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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里的水鬼(出书版) 作者:寿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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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水安静了下来,他裹在毯子里就像躺在妈妈的子宫里,子宫把他磨得又痛又热,他贴在皮革座椅上听着引擎轰轰的低鸣,慢慢被催眠了痛楚,眼前灰茫茫一片,听觉却异常地锐利了起来。遥远的那一端尖锐的救护车声追逐着,却远远敌不过路戒兰的高级引擎。他都不知道是鬼的命重要,还是人的命重要了。其实鞠水是不讨厌这个男人的,他谁都不讨厌,无论谁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讨厌,连死也觉得没什么。这不是懦弱,而是鞠水十分清楚事实的真相,他不会说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些,而是说他凭什么不承受这些。事实上,鞠水是以悲观的概念过乐观的生活,他不会逞强,也不会逃避,他让人生来过他,而不是过人生。
就这样吧!下个路口直转或转弯,消失或重生,他都不管了……
「你还活着吗?」
鞠水不回答,他想他应该很早就死了。
他无声叹口气,拦腰将他抱出车外,嵇模稜难得出现在阳光下,他一只手撑着黑伞,一只手拉紧敞开的领口,将伞打在路戒兰头上。「快进去。」
「这是干什么?」路戒兰瞪着那把黑伞,以为娶了一个新娘进门了。
「这可以避开门神,你别杵在那儿,快进去吧!」嵇模稜轻推了他一把。
「去哪儿?」他家百转千回的,路戒兰每次来都摸不着门路。
「水鬼当然是去有水的地方了,跟我来。」
嵇模稜领着他走过千万条回廊,唰地打开红杉原木挑高的大门。「把他放进去。」
路戒兰说实在的有点瞠目结舌,水蒸气袅绕着原木与石材建造的浴室。堪称游泳池的浴池遍布白色的莲花几乎看不见水面,在空旷的浴室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你从哪儿搞来这么多东西?」
嵇模稜神色自若,帮他把鞠水身上的毯子扒掉。「有钱能使鬼推磨。」
「死资产阶级。」他还在失业状态呢!
嵇模稜和鞠水漂亮的眼睛对上了。「辛苦了,你叫什么?」路戒兰这个人粗手粗脚的,只有人服侍他,没有他服侍人的道理。
好有气质的男人……「我叫鞠水……」
「你叫鞠水?鞠水轩蛋卷的鞠水?」路戒兰认真地皱眉。
「你别乱比喻别人的名字!」鞠水红了耳朵,那是他国小常被人笑的绰号。
「你们别吵,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做呢!」嵇模稜用眼神暗示路戒兰把鬼交给他。
「干嘛?」
「难道等你把他直接丢到水里?」
「有什么不对?」
嵇模稜叹口气。「还是我来吧!」
他从路戒兰手上抱过鞠水轻盈的身体,一起走入水里。「等一下可能有点难受,不过你就把这帐算在那男人身上吧!」
「本来就是要算在他头上的。」鞠水瞪眼。
「嘿!你们两个倒是同仇敌忾起来了。」
「路戒兰,你过来。」
「干什么?」
「你握住鞠水的手,快点。」
「我不要。」
「我才不要呢!」这男人嫌弃什么?他才嫌弃他呢!
