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的手指抚摸过青空的五官。压抑不住地想像这张脸在另一个人身下的模样,会有的表情,会说出口的话,或者呻.吟。她的十指停留在纤长苍白的颈上,忽然有了种死死扼住它的冲动。
「你答应了么?那条件。」好半天纱织收回手,挪开了视线问。
「没。」青空笑笑说。「我又不是妓。」
「那为了我,就可以接受?」否则,何必提出这个选择?如果不是前夫的提议,这人恐怕连提都不提这事。
「你答应吗?」青空反过来问。
纱织沉默著,过一会才转过视线来,脑海里又翻滚起这张脸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表情。翻腾著的想像牵连到唇舌,往下到心口到胃部,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烧。
我不答应!!!感觉体内的某个部份,属于纱织的部份在吼叫(这身躯这脸这整个人都是我的,只单单属于我!)。然而另外的部份,作为张家女儿、妹妹、姑姑的那部份却在犹豫。
「我不知道。」纱织只能这么回答。她只怕说出答应或不答应,自己都是要后悔的。
「其实你并不怎么在乎是不是?」过一会纱织又问。「对于跟另一个人上.床这件事。」
「只是纯粹身体的接触,一时欢愉而已。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青空顿了顿,「但我知道对你而言不是。」
从上次纱织察觉小羽亲吻过她之后的反应便可以知道她有多介意。之后相处,青空才发现纱织简直将身体当做圣殿一样的存在,进入体内的食物、用在肌肤上的护肤化妆品,乃至另一个个体的碰触纠缠,都像一种神圣的祭献,任何一点草率都是亵渎。青空是这样,一点一点在这种发现中知道纱织对自己的爱意。也因着这点在意,青空收敛起从前的不羁,愿意替纱织守护着这个殿堂。
「无论如何选择。我们再回不去了不是么。」纱织将青空拉近了些,双手缠绕上去,用点力气拥住。画下的两条线,不论选择哪一条,跨过去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造成的伤害就算愈合,终究会有疤痕留下。
青空静静地抱着纱织,下巴正好抵在她胸口的位置,可以感觉衣料底下温热的柔软和袭来的淡淡香气。为了眼前这个人,为彼此,究竟可以牺牲到什么程度?青空有点痛苦地闭上眼,在一呼一吸间专心汲取纱织的气息。她倒是后悔了。不如不相识,省去多少忧烦无奈舍不得。不相识,自己便还是那个平平凡凡的青空,小镇上经营一个小书店,偶尔参加简单又有点无趣的徒步活动。
「去梳洗吧。你想必累了。」青空抬起手像平常那样一下下抚摸纱织的背,声音又低又柔,感觉纱织的身体在自己的安抚下像突然想起来似地,慢慢疲惫柔软下来,不复之前的紧绷。「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纱织缓缓点头。是,至少这一夜让她好好跟眼前的人在一起,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她想着,匆匆洗澡收拾,躺到床上去。太累了,没等到青空睡到身边,这几天堆积起来的疲倦和之前入口的酒精让她一下子坠入深沉的无意识之地。
第二天醒来,青空便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變作息時間,簡直像從海洋爬到陸地上生活那樣艱難吖...
