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作者:党凤田
Tags:强强 都市情缘
“哟,哟,看把你美的,小两口在省城肩靠着肩,膀对着膀,逛公园,看电影,美死了。若是我能嫁进省城,不穿棉袄过仨冬。”二嫂说的虽是闹话,可话里却包含七分真情。
虚荣心,使原来淳朴的盼弟粉饰了省城生活。但公婆对他们的隔膜,却是实情。
她公公卜山,老家和俏婶娘家同村。五三年参加工作,在省厅又娶了小老婆,和原妻离婚不离家。前年前妻去世。留在家的儿子卜宁患过小儿麻痹症,28岁才长了四尺半高,走路摇摇摆摆,说话吭吭哧哧,干活呆头呆脑。他娘死后,他无依无靠。卜山只得把他接进省城。他既没文化,又没力气,正经事干不了,只好在个体户建筑队干点零活。
然而,他,卜宁毕竟是省城“拿工资”的人了。
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次俏婶回娘家,听说卜宁进了省城,当上“工人” ,她脑子里立刻便冒出个计划:把盼弟嫁给他。
别看这个卜宁是“次品” ,可他爹卜山是省城的大“干部” ,能给卜宁找个好工作,自然大把大把的票子往口袋里装。盼弟嫁给他,还不是嫁给财神爷。
俏婶想到做到,她马上去找娘家村里有名的李媒婆。
李媒婆有些吃惊,事情来得太突然。双方条件嘛,卜宁实在有点那个。但她凭一副灵活的大脑,在几秒种之内便能将男女双方条件掂定,这门婚姻十拿九准。
她直想偷笑,这个媒保得真省劲。
她满脸堆笑:“俏妹子,说内心话,盼弟和我的孩子是一样的,怎不盼着为她找个好婆家,我真佩服你的眼力。卜宁那孩子,虽说模样差一点,可人家种得是铁杆庄稼,端的是铁饭碗,孩子到省城,还不享洪福!”
“是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俏婶的粉嘴唇吐着动听的声音,恭谨而又感激地频频点头。
李媒婆做出一副圣洁的面孔,唱出一通严肃而亲切的调子:
“我说大妹子,还有一说,儿女终身大事,万万粗心不得。丑话不丑,俗话不俗,卜宁比盼弟大八岁,盼弟嫌大不?”
“不嫌,不嫌,男大八,能发家。大几岁,更知道亲。”
“卜宁的长相,盼弟见过没有,她同意不同意?” 李媒婆为避免可能出现的麻烦,索性一竿子插到底。
“咱们庄稼人生下来就图吃穿花钱不发愁,好模样顶啥用?有吃有穿和和美美过日子就行了。”
“卜宁的手脚可是不怎么灵便,说话也不利索,这些我都跟你说在当面,不瞒不昧,到后来可不要后悔。”
“吉人自有天相,卜宁到了省城就是干部子弟,到时候高桌子大板凳一坐,每月都是几十块,还用得着他干什么苦营生?”
“俏妹子,卜山是大干部,我估摸,要太多彩礼,光怕他不干,城里不兴这一套。”
“人家给多少,咱要多少,只要人家愿意就行。”
“俏妹子,你可真是个明白人,不过,现在年轻人,都是自己‘对’象,她愿意不愿意?你能不能作她的主?”
“哼,省城许兴乱‘对’,我们十八户可不兴这一套。”俏婶十拿九准地说:“闺女娘心连心,她是吃我的包包长大的,我为她好,她还不听我的!”
李媒婆听了俏婶百许百顺的话,高兴得心里偷笑,半辈子保媒百八十个,还没遇到过女方找上门来指名道姓的要嫁人。这真是送上门来的人情酒席。她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又笑俏妹子饿不择食,为女儿找个“武大郎”
深谙保媒之道的李媒婆,在几个核心问题搞定后,她断定卜宁家百分之百愿意,岂止愿意,还要感谢她一辈子呢!
但是,就怕盼弟事后有变,这是保媒的最**烦。为绝后患,何不铁板上再楔几个钉?
“妹子,不是我说话难听,这婚姻大事可要说话算数。找女婿不是买驴购马,要成就成,要散就散!你这头定了,他那头,我包了。常言道,臊男不臊女。别看今儿是你找我,可我对卜宁家说是我找的你。咱姊妹可不能在街面上失体面,你说是不是?”
