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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魎之恋 作者:[日]木原音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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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现在车子也能开到你老家了?」
德马绽放微笑。
「富江的身体好些了?」
他慢慢点头。
「那就好。」
婆婆边放下茶盘边叹息说:「其实啊……」
「德马不在这段时间,照顾老爷真的很辛苦呢。先不说别的,他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德马』啊……」
婆婆感慨良深地低语。虽然亮一郎语气强烈地断然表示:「有什么好辛苦的!」她却摇头道:「不不不。」
「给您送上洗脸水,不是嫌太冷,就是嫌太烫。初春早晨天气还冷,给您准备厚衬衫,您就生气说『又不是冬天,这么厚的衣服穿得上身吗?』直到睡觉前都还在抱怨。就算给您铺被窝,您也嫌离纸门太远、垫被太多不好睡,不是吗?」
在德马面前,亮一郎就矮一截。他对婆婆使眼色,啧啧咂舌暗示她别再说下去,然而女人说到兴起,嘴巴没停下来:
「要想当老爷的妻室,就必须先向德马学习老爷的『规矩』才行呢。」
亮一郎赌起气来,激动地说:「什么我的规矩?随便怎样都可以吧!」但婆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说完想说的话,心甘情愿了,早早离开了和室。他失去发泄怒气的目标,一边咂舌说着「混帐、混帐」,一边一个转身躺在榻榻米上,就这样满腹不悦地滚来滚去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枕在对折的坐垫上趴着。
「德马,帮我揉肩膀。」
对方无声地来到亮一郎身边,跨坐在他的背上,腰椎随即感到有重量压下来。
光是想像到对方的两腿之间跟自己只隔一层布的距离,亮一郎的下体就开始发热;对方用力按压他的肩膀,- yín -邪的触感像是与舒服的感觉一起缓缓、深深地渲染进身体般,扩散到全身。
「我本来以为所谓大学,就是有学识、胸怀大志的人聚集的地方,不过实在不能一概而论。」
尽管知道德马口不能言,不会回答,亮一郎依然继续说:
「白天我跟助教与几个学生一起去荞麦面店,当时偶然谈到乡下的事情,我便说到自己小时候曾去凑热闹,看过公开处刑……那次应该是某些相信洋人会剥人皮取油脂的百姓发起农民暴动,结果为首者被砍头吧?你也一起去看过,应该还记得。结果我一谈到这件事,助教福岛竟然说『明治天皇治世,居然还有人相信洋人会榨取人油?太无稽了,你们家乡真是充满野蛮人啊。』」
亮一郎趴着,握拳咚地捶打榻榻米。
「我又提到麴祭的祭仪『赶牛』中,献祭的牛每年都会消失在神社境内,结果这时他再度嗤之以鼻,嘲笑我『一定是某个担任这种工作的人把牛藏起来,让它们看起来好像消失了一样。我光听就想像得出来了,你该不会长这么大了还真的相信牛会消失啊?』我实在太生气了,就把吃到一半的荞麦面从他头上倒下去,大骂他『混蛋家伙』。」
他告诉德马「可以了」,德马便从他的身上下来。面对面时,亮一郎对自己婆婆妈妈地一个劲儿抱怨突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你继续去扫地吧。」
德马点头,走出和室。亮一郎依然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不过受到竹扫帚扫除庭院的轻快声音吸引,他来到沿廊(注10)。
德马仔细清扫落在黄昏小小庭院中的纸屑与花瓣,并把它们集中起来。他的脸庞白皙得近乎透明,听说东北地方出身的人们,肌肤的颜色会被雪吸收而变白,所以德马也常常被误认为北方人。他的母亲富江肤色相当黝黑,所以若说这点像谁,应该是像德马死去的父亲吧。
他的头跟脸都很小,五官十分清晰,整体来说长相像女孩,身材纤细,却具备乡下人特有的矫健身手,即使是走惯山路的亮一郎,也赶不上德马的脚程与耐力。
亮一郎十六岁时,为就读第一高等中学预备科,带着奶妈田中富江之子德马来到东京,念完预备科、本科,进入大学,去年获任帝国大学理科大学的助教。
