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作者:党凤田
Tags:强强 都市情缘
卜队长倒背着手,慢慢地晃着。两眼忙不迭地欣赏女工们扭动的腰肢和圆鼓鼓的臀部
省城的电灯比十八户的小煤油灯气派多了。可是卜宁屋里十五度的灯泡,老使人怀疑自己眼患了白内障。
这晚,盼弟坐在床上,两脚伸进被子底下,低着头,巴睁着两眼,轻针慢线,给将要出世的孩子缝小裤褂。云英脚登火炉,喜眉笑眼,为将降生的甥男或甥女做小鞋袜。姐妹俩自小受过母亲的正规训练,女红都是好手。卜宁也围在炉旁,以大男子汉的姿态、插科打诨,东聊西扯。这是个全家团聚,心情欢畅的夜晚。三人有说有笑,十分满足地享受着省城的幸福。今晚的火炉特别旺,添上云英捡的煤渣,冒出红中带蓝的火苗,古老而狭小的屋子空前暖和起来。
卜宁两口子实在感谢云英。她能干,勤劳,机敏。今天她又立了一大功。若不是今天她捡来煤渣,不但不能取暖,就连饭也做不熟。
“云英,你真行,半晌功夫,捡了那么多,在哪里捡的?”
云英停了针线,满面红光。姐夫夸她,她想起上午捡煤渣遇到的卜队长。
你们村有个卜三?生产队长。这人心眼可好啦,就是他把欺负我的俩野孩子骂跑的,你们熟不熟?
“认识,没打过交道,听说他威信不高,骂他的人不少。”卜宁老于世故地说。
云英大为不平:“哪个当队长的不挨骂,这么好的人还有人骂,没良心。”
“有人吗”院里有人问。
卜宁走出屋去,一个推自行车的人站在院里。
“喂,同志,你走错门儿了。”
“你不是卜宁吗?我就是找你,给你送点东西。”
卜宁感到奇怪,夜色朦胧中,他认出了这就是卜三。
卜三让他扶住自行车,他敏捷地把口袋搬进屋里。
十五度的灯光虽暗,但云英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白天为他打抱不平的卜队长。她喜出望外,恩人到了。
“哟,真稀罕,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我们正念叨你,你就来了。”
卜队长先不答话,他忙着放倒口袋,抓住口袋底角往上猛一提,呼噜一堆煤倒出来。三人惊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是怎么回事。云英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问:
“卜队长,这煤是——”
“送给你们的,今天我看到这位妹子在陶瓷厂那里拾煤渣,知道你家没煤烧了。我家里煤多,给你们送点来先烧着,烧完了再去驮。我这个当领导的跟别人不一样。不管哪家有困难我都帮助。干部要有群众观点,你们说是不是?”
卜队长坐在凳子上。脸上挂出英雄加菩萨的神色。
三位主人感激得无言以对。他们周身发热。卜宁后悔死了,千不该万不该说卜队长不好,不该轻信坏人的话。卜队长,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云英心里热乎乎的。卜队长的脸虽长,可长得英武;个儿细高,可高的矫健。俩眼一大一小,可看起来慈善。在她眼里,卜队长有菩萨心肠,雷锋精神。她庆幸自己来省城遇到贵人。从此以后,他们有了靠山,有了亲人。卜队长送的不只是一口袋煤,而是一片亲情、一颗善心。啊!省城真好,省城的人真好。怪不得去年她算卦人家说她命好,有贵人相助。她看到卜队长两手乌黑,赶紧端盆倒上热水。又赶紧跑到她屋里取出她一角八分钱买的儿童香皂,让卜队长洗手脸。卜宁赶紧倒碗开水放在卜队长面前。三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他,千恩万谢地说着感激话。
