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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桔 作者:纸月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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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都市情缘 怅然若失

  纱织带她到新区的购物中心去,随意找了家咖啡馆坐下,给自己叫了一杯热水一小块芝士蛋糕,小羽则要了一大杯卡布奇诺。
  「青空姐的店很久没开了。」小羽喝一口咖啡,奶泡在上唇留下胡须似的一层。
  你倒是相当留意嘛。纱织抬首看她一眼,目光又回到那块蛋糕上。种种问题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问出口的是看似无甚关联的一个:「听青空说,你母亲为你留了一笔信托基金?」
  「嗯。」小羽又笑了下,右脸颊上浮出小小的酒窝。「青空姐跟你说了呀。当时她只说考虑一下的。」
  纱织忍耐住牙疼那样紧紧皱起眉,并陷入一阵不妙的沉默。过一会才静静开口:「青空她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消失、失踪,总之是突然间失去踪影,再没回过住所,只留了一张纸条,让我耐心等候。」纱织说到这顿了顿。「消失前一晚,她跟我说你去书店找过她。」
  小羽偏著脑袋,像一下子无法理解当中的脉络。「我还以为青空姐的店一直休业是到姐姐身边帮忙去了。」
  「你怎么知道书店一直休业呢?」除非早午晚盯梢,否则怎么能肯定是休业而不是缩短了营业时间?
  「因为铁罐子啊!」小羽解释。「青空姐从来不在店里面抽菸,店门边上有个小铁罐,每次抽完的菸蒂她都扔在那里头,满了才会清理一次。我去看过好几次,那铁罐一直是半满,既没增多也没倒空,可见青空姐没有回来过。」
  纱织楞了一下,没想到青空有这习惯。过一会心中又泛起微微的一点酸,为了旁人竟然比自己了解心爱的人多一些。
  「这么说,连你也不知道青空姐的下落了。」小羽低下头去苦恼地无事找事地搅动杯内的咖啡。搅几下突然蹦出来一句:「你说,青空姐会不会回新疆去了?」
  回新疆?纱织轻吸一口气,到底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情的?她举起杯,喝口水压下心里的惊疑。「这种时候,她回新疆做什么?」
  「去找帮手吧。毕竟祖籍在那边哦。」
  「你怎么知道青空祖籍的?」纱织的目光转过小羽的脸,看到她明显僵硬了下。「她从来不提这些的。」
  「那个……是我偷偷看到的。」小羽耸耸肩。「有一次她到门口抽菸,钱包就在桌面上。挺好的机会呀,之前我问她这样那样的问题都不肯好好回答,听说一个人的私人物品能反应出她的基本爱好性格哦……总之就翻看了下,钱都按面额摆得整整齐齐,有几张收据小票,照片栏里是一张女士小照,看来应该是青空姐老妈的,完全没有信用卡□□。」小羽像在脑海中一一搜索那样眯起眼睛。「再有就是身份证了,上面的祖籍地址就是新疆阿勒泰的一个乡。」
  新疆阿勒泰?这会是青空脸上那点外国风景的出处吗?纱织摇摇头不愿意相信。青空谈起澳门的种种细节,她的谈吐、饮食习惯,她就读了多年的基督教女校,很难让纱织相信这一切都出自杜撰。何况如果不是土生土长的澳门人,她如何让追讨赌债的组织做出让步?但那张身份证又是怎么回事?