「别闹小孩子脾气,时间拖愈久等一下愈痛苦,别说我没警告你们。」
路戒兰冷着脸,一把掳过鞠水软凉的手,紧紧握住。
鞠水撇过脸。
嵇模稜松开眉头。「我开始了。」
鞠水和路戒兰紧紧盯着嵇模稜的动作,他修长的手指捉住鞠水瘦弱的肩头,缓缓往水里按。眼看水面已经超过下巴,鞠水的表情渐渐不安起来,路戒兰感受到鞠水手指传给他的力量,安慰地紧握住他的手。
「嘿!你确定没忘结个手印,解个封印什么的?」他想起水对鞠水是会造成伤害的。
「别说话。」嵇模稜突然将鞠水一把按入水底,脸色未变,只是坚定地将手指压在肩膀上,他的臂膀看起来没什么肌肉,可是任凭鞠水如何大力挣扎都挣脱不了。
满池子的白莲花以鞠水为中心点,一朵一朵迅速盛开凋谢,在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已经完成它们的周期,路戒兰狼狈地勉强抓住鞠水,一边分神向嵇模稜喊道:「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儿?」
鞠水的指甲已经深深插入路戒兰的掌心,漂出粉红色的血迹,像是在跟他求救似的。他差点捉不住挣扎中的鞠水,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他也跟着恐慌起来。「够了!让他起来!我说让他起来!」
「捉好!」嵇模稜将手臂向下压,不让鞠水有接近空气的机会。
「他会死的!嵇模稜!你够了!」他捉住鞠水的手向上拉,试图与嵇模稜的力量相抗衡。
「他早就死了,不是吗?」他阴郁的眼睛看进路戒兰因为恐惧而愤怒的眼里。
路戒兰停止与他的对抗,瞪着嵇模稜温文的脸庞与正在进行的恐怖举动,在温暖的池水里落了满身疙瘩。他听话地控制住鞠水挣扎的爪子,却不忍心看鞠水哀求的眼睛,向上别开脸。「你真冷血。」
「不是我冷血,几千年来都是这么做的,这是让他重回水中的唯一途径。我和他是属于客户关系,所以我的心不会痛,而你呢?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鞠水已经慢慢停止挣扎,像一条累极了的鱼放松了身上紧绷的肌肉,也放掉路戒兰的掌握。
路戒兰倏地看向嵇模稜,慵懒阴郁的侧脸像没有说过什么似的,但他确定嵇模稜方才点出了什么,而且可能对他是一大打击。
「什么关系?仇人关系?」他也放掉鞠水还在他掌上松开的手指,任他沉入池底。
嵇模稜静静盯着他五秒。「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
「要不还能是什么关系?」恩人关系?笑死人了。
嵇模稜瞥了他一眼,环看四周满池子死亡的花儿,在花尸中找寻幸存下来的白莲花苞,他走过去把花儿捞起来。「把鞠水带上来吧!还有件事没做,这是最重要的步骤。」
「有完没完?他都这样子了还不能饶了他?」
「是谁造成的呢?」
路戒兰噤声,尴尬一笑,过一会儿鞠水已经躺在他臂弯里了。
路戒兰轻轻拍着他的脸颊。「醒醒。」
他悠悠睁开眼,看见路戒兰那张放大的脸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举起手拍下去。
「臭小子!你干嘛?」路戒兰一脸铁青抓下他软软的爪子。
他瞪大眼睛,嘴唇蠕动了几下,才轻轻地说:「你吓到我了。」
路戒兰被他的轻声细语弄得浑身不对劲,他硬生生转向嵇模稜。「你不是要干什么吗?赶紧把他弄一弄、修一修。」
嵇模稜假装没听见,把花苞递到鞠水面前。「鞠水,把这朵花吃下去再睡。」
苍白的嘴唇应了声,然后在他俩面前又闭上眼睛,
嵇模稜哭笑不得。「看来他真的累了。」
「一定得现在吃吗?」
「是,这是唯一可以接受阴气的花儿,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复到现状,它会跟其他花儿一样急速死亡。」
「喂!醒来!」路戒兰丝毫不怜香惜玉用力把他摇醒。
鞠水百般不愿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戒兰似乎在说些什么的嘴,眼泪突然啪嗒啪嗒地滚下来。
路戒兰懵了。「又怎么了?」
「我要睡觉!你干嘛不让我睡觉?」他既委屈又烦躁地用力擦去眼泪。
完全哑口无言。
嵇模稜毫无怜悯之心地忽略路戒兰,向鞠水露出安抚的微笑。「吃下去就可以睡了,我们都不吵你。」
鞠水一边哭一边接过花儿,囫囵吞枣地把它吃了下去,然后在路戒兰的怀里找个位置,以令人傻眼的速度进入梦乡。
路戒兰揽住鞠水瘦弱的腰杆,面无表情地看向嵇模稜。「我是该随便把他丢下去还是慎重地把他丢下去?」
「我看你就一直抱着他睡好了。」他给了一个揶揄的建议。
「我宁愿抱着一根木头。」
口是心非。嵇模稜摇摇头,过一会儿突然笑了。「你放手吧!让他好好睡,他不会有事的。」
