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作者:党凤田
Tags:强强 都市情缘
车内人挤得满满的。这些人去省城是干什么的?走亲戚?闲逛?那一男一女挤得那么紧乎,嘁嘁喳喳有说不完的话,不害臊,鼻子碰着鼻子了。
汽车越跑越快。简直像飞。云英心花怒放,高兴得直想拍手笑。这汽车要比排子车快百倍。座位又软和又漂亮。比她家那祖传的摇摇欲坠的椅子不知要舒服多少。车内许多人闭上眼睛打盹。云英可是越来越精神。她像宇航员登月一样新奇、惬意。
浩缈的苍穹,宛如湛蓝无边大布作成的帐蓬罩着大地。明灿的太阳,好像硕大无朋的电灯炮,挂在半天。望不到头的马路,像条长长灰布条铺在大地上。玻璃窗外,光秃秃的树木、一块块麦田流水般地向后移动。
她到底坐上汽车了。她是十八户姑娘第三个坐上汽车的人。(在北京上大学的二姐和嫁到省城的三姐坐过)以后她回到村里,满可以向大家讲讲坐汽车如何爽快,汽车座子,比十八户纺线坐的蒲墩舒服多了。人们听了她的讲解,一定啧啧咂嘴,羡慕的不得了。
她常听娘说,人要认命,讲运气。运气上来不由人,风吹草帽扣鹌鹑;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大概现在她开始走运了。要不怎么三姐就嫁到省城,又很快要生孩子,生孩子必须有人照管,这不是一步赶一步地把她推进省城去?说不定,她也会在省城“对”上一个,那在省城不就扎根,成为真正的省城人?那才真叫走运。和“对象”一块看电影,一块逛公园,一块坐汽车,一块脸对脸说话。可是脸不能离那么近,我的脸皮可没有那么厚。啊,我要飞上“天堂”去,永不在那穷得冒白硌巴的十八户受洋罪了。
汽车风驰电掣,在那没有尽头的灰线上飞奔。云英仍觉得汽车跑得太慢,她恨不得一步迈进姐姐家。
省城,S市,这是中国北方交通枢扭。新兴城市。轻工业中心。云英乘坐的汽车在傍晚进入市区。
哎呀!省城,真大,真像“天堂”,真像十岁时想象的北京。
那高耸的一排排大楼,数不清的明晃晃的电灯,花红柳绿的霓虹灯,笔直宽阔的大街,骑自行车的人流,一个接一个的大汽车,小汽车,花汽车,红汽车,还有绿汽车。大街两旁,行人好似赶庙会;豪华的大饭店、大商店、挂有大广告牌的电影院,到处都是人……
条条大街,望不着尽头,灯火通亮。人,都穿得那么好,打扮得那么洋,针织,针织,又是针织;的卡,的卡,又是的卡。怎么?他(她)们都刚结婚?你看,还有高跟鞋,筒子裤,烫发头,还有穿那种抽屁股裤的,呀,真不脸红,多难看。那红黑白三色大围巾多好看。嗬,这伙青年人多高兴,说着,笑着,闹着,都骑着自行车,轻捷如飞;看那个闺女,穿着墨绿色的直筒裤,脖子围着大红围巾,骑着亮闪闪的新“飞鸽”,一张红润润的俊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在自行车的河流中左绕右冲,像一只灵巧的飞燕,大红围巾迎风飘动,宛如人流中燃烧的火炬……
云英感觉两只眼太少,S市比她梦中想象的更繁华,更博大,更新奇诱人。
啊!这就是人间天堂;这就是天堂人间!
