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作者:党凤田
Tags:强强 都市情缘
这两人这是干什么?演电影?十八户的两口子哪有这样!
云英转过脸去,发现一桌剩饭菜——八盘菜没有吃一半,三碗雪白的大米饭原封不动。
她掏出了塑料袋,又怕人家笑话。正犹豫之间。忽然闯进两个破要饭的,一个蓬头乱发,脸上二灰八道,鼻涕哈啦啦,另一个是一条腿的瘸子,拄着木拐,一蹦一蹦,浑身灰不溜秋,油脂麻花,两人争用脏手抓剩菜,一把把往嘴里塞,油脂菜汤顺着指缝拉拉。云英一阵恶心,好好的剩菜都让他们糟蹋了。
她瞪了他们一眼,怒气冲冲地问:“吃不吃这米饭?”
只有在这两人面前,她才觉出自己的尊贵。在这省城的豪华的大餐厅里,能引起她自尊心的只有这两个“陪衬人”
两个要饭的并没有理睬她。她索性把三碗大米饭端到另一个桌上去。掏出塑料袋,唏哩呼噜装进去。四周一看,“红领巾”不见了。一不做二不休,赶快四下搜集。把零零星星的包子、大米饭、剩菜一股脑往塑料袋里装……
云英好像生意人发了横财,怀抱塑料袋,一溜小跑回家去。
“你看。”云英献宝似的把塑料袋托在姐姐面前。
“哎呀,这么多……大米饭……包子……肉菜……那是什么?”
“什么都有,喂鸡太可惜了。”
“喂鸡?人还吃不上,咋能喂鸡?”
“这都是人家吃剩的。”
“剩的咋样?人嘴里又没有巴巴。”
盼弟掏出包子就吃。
“我也尝尝。”云英掏出两个包子,自己也吃起来。“真好吃,比咱的玉米面窝窝好吃多了。”
云英如数家珍似的,把塑料袋里的“收获”统统倒出来,分门别类地弄到几个碗里。他们忘掉这是鸡食。三人狼吞虎咽吃起来。
从此,云英“三点两线”的生活开始了,陶瓷厂捡煤渣,华新饭店捡剩饭菜,加班在家做针线。
生活虽然艰辛,但毕竟是在省城生活,她的日子过得那么惬意。
第9章 备年货
玉兔跑,金虎追。不觉已是腊月二十五。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使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外埠的干部工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家赶。市民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春节是中国最古老、最神圣、最隆重的节日。近几年工资长了两三次,人们收入多了,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他们要过个好春节。要吃好的,穿好的,要玩得痛快。同事、同乡、同学、战友、亲戚、邻居、朋友互相邀请,互相拜年。他们要比一比,看谁的烟酒好,看谁的菜肴多。以好为敬,以多为荣。
为了做好春节期间酒席的充分准备,人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多层次,多渠道,多方位,开始了年货大采购。
不过,人们置办年货所花的力气和所付的价钱大不一样:一等人,送上门;二等人,找上门儿;三等人,人托人;四等人,干着急儿。越是送上门的,都是最佳品、平价货、白送品。
为了“发展经济,保障供应”,所有的广场、大街都摆上年货摊子。鸡鸭鱼肉、酒烟糖茶、蔬菜水果、点心鲜蛋、日用百货、鞭炮烟火、衣服鞋袜、家具瓷器……花花绿绿,琳琅满目。
这天将近中午,卜宁从修建队回来。溜溜的寒风吹得他直流清鼻涕。他两手**裤兜,缩着细细的脖子赶路。卜宁有个乐天知命的脾气,他不艳奇人家身上的“的卡”、“针织”,也不攀比人家的高工资和高楼房。爹能把他从穷得冒烟的小村接到省城,不再每天吃那八两红薯面,他就念“阿弥陀佛”了。他很知足。何况他娶了媳妇,将要作爸爸。若不是爹把他的户口弄到省吃商品粮,别说要打一辈子光棍,光怕连小命也难保住。他脑瓜呆木,却时常高兴得偷偷发笑。在“天堂”他从不发愁,他从不发牢骚,只要有饭吃,不管好坏,只要有衣穿,不嫌新旧,他就心满意足了。
卜宁走进家,盼弟好像看到财神爷,急问“工资领到了吗?”
卜宁的消瘦小脸冻得发紫。他急忙凑到炉子跟前,伸出两只小手在炉上烤,自豪地说:
“领回来了。就是不多。”
“多少?”
“你猜?”
“四十。”
“不对。”
“到底多少,你说呀?”
“十八。”
“你胡弄我!”
“谁胡弄你是小狗。”
“啊,这么少!”
卜宁上班的修建队,是邻村一个退休老工人组织的个体队伍。靠着在市里干零活来维持。现在天寒地冻活很少了。
“少?这月还数我多。上月我给工头买了一盒大前门,托他多派我活才挣了这些,别人还有五块六块的。
“这几个钱咋过年?”
“嗬,你快成大地主了,我在老家过年就大年初一吃顿饺子,初二就是红薯面窝窝头。”
“穷鬼,嫁给你算倒大霉了。少吃,缺穿,住老鼠洞。”
“咦,你还觉着不合算?我这个省城吃商品粮的,找你作老婆是照顾你。我还嫌你长得丑哩,嫌跟我受罪,你咋不嫁省长的小子,天天吃大肉,住大楼,挣大钱,当大官,你跟人家提鞋,人家还嫌你手指头粗哩!”
