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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墓 作者:f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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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大半天,他才在一摞油画的最下面看到了一个疑似它的画框,他一点一点把上面的东西搬下来,让它重见天日。
    确实是那幅画,默文感到一阵欣喜,画已经模糊了,但他依然可以看到画上青年俊秀的五官,唇角温纯的笑意,画者完好地捕捉到了他的神韵。
    他看了它一会儿,注意到天色已经变暗了,他把画框拆下来,希望能看到右下角画者的签名,那样他也许可以跟着这个细索找到画上青年的身份。
    看到签名时愣了一下,签名还很清楚,没有发生猎奇小说里那类线索中断的事件,这固然不是个知名的画家,但默文确实很熟悉这个名字。签名是:阿瑟·尤维尔。
    他并不是作为一个画家熟悉他的,他记得他的名字是在族谱上,他是尤维尔家的祖先。
    他把画布拆下来,准备带走它,这时他突然停下来,他注意到画布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什么,已经有些模糊了,大约因为与空气隔绝仍保存的很好。
    上面像是画家随手写上去的,写的是:亲爱的杰拉尔德,谢谢你为我糟糕的练笔摆了一个星期的姿势。
    显然,这是阿瑟·尤维尔写上去的,他并不什么个知名的画家,虽然默文觉得他画的不错,但他最终的身份显然只是尤维尔家的某个主人,而非一个画家,他不知道几百年前这些年轻人这间发生过什么,他只能得出判断,画上的男子叫做杰拉尔德,给他画画的人,叫阿瑟。
    他拿着画走到藏书室去,这里的书不剩不下什么了,一些值钱的已经被卖掉,但还好族谱无法找到买家,所以仍很好地保存在那里。他抖抖上面那层厚厚的灰尘,把它放进包里,这里没有通电,天黑之间他没有足够的时间看完它。
    在来此之前,他做过好几次保证,关于“我是不是疯了”以及“只是顺便去看一下,我还得去工作”之类的打算,可是这会儿,一切已经被抛到脑后。他把族谱带回去,开始搜寻画者的名字。
    阿瑟·尤维尔,就是这样,他感到一阵喜悦,虽然眼睛疲惫的不行,但看来记忆不错,确实是尤维尔家的祖先。他算了一下年代,应该是属于十五或十六世纪的某段时期,他的妻子一栏写着,安妮特·尤维尔,娘家的姓是奥尔弗。
    默文找遍了同一时代所有的亲戚,仍没有发现有一个叫杰拉尔德的人,他失望地想,也许那个人根本不是尤维尔家的人,他只是和尤维尔同时代的某个朋友,另一个他完全无处可查的贵族。
    他长吁了口气,线索断了,他告诉自己该觉得开心,上帝给了他一个回头好好做人的机会,可是……他看看旁边的卷宗,上面记载着某个有钱人在这里情人的诸多线索,他打从内心升出一丝反感,它们像堆腐烂的肉一样摊在那里,等待他为它们浪费时间,打理成一片光鲜灿烂的肉,再卖给观众。
    让人恶心。
    
    第七章 可怕的猎奇
    
    他又看了看派黄的族谱,决定还是再找一下,他漫无目的地翻开其中一页,注意到这一些非尤维尔姓氏的旁支亲戚的记录,放在最后几页,因为不是家族分支,所以只记了一些嫁入女性前后分别三代的亲戚。他找到安妮特的名字,顺着她的名谱查了下去。
    她有一个哥哥,叫做斯科特·奥尔弗,不知道是不是曾继承了奥尔弗家的姓氏,继续把这一族发扬光大,如果有他们的后人现在又是怎样凄惨的景象。他突然停下来,纸张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把它拿到灯下细细查看。确实,纸是毛的,看上去有人用什么把后面一行字擦掉了,以至于弄破了上面的一层纸。
    默文的兴致被提了起来——这大约也是他记者的职业病——一般意义上来说,必然是有人想隐瞒什么,而记录在这个位置的,毫无疑问应当是奥尔弗家的另一个成员。有趣,他翘起唇角,这个人,从奥尔弗家的历史里,被消灭了。
    字迹消失得那么彻底,他完全看不出曾写了什么。默文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笔杆,没有关系,现在还有什么是查不出来的呢,奥尔弗家,他想,尤维尔家有人希望隐瞒这件事,但他还可以去查奥尔弗家的政府记录。如果他不是私生子,那都该在那个记录里。
    杰拉尔德·克里斯·奥尔弗。
    默文坐在那里,紧盯着面前泛黄的记录,好像怕它突然跑掉一样,像是那个神秘的男人,随时都会消失在夜雾中。
    他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什么,那两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理智拼命大叫着提醒他,好好干回你的工作,这才是吃饭的东西!可是他固执地坐在这里,把记录小心地抄录下来,不理会另一个自己的大叫。
    如果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会怎么样呢?他不想去想,因为那太无聊,也许他忙了一场会发现结局无趣至极,那个青年最多只是奥尔弗家的后代,但……至少他现在如此期待,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到这样刺激了,这样狂跳的心脏,这样期待明天的到来。
    即使这些只是一个空中楼阁。
    以前老弗曼曾这么跟他说,“知道什么叫蠢材吗?就是明明早就知道了这世界不是个蓝色的糖球,却为了自己的快活非要当它是个糖球。”默文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两手空空的回到伦敦后,工作陷入了更加艰辛的阶段,他本该想想该怎么把一切变好,可是他已经耗在这个小酒馆三个月了。
    没有关系,他自我安慰,反正我也只是在下班后坐得晚一点,不会影响到太多事,而且它有助于我的放松……虽然也让我更加无法安份工作,可是他需要这个。
    他无精打采地喝着酒,他已经和老板很熟了,任何一个地方你不间断地赖上三个月都会和这里的人熟起来的,他没有向他们询问那个金发男人的事,他怕他说出来他就不来了,——虽然这顾虑很蠢。
    几个流莺咯咯地笑着,醉鬼们或大声诅咒或欢天喜地,各成世界。他起身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行醉得七七八八的家伙搂着两个女人走在前面,吵闹的声音似乎一到外面就被黑夜和那冷清的路面吞没了,他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默文一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想着某件事而发生了幻视,黑暗中,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出现,悄悄跟在了那行人身后。
    在反应过来之前,默文已经追了出去。是幻觉吗?他在心里问,雾太浓了,那人轻得像只是一抹影子,因为黑暗或是雾的变幻产生的幻觉,是隶属于黑夜和虚幻的所有,一个只居住于夜晚与它和睦相处的生物,他加快脚步,前方看不到的地方传来酒鬼和妓女的欢闹声,眼前始终有一抹影子,淡淡的,以至于追了这么久他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只有继续追下去。
    在走过一个拐弯时,影子突然消失了。
    默文停下急促的脚步,站在浓得像要把人吞噬的夜雾中,前方的喧闹越来越远,他又跑了两步,试图寻找,可是周围只有一片寒雾,一个人影也不见。
    他失望地喘息着,诅咒自己的粗心,他足足等了三个月才找到这次机会,——虽然他仍不确定他是否确实看到了一个人。
    “您跟着我想干嘛?”一个声音说。他的音调轻柔,却像夜雾一样冷淡,带着些法语的口音。
    默文猛地转过头,那声音不大,甚至是彬彬有礼的,可是对他却像凭空落下的惊雷一样!