啊,云英从那荒僻的十八户,一跃来到具有一百多万人口的豪华城市,她像一只小鹅儿,一只荒丘上生长的干渴得要死小鹅儿,一下跳进淼淼的大湖,那快活,那新奇,那激动,那幻想,神笔仙墨也难以描绘……
第5章 天堂仙阁
云英高兴醒了。她来到省城,就像天天打兴奋剂。每个细胞都兴奋得要跳舞。她就寝的小屋,象个冰窖。晚上睡觉,穿着衣服,蒙着脑袋,半夜暖不热被窝。但她却做了个使她永远神往的梦:
云英来到省城,吃省城的粮,喝省城的水,学省城人说话,模仿省城人走路。省城的姑娘又白又嫩,渐渐她也白胖起来,眼睛也亮起来,说话也动听起来。她一天天变,变得一天比一天漂亮。后来竟像大百货橱窗里的模特一样诱人。她在大街上走,人们痴呆呆看,她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俊俏的小伙子跟着,她心眼里暗暗高兴。她到百货买东西,那一群小伙子总围她转。一个双眼皮、大眼睛、细高个、白面孔电影演员一般的小伙儿,总想跟她说话。她怕人笑话,她害羞。她离开商店要回家。她脚很轻,一抬脚就飞起来。飞呀,飞呀,飞进一个茂密的小树林,小花园。五彩缤纷的花儿盛开,香味阵阵,蝴蝶翩翩起舞,林间小鸟啁啁啾啾,她伸出两手,慢慢扑捉那大花蝴蝶。突然大花蝴蝶变成了那个俊小伙。两只好看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离她这样近,他出气都能听得见,呼出的热气暖着她的脸,她想后退,可两脚像扎了根,身子像酥了一般。他亲热地对她笑,轻轻地说:“咱订婚一年了,啥时结婚呀?你为什么老躲着我?说呀?”哟,他的牙那么白,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他的话那甜蜜,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时候订的婚,也想不出他是哪里人。她脸发烧、心发跳。她有些害怕。她怕他走开,她怕他再变成大蝴蝶;什么时候结婚?怎样答复他呢?能说不认识他吗?能说自己很愿意吗?能说明天就结婚吗?一个大闺女,多不好开口。你问我干啥,你愿啥时就啥时。嗨,还往前凑,脸都快挨住了。哎呀,羞死人,他要学电影上那个,别,别抱我,离我远一点,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可是他不听话,看你这人,真搂人家的腰,不,不,不能亲我的脸,快放开我。她挣脱了他的搂抱,扭头想跑,可是两脚好像坠着石头,没跑出两步,就摔了跟头。一个跟头从梦境里摔出来。她脸如火烧,心似敲鼓,心比蜜甜,她一动不动,怕是梦。
黎明的严寒,使她膨胀的头脑逐渐清醒,她沮丧死了。原是一场梦,一场勾魂牵魄的梦。什么是假的都不在乎,只要这梦是真的,她愿付出最大的代价。真有那么一个“他”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一个小树林该多好,唉,梦,该死的梦!无可奈何地现实又恢复在她身上,她还是她。他却杳无影踪。她怅然若失。但她必须仍然在梦外生活。
窗纸亮了。到了起床做饭的时候。她的住屋没有电灯。她没有手表。每天起床看窗纸。窗纸发白,赶快起来。姐夫早七点半要去街道建筑队上班呢。误了饭可不是小事。她怀着那不应是梦的惆怅,摸索着穿上鞋袜,轻轻走出小屋,来到姐姐房间,慢慢捅开火炉。人怕冷,火炉也怕冷。卜宁的火炉老半死不活,她把暖壶的热水倒进锅里,从破厨里拿出几个玉米面窝窝放在笼篦上,盖上锅。然后回到自己小屋,将家织土布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把褥单扑拉得平平展展。
她很想坐在床头上再想想那叫人神往的梦。可是她没有时间。她必须七点把饭做好,及时叫醒爱睡懒觉的姐夫。误了上班那可了不得。三人吃饭,全凭姐夫干临时工每天挣一元五角二分来维持。她和姐姐的中心任务是做好家庭后勤工作,确保卜宁每日按时出工,全力以赴地每天拿下一元五角二。
云英又回到姐姐屋里,耳朵贴近锅盖。里面已哧哧作响。她赶紧将半碗玉米面和进锅里做成粥。
天色渐渐明朗。她对着西面的小屋,甜甜地轻轻地喊道:
“姐夫,姐姐,起来吧,开饭了!”
她拿起笤帚,扫完高洼不平的姐姐屋地。又扫自己的小屋地,然后从窗台上拿起一角钱买的小塑料梳子,坐在床上,耐心梳理她那有些干燥枯黄的头发。
早餐简便到不能再简便。三人围着一块木板作成的所谓饭桌,一人一个玉米面窝窝头,一碗玉米面粥,一小段从十八户带来的咸萝卜,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嚼着。盼弟脸色苍白,眼皮浮肿,显得脖子更细,颧骨更高,嘴更扁,肚子更大。身高四尺半的卜宁坐在那里,活像一个表演吃饭的机械人。他的梆形脑袋螳螂脖子呆板的动作,滑稽可笑。在这个家庭,云英虽不象她梦中美,但却是三人中的皎皎者。她脸色红润,眸子弈弈有神,常堆着甜甜的笑容。
在云英的眼里,省城的什么东西都比十八户好。就连姐姐的大肚子显得也颇有福气,就连卜宁那凹兜脸也亲切可爱,就连那玉米粥也又甜又香,就连那摇摇欲坠的古屋也温馨如春。美丽的梦时时呼唤美丽的憧憬。省城的天好。省城的地好。省城的人好。省城的物好。省城的一切比十八户好。自己也一定会变好。
怎样才能变好,仍然是梦,梦,美丽的梦,给人以朦胧的甜蜜,热烈的追求。
天已发亮。墨染似的屋顶,斑驳的墙皮,坎坷的地面,瘸腿的破桌,渐渐都在晨曦中露出各自的面目。
盼弟的破屋,云英却视为“仙阁” 但她更向往那安着明晃晃大玻璃的高楼。她逗卜宁:
“姐夫,你整天给人家盖大楼,不能跟当官的说说,分给咱两间住?”