路戒兰浑身不舒服。「你到底要干嘛?笑得我发毛,你要是真笑,我就得恭喜你走出忧郁症的牢笼了。」
「你说什么呢?我笑你不开心吗?再次纠正你,是沮丧,不是忧郁。」
「你干嘛在这种小地方吹毛求疵?龟毛。」
「小地方才是接近真理的所在。」
「麻烦你讲一些活在大地方的人听得懂的话,譬如在下我。」
嵇模稜耸耸肩,穿好滑下去的睡袍,像个贵族似地摆摆手。「跟我来。」
「又是什么事儿?喀尔玛贝勒爷?」路戒兰向上挑眉,试图破坏嵇模稜与生俱来的优雅。
「真放肆。」他似笑非笑。「劝你别挑战我,我已经三天没阖眼了,如果你不想我搅和你这档破事,悉听尊便。」
「OK!」他两手一摊,乖乖跟在嵇模稜身后。
他带着路戒兰到另一个小房间,雕花木桌上摊着一副由金箔装饰的卦,梁上悬着禁锢文鸟的精致鸟笼,空气中飘散着黑檀木焚香的气味,路戒兰再次为这栋奇异奢靡的房子无言。「无底的财富是忧郁症患者最强大的后盾。」
「钱不是最重要的。」
「你挖苦我吧?」穷人绝对不会说这句话。
「算是吧!」嵇模稜将文鸟捉出,放出窗外。
「你就这样将它放了?它不会回来的。」
「它本来就不属于我,我凭什么要求它待在我身边?它想回来就会自己回来的。」嵇模稜意味深长地看着路戒兰泛着血迹的手心,像在预言着什么。
「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刚才我所说的只是赠品,如果你能参透,将来的日子会过得比较轻松。」
「那么正品呢?」
「前些日子为你卜了一卦……」
「怎么?楣运当头是吧?」
嵇模稜挑了下眉。「这到底是好运还是坏运,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要看谁说了算?我自己的命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路戒兰大不敬地嗤了声。
「通常像你嘴巴这么硬的人在电影里往往是第一个先牺牲的,寓意是在让民众明白不信邪的后果。」
「我不信没有立论的东西,只要有科学证据,凡事好说。」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你就姑且听之吧!因为这是攸关你性命的事。」
「我可不可以拒绝?」
嵇模稜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回去吧,连那只鬼一起带走。」
「有话好说,我听、我好想听。」开玩笑!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而且那只鬼可能真的会被气死。
「今年正好走到你的流年,是一大劫,你会遇见三个人将会左右你的命运:第一个人从水中来,想必就是指鞠水了。」
「他是鬼,不是人。」他提醒嵇模稜。
「嗯,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
「不是吧?你的卦到底准不准啊?」竟然连自己也不确定!
「第二个人有三只眼。」
「那恐怕也不是人吧?」
「第三个人……」
「该不会是三头六臂吧?」他掀起薄唇。
他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第三个人你会爱上他,因为你上辈子是他的仇人。」
 
第三章
 
路戒兰终于受不了,在昏暗的屋子里站起身,走到窗边把厚实的窗帘大力拉开。「啊!阳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阳光?」
嵇模稜眯起眼,缓缓用精装本小说挡住脸。「你干什么?快把窗帘拉上。」
「我看我们今天就去野餐吧!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骑着篮子里放着向日葵的淑女车追逐着,然后露出像美国人看见上下排牙齿的那种笑。」
「恕我失陪。」
他垮下脸。「我快要跟你一样得病了。」
「没人教你待在这儿。」他起身把帘子掩好。
「他什么时候醒?都一个礼拜了,猪也没这么能睡。」
「他睡跟你待在这儿有何关联?」
「我等他醒来才能骂他两句解我心头之苦闷。」
「放心,他醒来第一眼准能看到你。」
路戒兰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你从哪里得出这么恶心的结论?」
「从你每十分钟去一次浴室的行径得知。」
「有这么快?」至少有三十分钟吧?
「是啊!」他喝了口伯爵茶润润喉。「你家漏水已经处理好了,未婚妻的外遇对象也被揍了一顿,工作也找了个待遇更好的,你还不回去做什么?把这儿当饭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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