九年前他离开乡下时,说:「我要带德马去东京。」
他父亲听了一脸惊讶:「带个不会说话的男孩子去,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听了之后回答:「我的毛病很多,比起啰唆东啰唆西的佣人,不会说话的德马正好。」
父亲便笑了。
虽然他是以「必须有人照顾自己身边琐事」的名目带德马来东京的,事实上却是不想把年纪比自己大的同乳兄弟丢在乡下。亮一郎决定到东京的那阵子,有人要替德马说亲,对方是隔壁村的哑巴女孩。他原本满心以为就算长得再好看,不会说话依旧找不到对象,这下可得把德马安置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了。
亮一郎自觉到对德马的爱恋之情是在就读中学时。在那之前,他即使听到早熟的朋友谈起附近的姑娘,也只是轻蔑地觉得「真不检点」,提不起一点兴趣。
那年冬天,亮一郎染上了久违多年的严重感冒。小时候的他也曾经病重濒死,父亲慌忙从远方请来医生,但热度依然不退,他就这样昏迷不醒了三天。第四天早晨,亮一郎的烧终于退了,醒来便看到德马累垮似地睡在自己身边。
透明到看得见血管的白色手腕、苍白眼皮上长着长长的睫毛,双唇薄而鲜红。当他一边想着「好美啊」一边看向德马时,腰际便如搔痒般微微疼痛了起来。在这之前,他虽然也觉得德马白皙纤瘦,却不曾注意过对方的容貌及姿态;反正德马就是德马,说得白话一点,容貌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亮一郎比谁都信赖这个满面笑容、无法言语的男孩子。就算把再怎样不可能的难题塞给他,只要是办得到的,他就会笑着应承下来。德马代替了年幼时离家的母亲……不,对亮一郎来说,德马就是母亲。
看着男孩脸色苍白地熟睡,他的头脑与身体都骚动不已,莫名地无法平静下来,「这家伙真的是男生吗」的疑问在心中油然而生。即使小时候曾一起站着小便过,他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他滑出被窝,轻轻掀开德马的和服下摆,然而就算看到兜裆布,还是觉得不够……就在连兜裆布里面都想要看的时候,亮一郎*起了。
亮一郎只好以「怀疑对方是否真是男生」掩盖初次发生的性冲动,然而在那之后,他对德马可耻的邪念并未消失。他郁闷地烦恼着「心心念念想着男性的的自己是不是疯了?」但是这件事又无法跟别人商量,再说他也无法远离德马……直到来到东京后,他才知道「男色」一词。都市的朋友告诉他「也有种男人是不爱女人爱男人的,在东京不只能买女人,也能买小孩跟男人」,他才恍然大悟,开了眼界。
「德马。」
对方停下扫除庭院的动作,慢慢靠近。
「好美的夕阳。」
年长的男人微笑点头。
「你要出去买东西吗?」
德马歪头思索,自和服衣襟中取出亮一郎买给他的纸与铅笔。
『若您想要什么东西,我去买吧?』
他写在纸上给亮一郎看。
「不,我不是想买东西……是突然想出去走走。」
他又再度沙沙地写着。
『您要出去散步吗?』
「是啊……」
亮一郎站起来,回到和室,从皮包里取出钱包、放进口袋,右手拿着中折帽,来到走廊上。德马站在沿廊,和服袖子依旧绑着。
「你在做什么?也跟我一起去啊。」
德马慌忙解开袖子的绑带,收好扫帚,跑到玄关。
 
本来想沿着河边随意闲晃,但出门时婆婆拜托德马买东西,两人便绕到商店街去。德马先是去了鸡蛋行与海苔店,最后进入丝线行。在店前等待时,两个看似女学生、头上结着大蝴蝶结的年轻女孩走进店里,之前明明还吱吱喳喳地大声说话,注意到德马后却双颊绯红,闭上嘴低下头。
不知是否因为白皙纤瘦,德马即使已经年届二十七,看起来还是比实际年龄年轻,气质如同学生一般,不知从何时起,亮一郎看起来反而年纪较长。带德马去大学时,初次见面的人必定会问:「这是跟随老师的书生(注11)吗?」
买完东西,亮一郎踏上沿河的道路,一边眺望朦胧隐约的夕阳,一边漫步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德马也跟在后面约半步距离。看到桥头茶店的招牌,亮一郎突然觉得肚子饿,这才想起午餐的荞麦面只吃了不到一半。虽然知道回去后就有晚餐可吃,他还是无法忍耐,便在茶店屋檐下的长凳上坐下,举手招呼站在一旁的德马坐在自己身旁。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来点菜,放肆地直盯着亮一郎看。这孩子说话有口音又粗鄙,让人觉得是刚从乡下来的,毕竟衬衫配上西装、长裤这种西式服装在现代的都市里并没有那么少见。亮一郎不喜欢和服,除了印有家纹以外的全都丢了,睡觉时也穿着西式睡衣。和服极端不便,那种拘束感让他觉得简直就是老旧时代的余烬。