俏婶总结了嫁女经验:土包子女婿要不得。她的大女婿,虽然人高马大,有牛一般的力气,蜂一般的勤奋,但每天口粮仍超不过八两,钱超不过一毛,穷光蛋一个。她要在选婿上别开蹊径,走十八户不曾走过的新路,决心去高攀“铁饭碗”“商品粮” 。半生的贫苦启迪了她的睿智,激发了她的勇气。她毅然摆脱世俗观念,大刀阔斧又十分机敏的像基辛格第一次秘密访华一样,亲自找媒人进行双边会谈 ,直插主题,在一个小时内便达成协议。成功的谈判,反映了她特有的机灵、独到的战略和非凡的决心。
“请大嫂放心。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决不收回!”
“好!有你大妹子这句响当当的话,我就完全放心了。往后请你享大福吧。”
李媒婆真是“料事如神” 。卜山一百个同意 。“武大郎”卜宁,更是心满意足,老对着墙角嘻嘻笑。唯有卜宁的后娘史青莲撅着嘴不高兴。半路上跳出个傻儿来,白花钱为他娶媳妇。
卜山早就为卜宁找对象发愁。他虽来到省城,吃上商品粮,可他那梆子头,傻瓜脸,四尺半高的身架,说话不清,办事不中的废物,一看就让人吸凉气。
这位吃商品粮的“官”错估计了形势,他不太了解当代的“进城风”刮到多少级,为进城可作的牺牲程度有多大。如今只要吃商品粮不管秃瞎聋瘸哑傻,都能找到对象。农民把城市看作天堂,进城就变成活神仙。农村姑娘都有一个统一的求偶宣言“第一解放军,第二是工人,饿死不嫁土农民。”
卜山为了显示他“当官”的尊贵,娶盼弟时,在省城借用了一辆吉普车。嘀嘀嘀,十分荣耀地开进十八户。十八户的乡亲们看到那既没有马拉又没有人推的绿色怪物,好似九天降下的飞蝶,轰一下围了个不透风,叽叽喳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位正念初一的少年,颇有见识地发表了使人欣佩得五体投地的议论:“别看它不吃草,不喂料,不拉屎,不撒尿,四百里省城当天到。这小车只有省长才配坐。”他的高论,立即激起了乡亲们的自豪感。十八户好荣幸,若不是娶盼弟,他们怎能看到这样的小汽车?
自从那新奇可爱的绿色小汽车把盼弟娶走后,十九岁的云英好似掉了魂儿。她那颗少女的心,已被飞奔的小汽车装走了。
云英念过几年书。她的心眼儿比大姐三姐灵得多。她的模样也很漂亮。三姐居然飞上“天堂” ,享受“神仙”洪福去了。她为什么不能步三姐的后尘,找个省城的女婿?她每晚钻进被窝后,便咬着被子角偷偷地苦想,朦胧中,她眼前出现了一座五彩缤纷的虹桥。这座美丽的虹桥直通省城。她飘飘飞去。刹时来到省城上空。背负青**下看,嗬!好大的城廓,浩浩缈缈,影影绰绰,轻雾弥漫,看不清城池真面目,呀,这么大的城市,哪里去找三姐的家?正当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她沮丧地发现她仍在自己被窝里,又一个梦。
自三姐上次回归,反复描述省城人吃穿住行,如何好玩。云英那颗火热的心,被人间“天堂”吸得神魂颠倒。
如今三姐回来了,回来接她去省城了。
这是真的吗?别是那虹一样的梦!