☆、第二十九章
纱织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努力想将心思从青空身上拉扯回来。
青空消失已经一个星期,期间没有电话也没捎来只字片语,纱织醒来只在餐桌上找到一串钥匙和一张字条:或者还有别的办法,耐心等候——至少等到还债期限那天。
昨天是赌债偿还期限的最后一天。清晨六点半,公寓门铃就被摁响。非常礼貌、有节制的摁铃方法,连间隔时长都精细计算过一样,但不休不止,一直到纱织起床披上睡袍开门为止。
来的便是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一开始纱织还以为是马戏团的表演人员走错了门——毕竟新搬过来的地方龙蛇混杂,而这两人实在给人反差感太大,简直不像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组合,因此有些滑稽:瘦小的男子比纱织矮上一个头,骤眼看去还以为是侏儒,然而四肢和身躯非常匀称,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上挂著很有喜感的微笑;旁边的胖子则像为了证明世间还有与此相反的存在那样,长得极高极壮,约莫两米高的身躯将门框堵得严严实实,光头顶到门楣上,大冬天穿一件绷得鼓鼓的短袖T恤,露出布满黑毛的手臂。
「Morning!」小个子表演似地略抬一下头顶的帽子,身子微微一躬。「这么早来打扰真心抱歉。我们是来要债的。」
由是纱织知道他们不是马戏班的人,也没有走错门。
「今天是期限最后一天。」纱织镇静地点点头。胖子给人很强的威慑力,但不知为何,纱织知道真正危险的是他旁边的小个子。「但今天还没过去不是吗?」
「确实。」小个子摘下帽子,食指探入将帽子转了几圈。「但还债这种事嘛,往往在最后一天还得上的已经准备好了,没准备的也就是还不上了。这可是经验之谈哦。」
他说著,自顾从纱织身边走了进来。胖子随即也一低头,踏入客厅里。纱织不得不避让到一旁,有种地板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的感觉。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阿爸的声音。为了筹措资金,纱织将父母的住所和自己那套单身公寓都抵押给银行——反正时间太赶,与其低价出售不如贷款,还有赎回的机会。因此前两天就将父母、嫂子、侄子都接到朋友这套近郊的老公寓里,倒没想到追债人这么快就找上门。
「无事。有客人来,我招呼著就好。」纱织转身给一脸忧色的姆妈递个眼神,一起将阿爸半推半送回房间,顺带到嫂子房间打声招呼,让她和侄子呆在房间别出来。
回到客厅小个子已经很舒适地坐在沙发上,胖子一动不动站在一旁,眼睛像没有生命的死物,许久才眨一下。纱织皱着眉,拢一拢睡袍领口,坐到他们对面去。不知道就这么相信青空的话是对还是错。耐心等候么?她恐怕不知道自己为了将局面拖延到这时候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工厂不能倒,工人不能散,然而前夫那边的协议她又不能答应下来——至少在青空说的日期前不能。
「咳。」坐在对面的小个子试音那样轻声咳了一下。「我们可是听说了哟,纱织小姐将手头上的现金全投入到工厂运作里去了。可是这样好吗?罔顾贵兄还欠着我们一大笔的现金,工厂地契和机器抵押也在手上哦。不考虑先还到我们这边来吗?还是说,觉得我们是这么容易通融的机构?」
小个子的眼睛滑溜了一下,帽子在膝盖上轻拍两下,站在身边的胖子像突然开动的机器那样,跨前两步,纱织只觉得那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掌足有一个板凳大,那双脚在空着的单人沙发前站定,猛地坐了下来。他屁股底下那截沙发椅立时发出吱嘎一声清楚的呻.吟,绒面部份夸张地整个下陷,以眼睛看得见的程度往下弯曲、弯曲,终于布料率先承受不住撕裂,椅脚脱落,整个椅面发出巨响掉落地上,迸出一团尘雾。胖子也随着坐倒在地上,咧著嘴,呵呵呵地笑起来。
「啧啧。真不好意思。」小个子道著歉,脸上却完全没有抱歉的模样。「我兄弟就这点不好,破坏性太大。是吧?」说著看看纱织,加以强调那样点点头。
纱织只安静坐着,默默看着胖子一会,有点疲倦地轻声说:「欠下的债务,我们会尽量归还。只是,如果不维持工厂的运作,又怎么有现金还给你们呢?地契机器变卖折现的话贬值得厉害,就算是破产清算,你们也不是唯一的债权人,到时资金也不一定还到你们手上不是么?」
「哈!看吧看吧!」小个子突然一拍膝盖,很得意似地大笑。「我说的吧,还债最后一天毫无准备的,就是没得还了。」说著突然笑容一收,眉眼全垮下来,看上去像突然老了十岁,右边眼睛神经质地轻微跳动。「可不要误会我们是之前来催款的那批斯文人哦。我们呐,可是直达天庭,专门负责国内业务的专业人士。」
