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遇到兵 作者: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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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昏暗,头晕乎乎的,一阵阵的疼痛从胸口和背后传来,身体也动弹不得。李德元只觉得昏昏沉沉,好容易挣扎地睁开眼,只见深蓝的天暮上点缀著点点繁星。耳边传来“哔哔剥剥”的声响,他用余光瞥去,只见火焰烧得正旺,蒸腾起零碎的火星微微飘扬,缓缓浮上天幕。
“咦?!我怎么睡着了?”李秀才疑惑道。他丝毫没有印象,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著的。想了想,他轻轻嘀咕,“定是这两天没有合眼,实在是撑不住了。”
这句话引来了一声轻蔑的冷哼,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李德元偏过头去,刚想说“张兄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的意见”,可这一看让他吓了一跳,这个张赛虎怎么给捆得跟个粽子似的?!
仿佛出看出了他的疑惑,张赛虎努了努嘴,示意他看看自己。李秀才依言低下头去,只见自己身上捆著一指多粗的麻绳。难怪一直觉得伤口发疼,他原先还以为是恶化了,没想到原来是给绳子勒的。
这下子,就算李德元再迟钝,也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深深的敛起了眉,他回忆著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与那三位旅人一直畅谈中,那老者提到他身上带著伤寒之药。想到张赛虎的状况,李德元想也没想就要来一碗。可那张赛虎却始终闭著嘴,任由他如何劝导都不喝。他一个生闷气,又不好意思浪费了药材,便—抬碗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再然后,没过多久,就觉得头昏沉沉的……
“怎……怎么会这样……”李秀才张大了眼,喃喃道,“我不相信,明明是好人啊。”
“好人?!”张赛虎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好人会给你下药?!老子看你这蠢书生是读书读到脑子迁了!”
事实摆在眼前,让他无从反驳。李德元愣了一愣,又道:“那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张赛虎撇了撇嘴。
“那你怎么不阻止我?”李秀才发了急。
“老子说了你会信么?”张赛虎横了他一跟。
“……”李德元不说话了。相信人性本善的他,若不是亲历了这般事情,定是不会相信张赛虎的话的。甚至,他还有可能认为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他,想必就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声不响,硬是要他看他吃亏,吃一堑长一智。可……不对啊……既然他从一开始就看破了,又没有喝下那下了药的汤药,为什么也会被绑了起来?!
“老子也不想陪你等死,”看出了他的疑惑,张赛虎接口道,“早就应该丢下你这扫把星的!”
李德元才不把他的话当真。因为那家伙一如既往地偏过头去,眼光在火焰上游移不定,就是不敢看他。知道这家伙一向是口硬心软,定是做好了打算,认为有能力对付那拨家伙,才会—直闷声不响,任由他们使坏。可让他不明白的是;这家伙既然早做了打算,为何没能对付倒那三个,反倒被制服了呢?
“咳……”一声轻咳从张赛虎喉中逸出,可他又飞块地闭了嘴,将那咳声憋进了肚子里。李秀才循声望去,登时心中雪亮这个讳疾忌医的莽汉,坚决不相信自己受寒发热,一个劲儿地逞强。本以为撂倒那三人并非难事,可真正动了手,却因病犯了迷糊,终究是撑不住的。于是,先前的如意算盘被打了一个七零八落,自个儿也被捆成了粽子。
将事情的经过揣测了个八九不离十,明明是危急关头,可李德元却觉得好笑:这头葬熊,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望着张赛虎的面容,他刚想笑他讳疾忌医,可对方的脸色,却让李秀才发了急:在火焰的映照下,张赛虎一张脸烧得发红。汗珠从额前滑下,打湿了鬓角。似乎是想要咳嗽,可他紧紧闭了嘴,不让咳嗽逸出唇外,但肩头却是不由自主地随咳声颤动。
“张兄,你不要紧吧?“李德元想也没想地移了身子,想去看对方的状况。可是因为全身被绑得死死,根本动弹不得。他挣扎着想摆脱麻绳的束缚,却只让绳子勒得更紧,杠在伤口上,疼得他直咬牙。
思忖了片刻,李秀才大声呼喊:“来人啊!”
这呼喊果然引起了那三人的注意。为首的老者慢慢地走了过来,对著李德元就是一脚:“吵什么?!”
这—脚正踏在背上,疼得李秀才几乎要昏过去。可他死死地咬了牙,硬生生将一声痛呼憋在了嘴里。好半天后,他才稳住了心神,望向那老者,垦求道:“常言有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你,放了他好不好?”
“放了他?!哈!”老者咧嘴笑道,“你们可是逃犯,若放了他,我可不是成了罪人?”
“不是的!那个被诬陷为杀人犯的是我,跟他没有关系,”李德元急道,若不是全身被捆,他定会冲到那老者前深深作揖相求,“他只是不忍看我被冤枉,所以才放了我。他不是坏人,他以前是捕快,是好人。所以,请你放了他,好不好?求您!”
老者冷笑一声:“我管你们谁是杀人犯谁是捕快?!我只管你们都是被通缉的逃犯,五十两一只!”
轻蔑的语气和轻贱的用词让李德元明白,恳求是没有用的。他忍不住义正词严地指责对方,“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竟然为了区区金银而置道德于不顾!你怎么可以这般无耻?!”
