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女驸马之为欢几何+番外 作者:煤气味的榴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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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颈望去枝叶间苍穹的白光,已约莫到了末时尾,天香摸着那坛尚还沾着泥渍的墨色器皿,坐在深山里两个小小凸起的坟头边上,心中似打翻了那五味杂陈,甚不是滋味。
这位先生,她前两日是见过的,那时,先生虽是瘦骨嶙峋,脚下略有虚浮,面色尚且红润,精神抖擞,背手在身后,一派古板的书生气,却乐乐呵呵取笑了她与冯素贞两句,提着药,往哪处走去了。
那时,她尚不知晓太多,只觉得这是位有意思的老者,那般逍遥自在的人生,当下,她着实是羡慕的紧,哪还记得,原来这世上人人都是各有各的苦难的。
冯素贞将墓碑插进新翻的泥里,拍拍掌上的木屑,从不远处走来,坐上她身边的石头,笑得释然,“先生无亲无故,一世孤苦,往后同他亡妻一块儿,至少不会再孤单。”
“是啊……”
林风萧条,卷起了一地花白的纸钱,在密密麻麻的枝叶间盘旋,随新土里柳枝迎风摇曳,背脊的寒意顺着骨肉攀爬上她的颈窝。
天香往冯素贞身边靠靠,紧紧衣襟避去一些瑟然,低声念道:
“到了地下,也不必受这人世的苦痛……”
天香见惯了死亡,这么些年却总归是不能习惯。
一个记忆中如此鲜活的生命,哪能一转眼就这么没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她搂住旁侧女子的肩膀,相倚靠在这荒僻的冢地,“皆各有命数,只珍惜当下吧。”
“命?”
“命……”
在遇到天香之前,命运这东西,她是从来不在乎的,她骨子里的叛逆也从未允许她去信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再看看如今的她,竟仍是无法挣脱命运的捉弄。
林间已起了夏虫的鸣叫。肩上,天香绒绒软发轻微蹭过了她脖颈的软肉,她左右寻着舒服的位置,喑哑着嗓音唤道:
“冯素贞……”
“如何?”
“若是告诉你最后只剩了三天光阴,你会最想做什么?”
“……”冯素贞陷入了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是我的话,我会把心里想说的话通通都告诉我想告诉的人,再睡上几天的觉,舒舒服服地死去。”
说这句话时,天香是笑得开怀的,望着斑驳树影间灼灼的光亮,温柔爬上眼角,消融了她心尖上的哀嘁。
“你呢?”她问道。
“若是我……”
那人仍是支支吾吾,天香等了许久,受不住了,便挣脱开她的臂弯坐正身体来,“你该不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
“我,知道……”
“那你……算了,不愿说便别说了,也不是非要告诉我不可的。”
“有些事,还是藏在心里更好些。”天香颓然笑笑,提着酒站起身来,“待我把这酒都留给他们夫妻俩,我们便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小安乐该等急了。”
走到墓前,解开坛子的封口,她缓缓将那醇香的流水浇到碑前的土上,不过片晌,一曲絮絮绵长的葬歌便从她唇间吐露。
低吟浅唱着些冯素贞尚听不清明的词调——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一曲短词末了,似冬雾一般散去无觅处。
“这是我到中原游历时跟一位老婆婆学的,”天香回身,雀跃地问她,“如何?我唱得可好听?”
那眼里熠熠生辉的星辰却教她看得愣了神。
顿了半晌方回神,笑答道:“好听,很好听。”
“那便好,”她几步到冯素贞身边,笑盈盈挽上那人手臂,足下轻盈,踏上回路。
“你若是说难听,我便丢下你自己下山去。”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隅。子规清冽的嘶鸣直上云霄,划破天际。
一道空寂,少女藕节似的手臂由几层细纱包裹,触上了她腰上的软肉,一点骨骼的痕迹,却仍是万分绵软的,若藏着春江的流水,微漾,且盎然,无论如何探寻,只见得着春色满目,由人甘愿消匿其中。
迎面,似乎连这林风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天香……”
未待天香应声,一股突然的力道便将她催促着迎上那人怀抱。
“天香……”
那人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臂弯也随着耳边的呼唤逐渐收紧,顺便也一寸一寸将她的理智拔除。
她抱得着实有些紧得过分了,过分到天香似乎能一一感受那人身体的起伏,不放过一点细节。依着身体的记忆,一道暧昧的曲线一瞬便映入了她的脑海,不住得教她想入非非。
“怎么了……”她问得无措。
“你刚才不是问我如果人生最后三天我会想做什么?”
