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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仔细观察了一下花束，有几朵好像确实不太新鲜，花瓣有点变色，幸好还未枯萎。“挺好的，我很喜欢，”魔王把花束放在鼻子下面，“可惜百窟炼狱没什么植物能送你……我们这里的花长得都比较大。”

阿莱特说：“不用送我花。你送我的植物种子就挺有用的。”

“对了，你说秋天要到了？”魔王问，“也就是说，你们那边的气温又要下降了吧？”

“是的。”

“你们的秋天真短。好像只有十几天。”

“是的，之后就是冬天了。”

 

魔王书桌上摊开着一本深渊怪物图鉴，里面描绘的是另一个位面的奇异生物。书里夹着几枚手掌状的干叶子，人类位面的上一个秋天时，阿莱特拿了几片叶子给魔王，他说这是枫叶，本来是绿色，会在深秋变成红色或者黄色。

叶子有一枚是金灿灿的黄色，一枚介于黄绿之间，剩下的都还是绿色。其实魔王更想看变红的叶子，但他怕阿莱特误认为自己是不喜欢这份礼物，就什么都没有说。

 

他忍着没有说的事情有很多。不止关于叶子。

阿莱特曾经说，只有魔法物品才能跨位面递交，纸张和普通书籍都不行，所以他不能拿走文献，只能让魔王给他念……那么为什么书籍不行，其他小礼物却可以？为什么树叶可以？为什么玫瑰花也可以？

之前魔王也给过阿莱特很多非魔法物品。比如吃的，比如金沙，比如在人类位面难得一见的黑珍珠。所有东西都平安送达了，阿莱特还经常反馈有哪些零食比较好吃……明明这些东西都没有被损毁。难道只有书籍不能传递，别的都可以吗？

 

尽管心怀疑问，魔王却怎么都不想说破。不知道阿莱特有没有发现这些破绽？还是说他已经发现了，只是装作若无其事？

阿莱特从没做过不利于魔城的事情，还一直在尽己所能地帮忙。城内群魔都从未见过这位人类法师，但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魔法物品而开始喜欢他了。

 

魔王决定相信阿莱特。也许阿莱特那样说是有必要的。将来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答案。

 

今年秋天好像比去年更短，法师没有再送枫叶。冬天很快就到了，阿莱特说他家附近下雪了，只可惜雪化得太快，他根本没法拿给魔王看。

百窟炼狱偶尔会下雨，但从没有雪，魔鬼们根本没听说过“雪”是个什么东西。魔王在文献上读到过雪，他知道雪的原理，知道那会是一幅天地苍白的壮美奇景，不过他也知道，雪总是伴随着难耐的寒冷。

 

阿莱特正在忙着制作一种守卫魔像，他说他雇了几个人帮他，但核心的一些施法还是得自己来。冬天他的手总是很冷，魔王叫他把炉火点起来，他说即使点了火也一样，人类就是这么娇气。

于是，魔王叫他把两只手轮流伸过来，用自己两只宽厚的上手捂住法师的手。去年冬天他们就经常这样做。阿莱特笑着说，即使这样也并不能让他提高工作效率，甚至还会妨碍他……如果只是手冷，他只会手势僵硬、施法变慢而已，但如果要把两只手轮流伸过来给魔王，他就什么工作也干不了了。

 

“那就等等再做，着什么急。”这样回答的时候，魔王正用两只上手捂着法师的右手，同时用两只下手翻着膝头上的书。最近他不怎么忙，魔城内诸多事务也走上了正轨，他开始专心攻读召唤术与空间魔法方面的古文献。

他希望能够复兴当年的位面通路，争取扩大召唤入口。即使不能把法师整个人都带过来，也至少要让他能把两只手都伸过来。

 

漫长的严冬过去后，春天再次来临。魔王并不会每天都和法师交流，但他们的交谈很规律，每隔几天就一定要有一次。也有时候，法师大概是太忙，没有按规律出现，魔王按捺不住焦急，就只能伸手过去抓他。

魔王摸到人类纤细的手臂，而法师的反应十分迟滞。“你在睡觉吗？”魔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是啊，”从声音就能听出来，阿莱特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如果没有着急的事……我再睡一会儿……”

“不着急，你睡吧。”魔王没有把法师拉过来，而是轻轻地握着法师的手，“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有点想你。”

 

“我也有点想你，”阿莱特带着鼻音说，“不过我好困……等睡醒后再聊。”

魔王感觉到，法师的手在自己掌心动了动，换了个角度，手指向他的指缝伸开，再收紧。两人的掌心相对，十指交握。

 

盛夏时节到来后，有一天，阿莱特病了。据说是他长期在太阳下照顾院子里的魔药植物，被晒得昏了过去。

魔王给了他一支嗅剂，百窟炼狱也有人得暑热病，这种嗅剂特别管用。“最近你就休息吧，”魔王告诉法师，“正好最近我也忙，我在做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

“我之前不是一直在重点研究古代召唤术和空间魔法吗？最近好像越来越有眉目了。我想试试把这个召唤通道扩大。”

“真的啊？不错，不愧是魔鬼……你得小心点，空间魔法一旦出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类早就不干轻易试这个了。”

“我知道，所以我会在沙盒力场里先反复实验，有把握后，我再对这个镜子施展。”

 

阿莱特的中暑病好得真慢。炼狱生物们只要用了那个嗅剂，通常一小时内就能恢复活蹦乱跳，而人类法师竟然病了足足一周。这期间，魔王无法去进行实验，因为他总在担心阿莱特的病情，根本静不下心。

 