“无耻?”那老者挑了眉毛,又是一脚踹上来,“闭嘴!”
“我偏要说!”李德元捏紧了拳头,让自己不要因痛出声。蹙起双眉,他沉声道:“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是有什么过错,也全因我而起,与他无关!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黑白是非?!就算你心中全无佛教信仰礼法道德,就算你被铜臭迷了眼,也应知道,我才是主犯。就算你要报官,也是抓我比较值钱。他的酬金不多,你就放过了他好不好?或者,他那份钱,算我欠你的。只要我以后有了饯,一定会加倍还你。你相信我,看在钱的面子上,你放了他行不行?”
这番说辞,原本应该是正气凛然的职责,可最终却还是演变成了哀求,可是李德元浑然不觉,自己曾经所谓的“读书人的气节”和“宁死不低头”的一身傲骨,到了此时,在他不知不觉中就混入了哀求的意味。这让倒在一边的张赛虎看得呆住。
当日,在晋城的县府衙门,衙役们抡起了皮鞭,在他身上抽出条条红痕。他咬了牙,虽是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求饶的话来。他忍住不让痛呼出声,更是握紧了拳头,硬生生地让指甲嵌进了肉里。
当日,张赛虎没有料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会挺着一身铮铮傲骨,任由鞭打,不曾说出半句求饶的软话。
就像他的今日,也绝没有料到,那个曾经骨子里满是硬气的的蠢书生,竟然会因为他的缘故,说出了恳求的软话来。
看著那个被绑得死死的瘦弱身躯,在那苍白的脸上看出了点点水迹,分不清是因疼痛流下的冷汗,还是为他而落的泪滴,在火焰的照耀下,闪烁著点点晶莹光芒。张赛虎心头一紧,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感在作祟,只觉得心头一酸,像是打翻了陈醋坛子,酸液渗透入内里,渗透进心,让他忘了呼吸,忘了咳嗽。身体越来越热,手心里全是汗,他只想一跃而起,踹倒那些该死的混蛋,然后将那个蠢书生抱在怀里,再也不放生。
是了。到了现在,他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日看见那清秀的笑容,会仿佛五雷轰顶一般被摄了心神;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那时将他压在身下,他会去想亲吻他光滑的额头,抚平那微微蹙起的眉心。
是了,到了这时,他依然明白,他张赛虎,偏是看那个蠢书生看对了眼,想对他像男人一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天南海北聊到天明,也想对他像女人一样抱他在怀中亲他吻他睡他。
这个认知让张赛虎的脸颊像火烧一般,热辣辣地烫。等等!火烧?!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提醒了他。趁著那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李德元身上张赛虎缓缓地移动著身子,将被捆紧的双手凑到火堆旁。
“你这家伙说什么蠢话?!我看你是根本掉坏了脑壳吧!我怎么会放走到了嘴边的鸭子?”那老者一边讪笑,一边用脚尖踢点著李秀才,并渐渐加重了力量。
李德元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命令自己不去在意对方那踩在伤口上施压的脚,他怒斥道:“你到底有没有人性?!这等做法,简直禽兽不如!”
“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禽兽’!”那老者收回了脚,邪笑著,改为一脚踩在李秀才的右手上。再然后,他左脚离地,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那纤长的右掌上——
“啊——”十指连心,李德元终究是忍不住,痛叫出声。在暗夜之中,这一声显得是如此凄然和苦楚。
望著面前这一切,张赛虎只觉得这一声惨叫,像是刀子一般,在他心头狠狠地剜了一刀。疼得让这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汉子,忍不住飞出泪来。心口那种痛感,远远比正在受火焰灼烧的双手,还要痛上许多。
渐渐闻到了微微焦糊的气味,张赛虎分不清那是麻绳被烧焦的味道,还是被连带著一起饱受烈焰焚烧之痛苦的双手。此刻,他已感觉不到手上的痛楚。他只是狠狠地瞪圆了眼睛,将面前的—切丝毫不漏地收进眼底。
记下那老者狰狞的笑,记下那两个青年抱臂而看的悠闲,也记下了李德元额前的冷汗、青白的脸色,以及被咬到青紫的下唇。
记下了,这一切,他张赛虎都记下了,深深地刻在心里,死也不会忘。这仇,这恨,这痛,这心疼,他定要将这笔帐好好算上一算!
血腥气蔓延在口中,那是张赛虎不自觉间咬破了嘴唇。手腕渐渐可以微微活动了,他用力挣了挣,终于将粗绳绷断。
先是不动声色,在那三个混蛋不注意时悄悄松开全身上下的捆绳。然后,在顷刻之间,张赛虎一跃而起,飞腿先是直接踹上了那老者的胸口,随即抓起两个目瞪口呆的青年,双手一使劲,将两颗脑袋狠狠地撞在一起,发出好大一声闷响。
和那三个倒楣蛋子同样呆住的还有李德元。他瞪大了眼,看著张赛虎像丢垃圾一样将两个青年扔了出去,摔开了好几尺远。然后,那个莽熊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他,三下两下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个干净,扶他到一棵树下,让他轻轻靠坐在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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