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确又清霍不少,身上的白袍都有些晃荡,反倒增添了些许飘飘似仙的韵味,许是因为瘦,显得那清水样的双瞳更加明亮。
然而气氛却忽然尴尬的凝住了。
虚无看清了红线的面目后,就不再挪步,目中仿佛燃起了一小团火,愈烧愈炽。
红线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低头看看身上,又摸摸脸庞,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不是吧?才二百年不见就不认识了?”红线不禁调侃道。
虚无的目光更加炽烈,甚至有些贪婪的意味。红线被他看得面上发热,这样的虚无君是他从没见过的,两人之间好像有些异样的东西作祟。
“……”虚无的嘴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声音,似乎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红线抖抖耳朵,靠近一些。
虚无却快速向后退了几步,胸口如被重锤砸了似的疼了一下。
“虚无?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
虚无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却再也不敢看红线一眼,他闭上眼,白袖一挥,将红线抛出殿外。
这个跟头摔得不清,红线拍拍屁股上站起,再看虚无殿的大门已经吱呀一声从里面合上了。
红线到现在都没弄清刚才到底是什么状况。
“你怎么回事!?干什么摔我?还是你哪不舒服?我去叫医德星君来?”他直着脖子向殿内喊道。
“以后没事不要来这里闲晃,一点神仙样子都没有!”闭得紧紧的门里却传来虚无这样一番回答。
红线愣了几秒。
“神仙应该什么样!?我找你玩会就没神仙样了?那咱们这上千年来干的都是什么事了?斗酒,下棋,抓鸟,散心,哪件事有神仙样了?你抽风……”也不知道虚无听到没有,总之他是没再理会红线就是了。
又吃了个天大的瘪,红线一肚子义愤无处发泄,又兜兜转转飘到月老居。
月老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手指间绕着一段红绳转来转去,感到红线靠近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也没起来。
红线也不管不顾的歪在榻上,对着月老耳朵慷慨激昂地陈述刚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月老纵容地听着,还时不时笑一笑或点点头。
“别光笑啊!您老不给点意见啊?他……他凭什么摔我!?就算他马上要仙复原职了,也不至于如此倨傲吧!我也没招他……”红线越说越激动,有点口沫横飞的意思。
月老也不嫌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慢悠悠道:“谁让你现在的样貌,那么像的故人呢……”
“你自己不知道么?随着道行的加深,样貌也是会变的。”月老边说边递过镜子。
月老的姻缘镜不施仙法时就是寻常铜镜,但也远非凡间铜镜可比,映照出的景象清晰无比。
只见金色镜面上映出一张白生生的脸,芙蓉面,桃花唇,眉心正中一点红痣神采飞扬,幸好有双斜飞的长眉整张脸才不致过于女相。
“看看我这慧眼,你还是截这么长的红绳时,我就看出你根骨不凡,果然没给我丢人!”月老比划着红线当年的长度,啧啧叹着。
月老是典型的以貌取人者,这么称赞也不知是赞红线生得好,还是赞自己的眼光高。
我的玉皇大帝呀……这是我?
红线的目光还在镜上流连,他很郁闷。
他的目标是要努力长成仙风道骨的上仙模样,而不是这种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样。
只这么一看,他就认定自己是长歪了的,虚无的相貌才是他一直向往的,清瘦,文雅,眼中老像蓄了汪水似的清亮,一看就特有智慧,如果能再加上三缕长须,那就更妙了。
“难道说……我长得很像他的仇人吗?”红线咬牙切齿道。
“谁说是仇人了!”月老端详着他的脸,又接过镜子自己照起来,边照边说:“虚无君当年屡下凡间,平瘟疫,治水患,颇有声望,曾被凡间供为三大神明之一,但是却在人间……结了段孽缘,而你嘛……和他当年犯下□的女子……有八分像。”
红线的脸色立马很难看,月老又心血来潮将镜子立在桌上,打理起头发来,银发被他尽数散下披在身后,又不知从哪里捏了枚煤玉簪子,在头上比划,一边说道:“你看是不是还是黑色的簪子比较好?”话音落下,红线已经飘远。
太可恶了!我就知道和这老小子混在一起没个好!
竟然……竟然说我长得像女子!还是虚无原来的相好!
红线气鼓鼓的回到府邸,也拿出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张脸与月老到有三分像。
解恨似的蒙头睡了几天,气才消得差不多了。
再回想起这事,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虚无竟会犯情劫……难怪要罚他一千五百年啊,思凡可是重罪。
“既然虚无君见你后行为失当……这说明他还未完全放下,你最近这段日子最好不要再见他。”月老虽爱捉弄人,但这告诫却十分中肯。
其实不必他提醒,红线也不想去虚无殿,因为一想到他与虚无犯下情劫的女子长得相像,他就浑身不自在,再加上那日虚无着了火似的目光……想到此,红线便浑身打哆嗦。
这日红线闲来无事又窝在池边看戏。
“不配,不配!”他指着池中画面,不断摇头:“太龌龊了,太下流了,这个白痴书呆子……放着千娇百媚的女娇娥不要怎么会喜欢上男子呢!”
池中一个书生立在桌案前,正与自己的书童眉目传情。
书童长了张尖俏的瓜子脸,眉目清秀异常,脑后隐隐散着白光,小指根上若隐若现地衔了截红线正连在书生指上。
“原来这二人正是当日被王母娘年打翻下去的泥人……这红线连的,真是造孽啊!”红线看着二人指根相连的那条红线,若有所思。
正寻思间,书童向书生微微一笑,手下慢慢研起墨来,眼中满是波光潋滟的水色。书生仿佛被这一笑晃住了,手中一笔迟迟未落,一滴浓墨滴在微黄的纸上,洇成一个完美的圆。
红线头一次见男子与男子相互爱慕的场面,只看得面红耳赤,怀里的丫头也知晓人事似的张大了眼睛。
接下来的画面更是唯美激昂,红线惊得张大了嘴,丫头也抖擞精神在红线膝上坐定,一同向池面望去。
“别看,别看!对你修真悟道不好!”红线一手捂着丫头眼睛,一边拈了粒瓜子往嘴里送。
“呸!坏的!”红线只觉口中一苦,用力吐出,这瓜子说巧不巧却向池中射去。“啊!糟了!”