第4章 凡女上天
寒冬腊月的十八户,显得格外寂寞、萧条、凄荒。广阔的大平原上,远远看去,只是一粒朦胧的灰丸儿。
村庄很静。这里的人们一到腊月,不喜欢出门,习惯了蹲炕头。他们没事干,把脚伸进被子底下。东家长,西家短,絮絮叨叨拉家常,拉腻了,便躺倒睡懒觉。
这天早晨,在通往县城的土路上,一个高个男人,拉着排子车不紧不慢的晃悠着,车上坐着两个青年女子。这高个子男人,黄瘦脸,两只不小的眼睛浑浊而滞钝,他弯腰拉车,颇像一只特级大虾。此人身高直细,似“杆”状,故有人戏称“杆儿” 。日久,年长辈大,诨称“杆叔”,一致把他的姓名文长林几乎忘了。
云英坐在排子车上,欢天喜地,乐不可言,没话找话地跟姐姐聊天。
杆叔可没有兴致。他冒着严冬的寒风,望着漫长的土路,心中很是苦楚。杆叔自小家境贫穷,父母双双早亡,受尽人间孤苦。解放后虽分得几亩老碱地,却长不出好庄稼。多亏他年轻力壮,省吃俭用,靠熬小盐挣几个钱。八年时间攒下三石玉米两石谷。当时他虽是光棍,可他成为十八户的富户。只因他体形像“杆” 人太老实,又是孤儿,一直没找到媳妇。
人们跟他开玩笑:“杆儿,你找对象要什么条件?”
杆儿郑重而严肃地发布了求偶条件:
“十八岁以上,八十岁以下,是女的就中。”
俏婶家也自幼穷得掀不开锅。早年她和弟弟、母亲三人含泪下关东。十五岁嫁给一个四十多岁有权有势的“官” ,十七岁生下一女,夭折了。后来男人打成**关进大牢命归西天,母亲又病故在那里。她既伤心,又受不了**家属的气,带着弟弟又回到老家来。
那时杆儿常常担小盐去大张庄卖,人们知道这位高杆儿盐官很有“油水” ,有人便和秀兰介绍。谁知一说就成。杆儿不嫌秀兰岁数大嫁过人生过孩子历史复杂,秀兰不嫌杆儿脑瓜鲁钝身材如杆。杆儿虽杆儿,却有吃有喝;秀兰俏,又可生儿育女。
十八户盐碱地生长庄稼很困难,但俏婶却生气勃勃连生了八个孩子,可惜又饿又病,只成活了“五朵金花” 。嘴多,消费多。劳力少,工值低。年年欠债,日日挨饿。家徒四壁,数米而炊。
盼弟对今天的旅行并不感什么兴趣。她无精打采地坐在小车箱内,圆鼓鼓的肚子,随着小车的摇晃而微微颤动。她愿要孩子,又怕有孩子的累赘。在省城的生活并不像十八户人想的那么美妙。二年的省城生活,使她感到像在大海游泳,只有脚手不停地挣扎,才不会沉于水底。她的临时工生涯,只给她带来了虚荣心,而没有带来生活所需。今后生下孩子,她便不能上班,那每天一元五角二分便不能继续再挣。她实在有些发愁今后怎样度日。她没有好心绪。妹妹的炽热情绪,没完没了的问话,她都漠然以对。但看看妹妹向往省城的急切样子,想想十八户人对省城的强烈羡慕,她又产生了安慰和满足之感。一个人能住在繁华的城市,穿一身时兴的针织裤褂,骑上自行车上下班,就是十八户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这天,对云英来说,好像重大节日。她的心简直难以平静。天冷,冷的舒服;地白,白的圣洁。那枝条光秃的老杜梨树,也似乎挺拔豪迈有精神。她无数次爬上去,吃那又甜、又酸、又香、又面乎的熟杜梨。蓝蓝的高天下,鸟儿叫得那么悦耳,飞得那么欢快。啊,她能变成高天的的鸟儿该多好,她会翛然展翅,一直飞进省城去。
云英看着她爹没紧没慢的斯文相,早心急了。她麻利的像只猴子,咚一下从车上跳下来:
“爹,你上车,我来拉。看吧,小汽车一般快!”
杆叔长腿一翘,坐上排车。云英两手扶辕,肩膀拉绳,迈动双脚,飞也似地向县城奔去。
······
嘀嘀,嘀嘀,从县城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终于开动了。它慢慢爬出汽车站大院,呜呜在大街上奔跑。街上的人群,街旁的门面,慢慢向后退去。心情十分激动的云英,有生第一次感到长两只眼睛太少了;这个在她十岁时错认为是北京的县城,虽然比当时繁荣多了,但倒没有那时看着广大、神奇。她要去的是省城。县城敢跟省城相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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