在这古老的小屋里,卜队长得到了从来没得到过的“爱戴”
“卜队长,天这么冷,夜这么黑,麻烦你给送煤来,让我们怎样谢你呀?”云英感激地说。
卜队长矜持地抿了一口水,一副仗义疏财高人义士的模样:
“不要这样说,一口袋煤算什么?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当干部这么多年,办点什么事,门路还是有的。你们生活有困难,可找到挣钱的门路么,像养鸡呀、养兔呀,妇女在家就可办到。”
卜队长的话正说到盼弟的心窝里。
“卜队长,你想得真周到,我家喂着几只鸡,就是缺饲料,饿得都不下蛋了。”
“饲料好办。冬天,可去大饭店收拾剩菜剩饭带回喂鸡,肯定会多下蛋。去饭店帮他们洗洗碗盘,收拾饭桌,他们会欢迎你们去”。
卜队长的指点,大开卜宁一家之茅塞,豁然为他们指出了生财大道。一晚间,使卜宁一家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浑身上下增添了勃勃活力。
从此,卜队长消遣时间又多了一家,消遣内容也丰富了很多,不但有时送煤,而且还送菜,送鸡食等物。
第8章 讨剩饭菜的尴尬
具有百万人口的S市,最繁华最现代化的街道是华新大街。这条宽阔笔直的十里长街,一旁种植整齐划一的梧桐,一旁种植婆娑弄姿的垂柳。最高级的饭店,最现代化的影院,最大的商场,都在这条街上。各种门市,各类商店一个挨一个。奔涌的人流,大小车辆,川流不息。走在街上,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华新饭店就座落在华新大街当中。七层高楼耸插高空,一二三层是餐厅,四层以上是旅馆。
一楼大餐厅,比十八户小学的操场还大。大厅内摆着一排排漂亮的大圆桌和明晃晃的电光椅。桌上铺盖雪白的塑料布,桌上有各色样的炒菜:炒肉片、烧鸡块、红烧鱼、西红柿炒鸡蛋、粉炒肉丝,有圆鼓鼓直流油的小笼蒸包,白灿灿的大米饭……
身穿枣红色套服的服务员,轻捷如燕,往返如梭。
三面墙上都有巨大的壁画。
南墙是江南山水。顶着白云的远山,披着花草的近岭。眼前是摇曳的杨柳,肥壮的水牛,活泼的小狗,可爱的牧童,青青的湖水。
右边墙上,大山茫茫苍苍,连绵起伏。夕阳西照,一个个山巅抹上璀璨的金光。万山丛中,有条高高低低、蜿蜒曲折的灰色细线,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原是雄伟的万里长城。
左边是一幅青竹图。几棵粗大的青竹,标示茫茫竹林的一角。远处是隐约可见的竹筏子,上面载满竹竿。看到这幅画,好像来到竹林边。
沸沸扬扬,人头攒动,大吃大嚼的餐厅里,谁也没有注意入口处偎缩着一位少女。一身黑白烟三色线合织的土布衣服,一手捂嘴,掩盖她的羞窘。一双微竖的、惊奇的、畏怯的、迷离的眼睛张望着餐厅。她的身体紧贴墙。好似要把自己嵌进墙里去。她做梦都没见到这样豪华的场面。她被这里景象弄呆了。这是天堂还是魔窟?这些人疯了?闹气?明天挨枪毙?不过日子了?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吃饭?为什么跑到这里花这多钱大吃大喝?
她的脚慢慢往前移动了一步,很快又收了回去。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感到实在寒碜,强烈的自卑感羞耻心袭击着她,她的脸发烧。自己一个闺女,进去收拾剩饭菜,人家瞪眼乱看,岂不羞死人?她想转身回家去,她的脚没有动。她不能不听卜队长的话。弄不回鸡食,鸡就不能下蛋,姐姐坐月子吃什么补养身子?