  纱织低下眉眼。至少是多了一个方向。见小羽之前她其实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毕竟是消失前长谈过,又提出了那种要求的人。倒没想到真能得到些线索。
  「谢谢你。」纱织淡淡说著,推开只动了一两口的蛋糕,抬起手来准备买单。
  「都没帮上忙呢。」小羽摇摇头,「那天去找青空姐,我就知道那点钱恐怕帮不上大忙。」
  纱织冷冷盯着小羽,像远远地审视冰川崩解发出巨响掉入深海。侍应这时走过来了,纱织打个手势表示结账,才又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孩。
  「怎么会呢?」她说。「前期三百万现金,之后再有五百到七百万的资金贷款,单只用一夜来换取,算是相当大方的做法了。」
  小羽眨眨眼,又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迎著纱织的视线。
  纱织像是渐渐明白了什么,却又陷入更深的迷雾里头。她听见小羽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薄膜传来,因此有点失真。
  「我确实是提出要帮忙,但老妈留下的信托基金只有八十万不到哦,就算卖掉不动产估计也去不到三百万呐。一夜……」小羽歪著脑袋,「什么意思?」
  纱织身子一震,桌上的水杯被碰倒了,开水洒了一桌落到木地板上,滴滴答答。
  三天后的周末,纱织收到一封来自澳门的信。
  信装在一个厚牛皮纸盒内,用的是国际快递,直接寄到青空住所来。打开纸盒,纱织先将那封带点厚度的信封贴在胸口,好一会,只那么轻缓地呼吸。或者答案都在这里头也说不定,她这么想着,忽然间有些害怕。隔一阵,捧著这封住口的信在屋里转了一圈,一时没找到拆信刀,便到厨房取了水果刀来,小心裁开,抽.出一叠信纸。
  「纱织:
  百般思量,竟不知从何说起,思来想去,不如由头。」
  信的开端这么写着。纱织的目光在一开始见到那行字迹时停顿了下,很快又将目光往下挪。满满十来张纸,看完,竟像跟着辗转过了好一段时光。
  纱织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环视一圈这简陋的公寓客厅。那人走得匆忙,大部份东西都留了下来。她的书、她的一个个塑料箱子。而跟以往一样,纱织周末再忙再晚都回这座公寓,总觉得一推门可能她便坐在沙发上,抽著菸,云雾里看着自己笑。
  字迹是她的没错,跟人一样高瘦的、张牙舞爪的字。纱织的目光久久停顿在最后的署名上——陌陌生生的三个字:刘溯恩。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自遠方來,出門小遊幾天,此處便耽擱了。昨日歸來,會慢慢恢復更新。
 
  ☆、第三十三章 信
 
  纱织:
  百般思量,竟不知从何说起,思来想去,不如由头。
  第一次见到夏小雪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暑假。澳门国际机场。中午时分灯火通明。走过去,她就坐在大得异常的行李箱上,托著腮,脸上有轻微的不耐烦跟无聊。穿普通不过的暗紫色T恤、牛仔裤蓝色球鞋,脸雪白雪白,在行李箱的庞大之下,她显得好小。
  说那是第一次见面有点不准确,我们同属一个系,之前也一起上过导修课,只是那时我独来独往,她的存在对我没有意义。若非这次台湾实习,我们之间该不会有纠葛吧,是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
  「我叫夏小雪。」她这么介绍自己。
  「好奇怪的名字。」我说。「像武侠小说。」
  「刘溯恩。难道你的名字就不像吗?」她笑着,露出一口细细的白牙。
  我也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耸耸肩,不打算深谈的样子。
  那时的她对我只是个身材娇小,皮肤白皙,有些多话的同学而已,不多不少,即使马上消失也不会觉得难过的同学。
  台湾下榻的住处就在西门町附近,因为是招待实习生的免费住所,设施简陋,然而房间很宽敞。我们被编入七人房,七个女生推著行李入住吵翻了天。
  我有时也参加她们的小活动,熄了灯,大家靠着窗外投进来的月色隐约辨认对方的脸孔。看不清表情,所以感到分外安全,不吝啬将心底的秘密掏出来分享。我常常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因为太清楚这种场合说出来的话往往第二天就在市场上贩卖,而话是收不回来的。小雪说她好像喜欢上一个有妻的男人。有甚么关系呢?追啊!我怂恿她,这方面我向来没多少道德观念。她摇著头说不可能,她不能破坏别人的家庭。
  说是实习团,大家心里有数来台湾耍乐的成分居多,上课昏昏欲睡养足精神晚上就四处乱逛。一次挂八号风球,风雨交加的还是冲出去吃着名的鸭肉面,找了许久,去到时全身溼透又冷又饿,面条就出奇地好吃。
  去阿里山是另一名同学的馊主意,大家本来觉得远,可她一直坚持,也就热闹哄哄一起去了。台北到阿里山的路程出乎意料的遥远,去到山脚小雪跟我一辆车。人多,大家在客货车上挤成一团,我紧挨着她坐下,车子就在蜿蜓的山道上蹒跚,行车时间很长,我在混浊的空气里打盹,放松下来的身体开始随着车子的拐弯左摇右晃。车向右拐,我的身子向陌生人靠去,她于是拉我一把,让我顺势枕在她肩膀上,沉沉睡去。这是我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觉。从小就不喜跟人有身体接触的,那一次却那么安心地在某个熟人也称不上的女孩肩膊上沉睡,醒来,自己也觉得诧异。