“挣钱没能耐,糟蹋人倒能瞎说。尿壶打坏系,光剩好嘴了。”
别看盼弟嘴里骂,可心里还是甜嗞嗞的。别看他像“武大郎”,他毕竟是商品粮。他比戳牛屁股的土农民高级多了。
云英也回来了。一进屋就嘟囔:“白跑腿,饭店没人了。外地人走光了,那么大餐厅,只有三五个吃饭的,碗盘空空,比狗舔得还光。今儿只在菜市捡了点白菜帮子,该鸡挨饿喽!”她看到卜宁,问道:
“喂,挣大钱的,这月工资领了多少?”
刚才卜宁被盼弟数落的有些泄气。心想不如多说些,让她傻高兴一会儿:
“不多,五十!”
“啊?算错帐啦,多给了你?”
“他们抠屁股嘬嘬手指头,怎肯多给我?”
“每天一元五,一月干满勤才四十五,哪来的五十?”
“我看你可以当大会计了!”
“到底多少?别贫觜了。”
“真没劲。十八元。”
“我的娘,怎么过年呀!买下你的三十斤口粮,五元;再买三十斤议价粮,最少十元。还剩三元。买肉不能买菜,买菜不能买肉。姐姐坐月子也得花钱呀。”
“往老家去信十多天了。粮食爹快送来了。议价粮先别买,反正得割二斤肉,买两棵白菜,吃顿饺子。”
盼弟以主妇身份,作出了购买年货的计划。
云英逗卜宁:“姐夫,咱们年都过不去,你爹娘不帮帮你,娘是后的,爹也是后的?”
“亲爹作不了后娘的主,老‘气管炎’。他们的日子也够呛,五个弟妹,一个待业,四人上学。两个挣钱七个花钱。他们是‘罗锅腰’上山——前(钱)紧,别指望人家”。
“靠他爹靠不住,还是靠咱爹吧。他送来粮食粮票咱就有吃的了。省点钱赶明去买肉买菜,没多有少,十八户都认为我们在省城享大福,谁知咱们正在受叫化子罪。”
生活的拮据,又一次打击着盼弟的优越感、虚荣心。上次回家,她不是夸耀在省城每天吃自馍馍、大米饭吗?若是人家知道自己的穷酸样子,还不笑话死!
云英想起了二姐,她说:
“二姐大学快毕业了,今年不知来不来咱们这里。她老说忙,一年只回一趟家。若是二姐毕业后能分到省城来,当上‘官’那就好了,咱们也好沾点光。”
盼弟羡慕地说:“咱姊妹五个,数她命好,跟了表叔,若不她怎能去北京上大学。人家一出校门就是商品粮,铁饭碗。将来还不找个顶顶好看的女婿!”
“二姐长得像个仙女,跟我们不像亲姐妹,你说怪不怪?”
卜宁看看天,忙说:“快做饭吧。”
云英捅开火炉子,熏得乌黑的小铝锅,装上几个玉米面窝窝头。那小炉子竟有使人想不到的活力。有时它似乎熄灭,但一打开火门,过不了多久,那蓝色的火苗就像怪物的舌头摇摇摆摆吐出来,不大会儿,小锅内便哧哧唱起了催眠曲。
腊月二十七。从早晨起,鞭炮、二踢脚,噼噼啪啪,此起彼伏,这种特殊的音乐旋律,给省城人带来了春节的欢乐。
卜宁一家也喜气洋洋。杆叔如期到来,送来了二十斤玉米面,十斤白面。杆叔和俏婶老俩口,昼夜惦记着在省城的闺女和女婿。两个女儿的户口都在家,又没有工作,可不能在那里摆穷,掀不开锅。多亏去年土地分包到户,一家人起早摸黑锄耪,怎奈土地底子太薄,灰管井又冒不出足够的水,虽然多收了些,可一年算下来,口粮还是紧巴巴的。在农村日子好混,城市生活难熬。农村掺糠掺菜,忙时吃干的,闲时吃稀的,凑凑和和能过。在城里只能干巴巴靠那一点粮食。闺女坐月了,要吃白面。新年眼看就来到,不能再迟延。杆叔采取了重大行动,他像给困在远方缺粮断炊的军队输送军粮的运输官,冒着北方严冬的酷寒,花了五十个鸡蛋的代价——四元钱,乘汽车急急忙忙奔省城来。
盼弟姐俩,看到年老消瘦的老爹,背着两个口袋,风尘仆仆,摇摇晃晃来到家。一脸憔粹,两腿尘土,累得快要倒下去,姐俩差点哭出来。
二十八日是好天气,卜宁和云英送走了杆叔便去买年货。
机关,学校,工厂放了假,人们都涌上街头。繁华的华新大街,中间汽车自行车一个接一个,嘀嘀铃铃,来往穿梭。两边人行道,挨挨挤挤,川流不息。卜宁、云英艰难地在人缝中挤着。云英是第一次逛大街,逛摆满年货的大街,她观看着省城各色各样的人物,看他们穿的漂亮的红色风雪衣,蓝色的喇叭裤,脖子围条大红花围巾。
你看这两口,女的蓬蓬松松的烫发头,白白晢晢的俊俏脸,漂漂亮亮的绿套服,说说笑笑多高兴。男的戴高高的栽绒帽,大大的黑眼睛,雄纠纠的宽肩膀,潇潇洒洒的细高个儿,抱着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两人肩并肩,挤着、说着、笑着。
这群小子真妖气,穿的真时髦,皮加克,爬山服,小棉袄,运动服,个个都是紧屁股裤。紧得云英为他们担心。他们连蹦带跳,乱挤乱闯,嘻嘻哈哈,像群没王子蜂……
门市好多呀,一个挨一个。卖服装的,卖鞋帽的,卖百货的,卖点心的,卖水果的,卖家俱的,卖电视机的,卖手表的,卖菜的……饭店,理发店,旅店,电影院;三层楼,五层楼,七层楼;灰色的,青色的,淡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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