一人一猫通通顿住,这姻缘镜是月老设置情劫所用,与人间自是相通相系,瓜子掉入池里,就是掉入了人间。
那端书生与少年正旖旎无限,忽然一粒瓜子从天而降,咄的一声正中少年心口,少年轻呼一声,身子便已软软倒下。
红线惊出了一身冷汗,丫头也“喵呜”一声跑远。
怎么办?怎么办!
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啊!?要是被玉帝知道了怎么办?是不是要五雷轰顶?那样……月老私自送我姻缘镜的事也会被揭穿了!怎么办!!
红线脑中乱作一团,就在他抓狂的功夫,镜中已过半日。
书生端了碗粥坐在少年床畔,神情殷切,少年目中喜悦,吃得香甜,看来不像有什么大事。
红线这才稍稍放了心,一直看到入夜少年睡熟才作罢,至于天亮后会怎么样,他说什么也不愿知晓了。
真把鸵鸟精神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每个人都有一次靠近神佛的机会,但,那要等死后。
……
转眼三百年过去,除了与虚无君不欢而散那次,二人再未见面,大小例会上远远瞧见,也不知是谁躲着谁,总之就是没再得着近前的机会。
虚无君的罚期将止,届时会有仙班礼乐祝颂他回到上仙阶位,散仙闲仙小仙这些日子也夹着各式巧物没头没脑地向虚无殿流窜,却都碰了一鼻子青灰败兴而归,据说虚无专心酿造,无暇相见。
红线自从那次瓜子伤人事件后,与丫头的感情越来越好,他觉得丫头虽然其貌不扬,却大有仙根,否则怎会经过那次之后也心照不宣地与自己更加要好了呢?索性就更加娇惯于它,想着将来自己也有一仙兽护体,走哪都带着,倍儿有面子!
丫头见势也水涨船高,越发的得意,连普通小鱼都不吃了,红线吃啥它吃啥,每次餐后,红线都会摆出一副丧气嘴脸,大呼仙俸都不够花了,养不起你这挑食猫!然而心中却是愉快的。
“丫头啊!你说虚无那小子的回升宴会不会请我啊?他请我,我去还是不去啊?他要不请我……”红线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嘀咕的还是这两句。
丫头通人性似的打了个哈欠,根本不甩他。
那一天很快到来,虚无亲自将请柬递到红线手里,素白的纸封,尚余酒香。
回升宴上风光无限,各式仙乐礼奏轮番上阵,仙娥舞姬云袖袅袅,舞出天界极美的风景,都只为烘托出位首正中那人。
红线按照仙制坐在月老身后不起眼的位子,许是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众仙之间的虚无君头戴金冠,身披锦袍,周身似有霞光闪现,闪得他面目模糊。
这还是那个青白布袍踢啦着睡鞋与我品酒论故事的虚无小子吗?看来佛真的要靠金装啊!
红线酸酸地琢磨,什么时候咱也这么风光一回,嘿!被大仙上仙小仙庄重地围着,我就坐在中间假模假样地端着架子,也不笑,就像虚无这样。
玉帝对他真是不薄,红线很快便迎来了这风光的一刻。
有多快呢?
话说虚无的回升宴刚进行了一半,一群金甲天兵就气势汹汹的来了,二话不说,红线被拥在中间带走了,月老感觉事情不妙,低头跟着。
大仙上仙小仙果然庄重地围着他,看。
红线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靠近玉帝,以及其他众位仙佛。
玉皇大帝长得很潇洒,红线假装肃穆凝视神光无限的玉皇大帝,心中觊觎着玉帝的三缕长须。
“红线小仙,本帝问你,你是否爱吃瓜子?”玉帝声音绵长洪亮。
这年头,爱吃瓜子也是错么?
“禀玉帝,是这样的。”
玉帝慢慢抚须,慢慢点头。
“那就是了。”
他抬手,金光闪动,彪悍天兵押着一只彪悍黑猫走上近前,黑猫饶是被仙索缚得像个粽子,也掩不住妖气冲天。
不像猫,倒像只小黑豹,红线伸长脖子看了那黑猫一眼,这才拍拍胸口,和我没关系。
“黑猫精大胆遁入天庭,伤了南天门几位将领,闹得这里乌烟瘴气。”玉帝悠悠说道。
红线低头不语,心中却大为感慨,原来黑猫成精如此了得,那我家丫头或许……这样想着,他又看向那精短光滑的皮毛。
不知说到了哪里,玉帝提高了声调大喝一声:“红线!你可知错?”
“啊?”什么错?红线瞪目结舌。
“回禀玉帝,我养的是花猫,不是这黑的!”
“我是问你认识这黑猫精不?”玉帝长眉倒竖。
红线仍不解其意,连声矢口否认,玉帝眉头一皱,将仙索收回,四位天将拿住黑猫四肢,将它肚皮露出,朝着红线立了起来。
唔,是公的……红线略略一瞥,仍木讷地摇头,还不忘朝月老努努嘴,示意他放心。
玉帝叹了口长气,又指指黑猫心口,示意他向那看。
红线伸长脖子仔细寻去,只见黑猫胸腹毛皮稀疏,心窝处能看到一个印记,状如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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