义务感,职责感鼓舞着她的勇气。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刚靠近第一个圆桌,身穿枣红色制服的服务员,用鄙视、审问的目光瞪了她一下,像无数根针扎她的脸。她心发跳,脸发烧,急忙缩回身来。
这时有两个“红领巾”蹦蹦跳跳进来,一个圆脸盘,大眼晴,扎两根小辫子,挺好看;一个瓜子脸,运动头,好像男孩子,很精神。两人跑到那个服务员面前:
“阿姨,我们来帮忙。扫地,还是洗碗?”服务员的脸笑成一朵花:
“你们俩真是小雷锋,帮我们干了那么多活,我们要给你们学校写信,好好表扬你俩。你俩都帮着洗碗吧。”
“红领巾”高兴得像两只小鸽子,在餐厅飞来飞去。把盘子、碗摞起来,抱进水池哗啦哗啦,一会洗完一大摞。
“红领巾”给云英作了榜样,增加了勇气。
她坚定地向前走去,她学作“红领巾”的样子,收集饭桌的盘子碗筷,一摞摞地放进水池里去刷洗。动作麻利,刷得干净。那个瞪了她一眼的服务员走进来。她一阵紧张,不敢抬头。可是那个服务员不再“瞪”她,还对她友好的微笑了一下。这一笑,立刻去掉箍在她身上的网。她也取得了和“红领巾”同等的服务员权力。
她刷完了一批碗筷,走出来。
她看到三人要了六个菜,两笼包子,四瓶酒。那么好的炒菜吃了不到一半。两笼包子几乎没有动。他们的脸是红的、眼是呆的,胡言乱语。一个嗝嗝吐了一地,还抻胳膊抡手地喊“五魁首呀” 另一个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吐。那个岁数大的拉拉这一个,又拽拽那一个。两人的骨头被酒泡酥了。一拉一摇晃,一拽一蹦达。这个人急了:“你们走不走?不走我不管了,一会儿还要上火车,误点怎么办?”
他终于吃力地一手拉一个,溜溜倒倒,趔趔趄趄地走了。
三个败家子,剩下这么多的饭菜。正好自己带走。可是她一看四周好多人都在看她。她又不好意思了,她正发愣,两个“红领巾”提着泔水桶走来,不说二和三,把剩菜、包子一股脑儿倒进桶里。云英心疼得直想叫出声来。哎呀,省城人可真会糟蹋东西。
又一群人涌进来,他们足足占了五桌。每桌八人,好大一片。一个大胖子摆摆手,高个服务员走过去。大胖子点头哈腰:“同志,我单位小张结婚请客,请关照,告诉大师傅菜做好点。”
服务员客气地说:“好说,请点菜吧。”
大胖子念。服务员写。
“多少钱?”胖子念罢问道。同时从提包里往外拿钱。
“够便宜的,一共五百四十元。”
好似一声炸雷,云英眼都直了。她张大了嘴,舌头差一点吐出来。天爷爷,地奶奶,一顿饭五百多元,够买四头牛的钱。要买成大盐,够十八户全村吃三十年。省城人怎么啦?花钱不要命了?
云英走到另一桌前,这里坐着一男一女。都年纪轻轻的。男的穿黑色大衣,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女的穿天兰色风雪衣,烫发头,脸皮白嫩得像鸡蛋青。一盘鸡,一盘鱼,一盘粉丝,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瓶红葡萄酒摆在前面。男的给女的倒上酒,不断用筷子给女的夹菜;女的也用筷子夹鸡夹鱼往男的小盘子里放。真奇怪,两口子吃东西还那么客气干么,你给我夹,我给你夹,若在十八户,不笑死人!
云英好奇地在旁边看,那男的好似发现了外星人。他像一个生物学家观察一个标本,直勾勾地审视云英。
“你的家是哪里?”男人问。
自从男的盯住云英,他的女伴就盯住了他,观察他的眼神和表情。她微垂的嘴角和鼻孔里放出的冷气,反射出她的醋意和怒气。
年轻女人看起来很大方,唯对丈夫欣赏女人却是例外。
云英被突然一问,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不知说什么是好。
“快吃吧,哪有这么多研究项目。”
男的转过脸去。陪笑道:“德令,(亲爱的)心眼过小,自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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