云英虽然比卜宁高半头,干活比卜宁力气大,但她很敬重他,因为全家只有他才真是省城人。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商品粮。纵然他是临时工,也不减她对他的尊敬。省城的临时工,在她眼里比省长还伟大。
真正的省城人卜宁听了小姨子的问话,颇为自豪的笑了。他笑小姨子想入非非。笑她对城里分房一窍不通。洋楼是随便要的吗?那都是给什么书记、经理,或什么“长”准备的。老百姓住得起?他又狡黠地一笑,“云英,有办法了。”
云英急忙问:“什么办法,快说。”
“给你找个当官的婆家,一定会住上洋楼”
别看卜宁在修建队,跟人说话那样自卑,吭吭哧哧像个受气的瘪三。可是在盼弟和云英面前,他似乎成了男子汉大丈夫。人也自尊了,嘴也乖了、脑也灵了,话也有意味了。尤其他的笑,比动物园的大猩猩笑的还有意思。
云英没顾上欣赏他的笑容,羞得低下了头,红着脸,回一句从省城学来的文明话:“去你的!”
盼弟望着学乖的小丈夫和兴致勃勃的四妹子,猛然感到寂寞的小屋有了生气。但云英要“洋楼” 使他想起自己的破屋。夏天下雨,把被子全漏湿了。要翻修,她没钱。再不修,漏雨别说,屋顶塌下来怎么办!
卜宁脑瓜虽然混钝,也被老婆弄得尴尬。吃商品粮的干部子弟,住这样的房子,着实窝囊。
第6章 菜农队长
上午卜三队长带领三名妇女,来温室施肥,潲水。三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嘎嘎,说笑没完。一个漫不经心地向菠菜根部撒尿素。两人手提喷壶,淅淅沥沥洒水。透明的小水珠,在油绿的菠菜叶上簌簌滚动。有的地方干巴巴,有的地方积了洼。她们只管仰脸说笑,水洒在什么地方,她们并不在意。
卜队长监工并不认真,也不愿费心。更不愿对三个女社员挑眼拨刺。他尽心和醉心的是,如何和她们在一起说笑,与她们逗闹。他不爱看电影,也不爱看电视。他说那些玩意儿都是假的。他爱和女人在一起拉排子车、锄地。
卜队长,名叫卜三。绰号“猪八戒” 。此号既有“丑八怪”的意思,又有“好看媳妇”的内容。他的长相,颇引人注目。谁看见都会暗叫一声“真够呛” 他的脸黑而长,满脸苍蝇屎雀斑。两个黄眼珠一大一小。鼻子尖尖。下唇上翻。只因这副“贵”相,直到二十八岁,才找到一个“真够呛”的老婆。那女人有心脏病,整天吃药,又黄又瘦,人称“黄病瓜”,连孩子也生不出。她没给卜三带来夫妻之乐,倒给卜三增加了“偷花盗柳”的奢好和色胆。
在“上山下乡”的年代,曾有个俊秀的北京姑娘插到他队。卜队长以生产队长的身份,对她特殊照顾。派轻活,多计工,多分钱,送点心。那姑娘很懂礼貌,好脾气。说话爱笑,一口一个卜队长。一天晚上,卜三派她一块浇地。那块茄子地里只有他和她。她俯身开畦,亲切的和他说笑。他猛然上前把她抱住,一双狼爪般的手摸弄她的**。她愤怒了,大嚷:“你干什么?放开我!”姑娘的厉声抗议,提醒他这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但强烈的性冲动代替了理智,他狠狠地将她按倒在地。女学生发出惨烈的呼叫:“救命呀,救命呀!来人哪,快来人哪!”响亮的的喊声,震动了寂静的田野,顷刻间,等待浇地的人们纷纷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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