长夏过去之后，魔王的实验成功了。当然，阿莱特的病也早就好了。

最近，在魔王的建议下，阿莱特发明了一种能自动做会议记录的活化钢笔，它不但能自行记录，还能在彻底没墨水之前自己跑去蘸墨，甚至能识别七八种语言，能适应各种语速，能直接进行不同语言间的笔译……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不能感知下方是否还有纸张，所以使用者得盯着它，要么及时用咒语关闭它，要么不断给它续纸。

 

与此同时，魔城内群臣的忧虑在不停发酵。

他们仍然在担心着某个问题……那个他们一直忧虑着，却忍住没敢进言的问题。

 

6

 

第一阶段，魔王在沙盒里完成了一次小型异界召唤。说成功也算成功，说失败也可以算是失败，他从深渊召唤来了一只低等暗窃魔，这玩意胆子奇小无比，刚一到百窟炼狱，就被魔王的英姿给吓死了……召唤之门是完整开启的，足够体型中等的生物过来，可是维持开启的时间太短了，还不到一秒钟。这么短的时间，只有这种能闪现的生物过得来，别说人类了，就算是大多数魔鬼也不行。

 

第二阶段，魔王不再执着于召唤门的大小，转而开始重点攻克门的稳定问题。这段时间，有个欲魔自请来当助手，她曾无比痛恨那魔鬼术士，所以想来为魔王效劳。魔王聘请了她一段时间，后来却渐渐察觉不太对劲，她肯定有别的目的……一番逼问之下，欲魔承认她其实是想得到一次穿越的机会，她从小看着浪漫主义流行读物长大，对异界传送有着异样的执着，她做着美梦，希望能穿越到深渊魔域去，在那边以她惊人的力量和美貌吊打男女魅魔……但是，研究空间法术不仅消耗精神，还要花费巨大的财力，她没法靠自己实现梦想，听说魔城之主的研究十分顺利，她就想来借个方便。这倒不是什么坏事。魔王决定拿她当试验品。

 

第三阶段，门的开启稳定了，通路大小也合适，欲魔欢天喜地地冲进了深渊（然后再也没回来）。

但是，情况没这么简单……在欲魔冲进去之后，一个小小的、圆圆的，长着蝠翼和六只手的直立小生物滚到了魔王脚边，然后嘎的一下，吓死了。

一个低等暗窃魔。

和魔王曾经召唤到的东西一样。大小一样，翅膀上的纹路一样，连闪现来的姿势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它死掉的姿势，上次魔王站在地毯上，这次他脚下是光滑的砖地，这次暗窃魔在砖地上滚得比较远。

 

魔王早就把上一只暗窃魔的尸体丢掉了，所以无从进行解剖对比……他有个可怕的想法：这两个暗窃魔搞不好……是同一只。他的召唤之门确实再次对准了深渊，对准了和上次同一个地点，坐标十分精准，但门没有通向正确的时间，而是再一次开在了当初的同一时间点。

 

除了深渊之外，魔王还试过把召唤之门开在不同的位面，但都没能成功。也许因为深渊和百窟炼狱都是负能量位面，更容易相互感应，而天界、火域、元素星海、光核层和人间，就都没这么容易了。

 

说来也怪，如果他只做那种最多伸进来一只手的小召唤门，那他次次都能成功，而且次次的时间线都是和现在平行的；可一旦他想做出双向通畅、足够整个生命体通过的门，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魔王想，也许暂时换一个研究方向会更有效率，于是他暂时放下时间点的缺陷问题，转而专注于攻克面向其他位面的门。

 

研究之余，魔王仍然经常和人类法师聊天，阿莱特不断给他提供魔法物品，他也乐于给阿莱特送去宝石或金沙。有时候魔王会说：“你真的就要这点东西？你再要点什么吧，你辛苦了半年才帮我研制出这个巨型寻踪弩炮，总不能就要这么点报酬吧？”

阿莱特笑着说：“一点都不少，您不知道您给我的东西有多贵重吗？现在我真的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了。”

“一点都不贵重！”魔王摸着那只熟悉的手，它还是那么修长白`皙，不过皮肤似乎比前些日子粗糙很多，“说真的，阿莱特，我对你有些亏欠。我从一开始就防着你，怕你骗我，怕你向我讨要我给不起的报酬……到现在为止，我给你的东西加起来也没多贵重，如果我拿这些去赏赐大臣，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是个苛刻的昏君……”

“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您更希望我不满意吗？”法师问。

魔王叹了口气：“你本来就应该不满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帮我做了那么多事，你肯定很疲劳，我却亏待了你。”

 

阿莱特沉默了很久。“魔鬼真有趣，”过了一会儿，他说，“您不知道您给我的东西有多大的价值。如果说人类经常骗取魔鬼的财物，这说法也许是对的，我们随便提个要求，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巨大的财富……那可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啊。”

“哪有这么多……”魔王嘟囔着。

 

“大人，我现在躺在月香木做的床上，”阿莱特说，“也许您不知道这是什么……简单来说，这是人类农奴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的东西。我的睡衣是丝绸做的，枕头里填充着厚厚的羽绒，连我吃东西用的勺子有个曼伽玉石手柄。也许这听起来还是不直观？还有呢，我住的不是法师塔，而是一座带果林的庄园，我靠金币雇佣助手，而不是靠才能招募学徒，我过着比乡绅更豪华、比贵族更自由的生活，而且我的过去清白无辜，神殿也不会找我的麻烦……对一个法师来说，我的生活简直称得上骄奢yín逸……其实，在我的同胞看来，我几乎不算是个法师了，我不再外出冒险，也不靠贩卖卷轴和魔法物品赚钱。在我的故乡，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小暴发户，继承了一大笔远亲的遗产，靠这些财富坐吃山空。”

 

魔王并不相信：“不对，前不久你还穷得很，冬天时你连好的炭块都买不起……”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才几十年而已，哪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