了!”
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主仆二人合力将杜亭抬去了书房,放在靠窗的矮榻上,伙计将屋里挂着的几件长衫全都盖在杜亭身上,又张罗着去后厨烧热水,掌柜的则望着窗外那口孤零零的荒井叹了口悠长的气。
杜亭已经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偶尔还呢喃几句“怎么会没有”。
“掌故的~”豆子在门外一脸神秘。
掌柜的看看他,走到门外。
豆子指着手里的竹篮:“我在后院找到的~”说着掀开篮子上的白底碎花布,露出里面软糯的桂花蒸糕,露出等待表扬的得意神情。
“嘁~”掌柜的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下。
“哎呦怎么打我!”
“猴崽子,少在这耍宝,还不捏碎了煮成粥去!”
“唉?”豆子领命要走,忽然奇怪的站住:“唉我说掌柜,你怎么不生气啦?这表明了桂花糕是……”
掌柜瞪他一眼,豆子便不敢往下说了。
“你懂什么?我对当年那事……有愧啊,若真是那小鬼拿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哦……”豆子点点头,“不过那个朱疯子的事,您还没讲完。”
掌柜的往屋里睡沉的人瞥了一眼,抬了抬手,“先去煮粥吧,回来再说。”
被喂了一小碗甜米粥,杜亭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些,虽然还有些发热,但至少能睡实了。
掌柜的负手在书房里踱了一圈,随手翻了翻那些笔墨纸砚,不住的摇头叹气。
“掌柜的?”豆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定憋不住话,要继续讲那路上未讲完的段子了。
“那会我还小,朱疯子也不叫朱疯子,大家叫他朱秀才,其实……称他一声秀才也是恭维他,他哪里考上过什么功名了……”
朱疯子原名朱知文,从名字上就可见其家人对他在读书一道上的期许,朱知文从小就爱读书,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不知是聪慧太早以致后劲不足还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怎的,十三四岁起就不再那么出挑了。
一同去赶考,只有他,连乡试都没过。
这个结果令朱家人十分没脸。
那时朱宅还坐落在镇上,朱老头骂儿子,镇头到镇尾都听得真切,朱知文也开始不怎么出门了,偶尔见他,也是畏畏缩缩贴着墙根走,风华正茂的青年低着头行路的样子,很是可怜。
据与朱家仅一墙之隔的刘匠人说,朱家那孩子见天被关在书房里,都快读傻了。
谁想转年乡试,朱知文又没过。
后果可想而知,他简直成了朱家的耻辱,但朱知文一口咬定是纸张的原因,是他的纸不好,写字晕得快,再好的字迹写到纸上不一会就糊成了一摊,自然影响文章内义。
但朱老头认为他是在找借口,学会了推诿,结结实实用拐棍抽了他一顿。
不知是打坏了哪,从此朱知文走路便矮着腰,背略驼,有人笑他活像只乌龟,他的腰就弯得更低。
朱家见考取功名是无望了,便图他能好好打理自家生意,但朱知文却在这时开始一心钻研起制纸来。
“都不考功名了,他制纸干吗?难道还真想证明那次失利是因为纸张的缘故?”
掌柜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时朱家院里每天都传出不同的怪味,是朱知文在熬他那口大锅。”
“啊?朱家人那么狠的心,能容他这样随着性子折腾?”
“自然不能,朱老头砸了他的锅,又把他准备制纸的材料一把火烧了。”
豆子吐吐舌头。
“就是那把火,白天没燃尽,藏在灰堆里,到了晚上风刮起来,一下就蹿到房上了。”
“啊?是说……”
“对,朱宅被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朱知文却因为白天和家人闹翻出走,躲过了这场浩劫。”
“可是……那么大场火,难道就任它烧么?就没人救么?”
“救了,救不来,实在……太快了。”掌柜仿佛又见着了那天夜里的火光,不由深深打了个哆嗦,“再说这朱知文,第二天清晨回来,却只见着那一地灰烬。”
“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别人劝他莫伤心,他也不理,只猫着腰用手敛那灰堆。”
“是伤心太过了,不知道说什么了吧,也不见得就是不正常。”豆子轻声叹道。
“不,就是不正常。”掌柜看向窗外,“正常的人敛了灰烬该装进罐里埋进土里,他却……”
“却什么?”
“不出一个月,他制的宣纸大卖,卖纸得来的钱在镇外建了这座孤宅。”掌柜手抚着窗框。
豆子抖了抖,“你是说……”
“正常人谁会在遭逢大变之后还会想到把死人灰添到树桨里制纸呢。”
第 23 章
一碗甜粥下肚,又自厨房摸了把药草煮了为杜亭灌下,热度终于褪下,虽然面色仍然不济,但已无大碍,掌柜和豆子守到旁晚便双双告辞。
夏末日光悠长,斜扎进发白的窗格子上,将一地树影剪得七零八落。
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榻上的书生慢慢睁开眼,虽然一直昏睡,但掌柜与伙计的对话还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是纸。
用自己买的宣纸作画,就不讨喜,原来是换了纸张的缘故。
可是,可是这些纸……
杜亭撑着乏力的身体下地,歪歪斜斜走到桌旁,将案上东西全部挥到地上。
新纸、旧纸一并飘落,先落地的是他自己买的玉版宣,而浮毛般在半空荡了许久才无声落地的是这宅子的旧物——不知是什么鬼东西制成的宣纸。
他捞了一张细看,只见纸质洁白,触手轻软如绵絮,平滑纸面上夹杂着若干不规则的浅黄龟纹,鲜少在市面上见过的样式。他又扯过一张,只见这幅与方才又不相同,略厚些,却一样轻软,微微使力拉扯,发现韧劲极好,撕开一角翻看,竟是几已失传的“特种净皮”。
若是平常,杜亭定要为自己的发现欢呼雀跃,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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