“嗯……”
“我想说。”
说罢,那低哑声线喷散的热浪未全数散去,冯素贞便与她分开些微距离,面向而立,桎梏她上臂,眼神迷散且炽热,直直将她盯着。
“天香,我想告诉你。”
天香慌乱受着那人眼中的迫切与痛苦,以及其它一些她如何也觉得陌生的情绪,她只隐隐觉得有些危险,摸不清源头,便也没了答话的思路,只由着心中擂鼓之声的怂恿,甚不加躲避。
“如果人生还剩最后三天……”
唇瓣倾覆而下。
须臾,唇齿之间萦绕的已全然是些女儿的软香,涌进鼻腔,呛人得很。
酒坛蓦地落地了,那一声响天香却一点也未听闻。眼前的白光刺痛了她的双眼,连她最后一点神志也将其夺走。
天启三年四月初九,妙州城郊后山,冯素贞吻了她。
酒坛正顺着迟缓的坡度向山下的方向游去,不过几丈距离,便磕上了某人足尖。
冯少卿将坛子捡起,看一眼身旁李兆廷的脸色,轻咳一声。
随后,少女便推开了另一女子,携飞红落荒而逃了。
李兆廷瞥一眼公主穿梭进林间的背影,遂望去冯素贞的方向。
而那人竟只是立在那头,态度从容,朝他二人清浅笑笑,任凭他如何找寻,也未发觉任何一点歉意,或是狼狈的神色,只一点不易察觉的赧然浮现。
冯素贞信步走去,与他颔首示意。
李兆廷做不到她那般泰然自若,无论他如何伪装,面色总归是有些僵硬的,便回以颔首,紧了紧手里祭拜的物什,与她檫肩而过,走去先生的坟前。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这一词句,几日前,当冯少卿询问兆廷是否与素贞之间出了劳什子嫌隙时,他便哀郁将其念道,说是出自素贞之口,他却万万不敢去信。
冯少卿多少也年逾半百了,他自认古板,今日见她二人相拥竟一点没有讶异。
如何说道呢?尽管他这个父亲向来不称职,累年往尔,自己儿女的那点心意、那点郁结却着实是无以忽视的。
“爹,你来了。”
冯素贞上前接过冯少卿递来的酒坛,跟他身后,走到树荫下的暗处。
他背手于身后,沉默许久终究是没道出半句,如鲠在喉,几番挣扎只颓然叹了一声。
什么天伦之乐,偏偏好事多磨,乐极生悲,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说到头,只怨他咎由自取罢。
“爹……”
“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冯素贞噫噎,一道苦涩上涌,冲去了她多余的后话。
“走吧,公主该等着急了。”
“爹……”
“快去吧……”
经年而过,他已心软了许多,纵使再没了当初断去她情丝的勇气,当下,却着实无法给予衷心的一点支持,便顺势没了作为,任她放浪形骸,不加插手。
树林中,他远远望着,待一点见不着了女儿的背影,方才转身,走出阴霾,踱步到不远处先生的坟前去,悉心祭拜一番。
第25章 乍惊梦
(一)
天香似乎又做了一道长梦。
梦里,她见着了许多人。
满街扰扰攘攘,她看见了李兆廷被扣押着行街而过,看见了那位常嬉笑的老先生僵硬着身板躺在担架上,看见了冯老头异样的目光。
她走在长得要命的街上,穿过了公堂,穿过了山林,立在两座凸起的坟前。正日光锋芒,她敬了一杯冷酒,唱了一曲葬词,也一并拂去了那人眉间半缕愁思。
幽远的曲调飘去了缈缈窎远、无以触及处,恍恍荡荡,似那皑皑冥纸,漫天坠,扑地飞,随风,便如何也触不到苍草新泥,在她头顶,一圈一圈地盘旋。
而后,她被紧紧抱了住,由冯老头和李兆廷目睹着,那人吻了她。
那吻很是柔软。长远的,不深不浅的,却着实是烫人,一刻,便深深烙印在她心口。
点滴须臾而过,由凄厉的叫声夹杂,她逃去了。
远远,不知逃去了何处。
那是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音凄惨不像样,怪是慎人,换去了那词葬歌,似无休无止一般,在她耳边萦绕。
梦同现实一般,蒙上了可怖的浓雾,让她在其中迷了路,层层深林间如孤魂野鬼四处晃荡。
悲喜换替,忽而,她听闻了林景年的呼救。
她由着声源拼命赶去,却眼睁睁见她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周遭倾塌陷落,摇摇欲坠,宛然秋冬的枯叶,纷纷归路,不得挽留。
梦的最后,是冯素贞跌下山崖的画面。
戛然而止,她身后已站了许多人——
一剑飘红,张绍民,及排得老长队伍的侍卫……
指间虎口的刺痛逐渐消散了耳边她一声声沙哑的哭喊,逼迫着她睁了眼。
天香惺忪转醒,方入目的是四面扎眼的白光,随意识稍有扭曲,左右晃动。
“醒了醒了!”是一声少女盈盈的惊呼。
眼前尚且迷蒙,她定睛细看,竟是桃儿杏儿那两个丫头,以及一位大夫打扮的老先生。
桃儿杏儿,自她出门那日,便求着闹着硬是要同行,她这短小的旅程已是过半竟还真的遂了她们所愿。
老先生轻抿指尖,捻起刺于虎口的长针,稍作拾掇,与那两丫头交代了什么,完后,便阖上门,与候在门外的张绍民说了什么,方才离去。
那两个丫头俯下身来,手舞足蹈,雀跃地对她说着什么。浑浑沌沌,天香却如何也听不清明,只清浅笑笑,并不作答。
“我睡了多久……”
“已有五日了。”桃儿扶着天香虚软的肩臂坐起身,答道。
她接过杏儿递过来了热茶,吹去云气,微呷一口,笑言道:“这大老远的,皇兄竟是批准了你们两手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同行,也是稀奇了。”
“有我二人同行,皇上自然是能放心些的。”
“皇上是要我们带公主你回去,听闻是宫里又出了事,公主,你若实在……”
察觉天香脸色一瞬陷入木然空沉,桃儿连忙拉住似要交待她心中所想一切的杏儿,接过天香指尖若摇摇欲坠的杯盏,似是而非地岔去话锋,“公主,厨房的饭菜马上就好了,你先休息着,门外张大人该等着急了,我去知会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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