    一个黑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像雾般飘来没惊起一丝空气。金棕色的发落在肩头,却没有半丝该有的灿烂,五官俊美得让人摒息,但大约是与夜雾溶合得过于彻底了,有一种忧郁与茫然的气质。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跟踪者,又像不在看他。默文舔舔唇,感到喉咙发干。
    他浑身紧绷,像在警告着某种危险,可是他一点儿也动不了。“对……对不起。”他无意识地说,脑袋艰难地组织起一个消息,——就是这个男人,虽然气质与画像上截然不同,可是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那双绿眼睛盯着他,仅管就定义上来说是温和的,可默文还是一阵阵发虚汗,他的人生从没有如此恐惧过,像被一只猫盯上的耗子。他快速把一切说出口,好像这样能延迟什么。“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画上的一个人,我感到好奇,所以就跟来了。”他说。
    男子没有说话,默文连忙说下去,“一幅古画的,在里昂尤维尔家的城堡,你知道尤维尔家吗——”默文语无伦次地做出解释,“是我的一个……呃,祖先,阿瑟·尤维尔画的,那画上的人很像你,我只是好奇。”
    那双绿眼睛放松了一点,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默文试探地开口,“你是叫……杰拉尔德·克里斯·奥尔弗吗?”
    对方漫不经心地看向他,默文说不准这个形容词是否正确,实际上那人在直视他,可他的眼睛像跟本不在他身上。他翘了下唇角,露出算是个微笑的表情,“您的想像力真是丰富。一幅古画。”他说。
    在早先的预定里,如果被嘲笑,默文觉得他该会羞得满脸通红,可这会儿意外的没有,他只感到心脏紧张地狂跳,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看来准备离开。
    别让他走!本能这么叫,让这东西快点走掉!可是默文大声喊出来,“等一下!”
    男子回过头,看着他。默文刚叫出来就后悔了,他想他肯定是疯了,刚才只想着不能让他这么走掉,他握了一下满是汗水的拳头,天哪,他一定是疯了!
    他上向一步,“那个……我觉得……”
    那双眼睛盯着他,默文感到胸口几乎因为紧张而开始疼痛,他低下头,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张名片,“那个,我叫默文,这是我的名片,也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男子接过名片,他的手指苍白,修长,像个哥特式的艺术品。他拿着名片,只是因为受到邀请所以接下,没有收起来也没有近一步攀谈的意思。默文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是个编辑,上面有写我的地址,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我,我总是在家里。”
    他又退了一步,男人站在那里,像夜色凝成的雕像,不说话,也不动,默文小心翼翼地离开他的视线,终于,那个人影渐渐在雾中消失了,可是那种被紧盯着的感觉始终附着在他的后背,他又踉跄地退了一步,转过头,拔腿向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黑暗中,金发的男子转身离开,他看看那张名片,然后松开手。那白色的小卡片落在石子路上,被夜风吹的翻了几翻,不知往何处去了。
    他信步在黑暗的石路上行走,夜色让他觉得安全,几乎有些迷恋。
    很多很多年了,他眼中只有漆黑的苍穹,它庞大而壮观地笼罩下来,这里便是属于他的世界。
    他记得刚才那年轻人身上散发的热量,体内奔流的血液,以及他提到的那一系列生世的东西,阿瑟·尤维尔,安妮特,斯科特,奥尔弗家……
    他顺着街道缓步前行,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一道巨大的鸿沟,和人世之间的沟壑。像天堂和地狱一样坚固,不可逾越。
    他记起很多年前那个女子的双眼,如此清楚地在他面前划下那条界线。
    那是在巴黎,他正在裁缝店外等他的朋友,一辆马车在前方的店面停了下来,他无意识地转过头,他看到了坐在车厢里的那个人。
    她已经很老了,干松的皮肤层层叠叠地堆在她脸上,像个做坏的蛋糕,布满了老人斑,眼袋可怕地垂了下来,以前美丽的绿色眼睛几乎被遮得看不见。她的头发像雪一样白,稀疏地露出下面的皮肤,即使再漂亮的外衣,也掩饰不了那里头衰老的皮肤,和属于老人与死亡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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