  阿里山腰的旅馆内,她就睡我身旁,将头靠在我肩上,呼吸都呵在颈项,一呼一吸之间觉得自己快要没顶。半夜挣扎着爬起来,搭三点的小火车上山顶,车厢内睡意摇摇晃晃,她突然冒出一个叹息:如果你是男孩就好了,在车厢里碰撞跌荡。我红了脸,不敢回应。
  下了车竟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有导游在喊:「太阳快升上来了,快走快走。」人群骚动起来往前赶,忙乱中跟她失散了。晨光初现前天地黑漆一片,暗得可怕。电话响起传来小雪的声音,竟有些悽惶:「你在哪里,我不想一个人看日出呵!」
  我努力挥手然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她找到我,一起看霞光四射在低压的云层,像夺目的彩带,四周越来越亮,笼着我跟她。我看看云,又看看她,觉得她们都离我很近很近。
  下山的路上我拖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口袋。两人的手都湿濡濡地,一种暧昧不明的潮湿。突然,我们之间多了一股不明所以说不上来的纽带。
  没有人说破,但明明两人都清楚看见了那条似有还无的纽带。回澳门前,一天下午其他人都出去玩乐,只余下我们。旅馆房间很安静,像是忽然间没有了回旋躲避的余地。我和小雪我们并肩躺在一起,心跳得快极。她突然吐出一句:「我们糟糕了。」仿佛在口中温吞含吮了许久,话就变得温存如玉。我们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我一遍遍地咀嚼从她口中吐出的这句话。翻过身去看进她的眼睛:那,就让事情糟到无可挽回吧。然后,我吻了她,吻她的嘴唇、她的脸庞、下巴、鬓发、颈项。她让我听她的心跳,那里藏着一只小鹿。黄昏在消退,夜一下子蔓延开去,那天她躺在身旁,看着我的那双眼眸,如星。
  回程的飞机上她还坐我旁边,飞机下降着陆,稍微的颠簸中她凑过头来在我耳边念出一串数字。声音很低。但我牢牢记住了,记得太牢固,以至以后想抹都抹不掉。
  我开始发短讯到那个电话号码,想念的时候,无聊的时候,不能成眠的时候:「是习惯了你的体温跟发香吗?没有了它们,我辗转难眠。」「花季尚未结束,花便要凋零,你不觉得是件可惜的事吗?」她总是静静的,不特别为所动的样子。然而不时地,她会从澳门的一头到另一头来找我,去看场电影,或者只在渔人码头站一个下午黄昏。
  开学后,宿舍同一房间的学妹老是回家,于是每星期二小雪都会住过来,周五则我过她那边。我的抽屉里开始添加她的衣物:T-裇、内裤、胸罩;她的床底则多了我的拖鞋、皮鞋,洗刷杯中多了一只牙刷。我喜欢看杯中的那两只牙刷,依偎著,很幸福的样子。
  小雪老爱咬我的臂膀,一见到我就痒痒地磨牙,隔着袖子一口咬下,狠狠地,恨不得把我吃下去的样子。我开始小心不露出我的臂,因为上头有一个个瘀青的牙痕。只在她面前抱怨,让她看她又会心疼,取药膏来替我涂抹,喃喃埋怨:「欸,怎么下手这么重?你也真是的,就不懂喊疼吗?」我坐在床上看着她傻傻地笑。「傻瓜!」她会抬头看我一眼,带着笑意跟温柔说。在她面前老是犯傻,缺点都藏不住,平日里的冷静锐利都不知丢到哪去,所以有一阵子她一直叫我刘笨笨。
  笨拙的,无措的,敏感得一碰就会疼痛的我——像与今生无甚关系,来自另一世的我。
  离小雪到德国当交换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也对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不安。系里头已经在盛传我们之间的暧昧,我向来不理这些,也没人在我面前提。她却是在意的,有时冷不妨提起自己当交换生这半年正好「洗底换牌」,故必须在离开前分手。我听了总很难过,心脏一阵一阵抽搐,觉得只有自己在努力珍惜维护这段感情。小雪见我流泪便心软,叹着气搂住我。大约是那时候,开始对她的味道极端敏感,远远地隔着一层楼便能感觉她的存在,这让我拥有了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快乐。
  小雪退宿那天我大哭了一场。她离去前还我外套,那件衣服她从我处取去,常常穿着,我抱着它在地板上坐了很久,以为自己可以坐上一辈子。外套洗过了,上头没有味道留下。我知道她是真的要离我而去了,去到遥不可及的地方,谁来陪伴她呢?下雨了谁提醒她带伞,谁伸出手臂让她咬?谁在她洗澡后替她梳发?谁将她的双脚放在背上渥暖?夜半小腿抽筋谁替她搓揉?我呢?我的笨拙脆弱可以放在哪里?我可以在谁面前哭泣?我坐在地板上靠着衣柜,眼泪自己从眼眶里掉下,仿佛不属于我。我想我上辈子定是欠了小雪许多许多眼泪。或者我是个不归的浪子,或者是个负心的伶人,于是注定了这辈子要将眼泪都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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