亮一郎也曾给德马穿过西式服装,但对方似乎不怎么喜欢,马上又穿回和服与裤裙。不过穿着衬衫以代替襦袢(注12),要说是穿过西式服装的残余也行,再加上硬要勉强他好像显得自己幼稚,亮一郎就随他去了。
过没多久,茶与糯米团子便送上来了。他让德马也吃团子,德马先是拒绝,但第二次再劝他便微微点头,拈起竹串。
日暮西斜,来往的人影也随之变长。人力车经过桥上,发出喀啦喀啦的嘈杂声响,戴着斗笠、兜售花草树苗或鱼板的人拉长了声音经过。
亮一郎漫不经心地看着往来行人。见到一对年轻男女相偕过桥,如夫妻般相互依偎,他忍不住偷瞄隔壁一眼,只见德马正看着顺河水而下的小船。亮一郎的个性只要一想到什么就忍不下来,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截了当地问:
「你有喜欢的女性吗?」
德马转过头,像是被吓到似地眨了好几次眼。
「我在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性。」
他很快地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生气似的。德马先是表现出仿佛陷入思索的模样,之后随即牵起亮一郎的手。手腕被抓住,凉凉的手指撩拨掌心的触感让亮一郎背脊一震,不过一切都只是瞬间的事。察觉到对方写在手上的话语时,亮一郎动摇了。
『我有喜欢的人。』
亮一郎看着德马,总觉得那双眼睛依旧清澈美丽地闪动着。
「什么样的女性?」
德马笑得暧昧。
「你告白了吗?」
对方摇头。
「为什么不告白?」
对方再度暧昧地笑。不知道是否因为拿出纸与铅笔太麻烦?德马就这样直接在亮一郎的手上写下『因为我想就算告白,也会令对方困扰』,或许是在意自己不能说话,抑或是对方身分高贵吧,他似乎无意表明心迹。亮一郎只回答了句「是吗」就陷入沉默,冰凉的手指也抽离了。他忍不住在意起德马喜欢的女性,想详细探问对方究竟是位怎样的人,却又觉得对这个自称不会告白的男子来说,这样的询问好像是在捉弄他。在郁闷的亮一郎身边,被关心的本人倒是挂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啜饮着已经冷掉的茶。
德马的性情好,即使不能说话,亮一郎也可以担保他的人品。就算他与对方身分高低有别,既然已经问了他表明心迹的事,在这份上,亮一郎觉得自己也应该为他牵个线。但身分高贵是其次,亮一郎不觉得对方会看上个哑巴男。
为德马牵线到底是因为良心还是因为其他因素?亮一郎觉得是个疑问。就算是为德马着想,打算替他牵线,自己却也认为对方实际上应该不会看上德马。明知受伤的会是德马,依旧替他牵线,到底有没有意义?亮一郎把脚边的小石头踢向河边。
他从茶店的长凳上站起来,付了帐走出店外,德马依旧跟在后头。亮一郎沿途思索,说良心什么的是谎言,其实他期待德马向对方表白后,对方无情地回绝,这样一来,那女人的影子就会从德马心中消失吧……没错,自己无法忍受德马「喜欢」别的什么人。
若此时提议「我去帮你给那女孩说说吧」,说了之后不成倒还好,万一对方也喜欢德马,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然而不管说或不说都会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别问「有没有喜欢的女子」便好了,但问都已经问了,也没办法。
回到家之后,依旧迷惘的亮一郎拉开格子门,站在玄关的拉门前,接着回头。不知道是否要把买来的东西先拿给婆婆,只见德马正要绕到后面的便门去。
「德马。」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
「刚刚那件事……」
他微微歪头。
「那个……就是你喜欢的女子,要不要我去为你说说?如果是表明心意之类的,我也不是帮不上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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