小个子说著,右脚翘在左腿上,拿着帽子的手随意摆了摆。一直坐在地上的胖子就动了。
纱织吃惊地发现,这么巨大的人行动起来可以这么敏捷、准确,甚至是奇异地安静的。胖子安静地破坏著客厅,那神情几乎是愉快的:沙发布料撕碎,棉絮全抽□□;餐桌反转、拆掉桌角,掰断桌面;靠背椅一截一截折断——东西在他蒲扇大小的手上像用与名称不符的柔软材质做成的那样轻易被改变形状。
青空。纱织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胖子徒手拆下大门,将门的边框掰巧克力那样一点点掰断。青空青空。她像唸咒语那样唸她的名字。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你走后,每天早上只能靠一口气、一点未熄的意志力将自己从睡梦中拉扯出来。青空。想起这人,纱织只觉得胸口麻木僵硬的地方有什么烫得发疼。相信我。她说。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像是要回应她的咒语那样,从小个子怀里传来了电话铃声。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改動了下上章與此章的銜接位置。
☆、第三十章
几乎是手机铃声一响,小个子就掏出来接听了,比正常成年人小两码的身体下意识地从沙发站起,脸上神色变得恭谨,一边嘟囔著嗯嗯、是是,一边不时点头。也许是小个子严肃沉重的心情传递了过来,交谈不过一两分钟,纱织却觉得漫长。等到通话结束,小个子还像要确定对方已经远去那样看着手机屏幕一会,之后长长叹一口气。
「我说,下次这种事情能不能早点安排呢?」小个子坐回沙发,手扶住颈项略微伸展了下,眼睛睨住纱织。「我们也很不容易呀。你知道带大个头出门有多麻烦吗?搭飞机就不用说了,即使到了地方,适当的交通工具也相当难找,走路嘛太累,的士是一次都不会让我们搭上的,地铁巴士什么的引人注目,好吧租车吧,一来不得不租昂贵的房车商务车之类二来还要连司机一起雇用,耗费可是相当大呢!」
小个子像是忍耐著怨气那样又叹口气,终于拿帽子拍拍膝上的尘站起来。「总之呢情况有变,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往好的方向转变吧。那,我们明日再见。」说著戴上帽子,叫住还津津有味地掰著门框的胖子就这么扬长而去。
像是算好了一样,等他们一走,警察就来了。隔壁邻居报的警,毕竟不论是多安静的破坏终究是有动静,而胖子又确实太显眼了。纱织环视一圈堆满木屑棉絮桌角的客厅,只跟警察说她们新迁入,正准备装修。心里还揣测著小个子那句「情况有变」。
应该是和青空有关吧。这是青空的办法吗?绕开那些带条件的援助,直接找上债务的源头?但她怎么找得到?这种隐藏在地底下世人眼光之外的组织,还要交手谈条件……或者说,她原本就是其中一员?这是她说的被折损一部份的原因吗?纱织想到这一阵难以抑制地心疼。然而理智上还是困惑:这样的,喜欢电影有着良好教养学识孤傲又倔强的组织成员?
可以的话,纱织想回小镇,再一次试着到中学旁边的公寓楼去找小羽,或者用青空留下的钥匙到书屋里去,什么也不做不想,只摸摸她留下来的开襟毛衣安静坐一会。但不行,她还有父母家人要安抚,工人们虽然暂时稳定下来答应上班但管理层还要开会说明状况,财务人员也要重新安排,还有股东、供应商、银行……纱织摇摇头,情况还算不上好转,即使是追债人也只是暂时离开,像小个子说的,明天还要再见。
果然第二天一早,还是清晨六点半,家里门铃又响了。这次纱织早有准备,穿好正式套装化了淡妆在客厅里等著。
打开门,一高一矮的身形反差还是让纱织有一瞬间的瞠目,这种画面应该不论看几遍都无法适应吧。纱织想着,让开一步,迎他们进来。
跟昨日一样,小个子举起帽子略微一躬,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仔细地环视一圈客厅。「啧啧。效率很高嘛纱织小姐。这么快就清理干净,连大门跟门铃都修好了。看来昨天大个没怎么尽兴。」脸上表情很遗憾似的。
纱织沉默地看小个子轻松地坐到长沙发的一端,紧接着胖子也过来坐到另一端去,只一入座便将剩余的空隙完全填满,沙发发出喘息似的声音,这次却没倒塌。小个子习以为常那样往旁边稍微挪了下,取下的帽子在手中转着圈,跟昨天不一样,浅灰色格子条纹的绅士帽。
两人就这么坐着,没有要开□□谈的意思。客厅空荡荡的,除了三个人坐着的沙发之外其余家具都在昨日被破坏殆尽,虽然是新搬入本来就没太多物品的地方,能在短时间内这么彻底地毁坏掉也相当令人吃惊——想要的话随时可以将耳朵揪掉、手指头一根根折断呢——像是做着这样的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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