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凶烈 作者:江无七
Tags:
那伙人存心挑事,自然要嘴上不饶人。那宋明涛皱着眉,拉了两把身边人的手臂,“坐远一点,不知道他们搞玻璃的那帮人都可能有那种病吗?被传染上就惨了。”
薛连朔还没来得及起什么反应,李岩铭倒是坐不住了,“你他妈说什么呢?在那儿嘀嘀咕咕的,有毛病啊?”
宋明涛提高了一点音量,好让周边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我说,你们这种搞玻璃的,都他妈容易得脏病,HIV,听懂了没?”
“我、我操你妈,找削是吧,”李岩铭舌头都打架,骂人却还挺有逻辑,“你爷爷我是个异性恋,你他妈狗眼给我睁大点,再说了,我哥们就算搞玻璃,干你屁事?还以为人家瞧得上你?少自作多情了,回去照照镜子吧!”
薛连朔把酒都喷出来了,他哈哈大笑,身体摇摇欲坠,差点从高椅上摔下来。酒吧里隐隐传来一些笑声,显然是冲着宋明涛那伙人去的。薛连朔扶了一下吧台,看了那宋明涛一眼,然后缓缓地朝他竖了个中指。宋明涛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然后箭步冲过来,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下了椅子。
薛连朔晕晕乎乎的,头顶彩色的灯光都变成了一团团的云,明暗变幻,来回交错。他近距离地跟宋明涛对视,“要我说,你这种男人……就是他妈的怂货,废物,追不到女孩子,就到处找人出气,”薛连朔歪着嘴角笑,“是不是被陆培英整得很不服啊?哈哈。”
宋明涛的拳头挥到了他的脸上,他受了一击,脑袋里嗡嗡作响,然后本能地就还手了。李岩铭和那另外的两人也加入进来,形成了一场闹哄哄的大乱斗。李岩铭这人就是嘴上能逞凶,实际上压根儿不顶用,要他二打一,实在太勉强,过了一阵子他就开始呼唤薛连朔过来救场,然而薛连朔正被宋明涛压在身下揍,哪里还有那个闲暇?好在酒吧老板很快出来,带着一帮人拉开了他们,各自被驾着,嘴里大喘气。宋明涛那帮人骂骂咧咧地先出了酒吧,临出门之前宋明涛回头看了薛连朔一眼,那眼神极阴,按武侠小说里的说法,那大概就是杀气。薛连朔没觉得怕,只觉得这人脑子应该有点问题,性格也很差。
他和李岩铭搀扶着出了酒吧,两人拿酒漱口,吐出血水来,疼得哇哇大叫。打车回了学校,坐在夜晚降临的马路边上,路灯将影子拉得老长,不时有姑娘骑着前面带筐的淑女车经过,然后好奇地回头看他们一眼。
薛连朔没有一点仪态地坐着,突然就大笑起来,李岩铭不明所以,也陪着他笑,两人傻了吧唧地在夜风里张着嘴,嘴皮都被吹得发干。笑着笑着,李岩铭突然听到从他那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他凑过去一看,那人脸上亮晶晶的,都是眼泪。他胡乱地给他脸上抹了一把,那脸蛋立刻就多了几道灰痕。
“唉呀妈呀,咋还说哭就哭了呢,”李岩铭叹了口气,“算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来,尽情发泄一下吧。”
薛连朔把脑袋靠在膝盖上,鼻子一抽一抽的,“靠,我有病,真的……李岩铭,我觉得我有精神病,真他妈受不了,这几天脑子里除了他就什么都不想,老惦记着去找他,好想看他一眼,又不敢……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贱得慌……”
“人嘛,遇上喜欢的对象是会这么犯贱的,”李岩铭晃晃脑袋,“你看我当初追温小匀那丫头,还不是费尽心机寝食难安?”
“可能吧。”薛连朔抬头望望天,“刚才那几个是陆培英队里的,跟他是死对头,老想着找他麻烦,我跟他的事被捅出来以后,估计没少受作弄。”
“我操,这些人……咋这么烦呢。”
“是挺烦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其实都挺烦的,包括你,包括我自己。”
李岩铭陪他坐着,沉默了一阵子,突然就说:“你把手机给我一下。”
“干嘛?”
“哎,叫你拿过来,借我打个电话。”
“打给谁?”薛连朔往外掏手机,“你没带手机吗?”
李岩铭没应他,只默默地按手机,然后接通了电话,“喂,陆培英吗?你老婆在外边儿喝醉了跟人打架,你他妈是个男人就出来接回去。”
薛连朔惊了,连忙去抢手机,李岩铭往后躲,说话语速极快,“就在图书馆前面,你快点过来听到没有?!”
手机被抢回薛连朔手里,已显示挂断状态。薛连朔面色阴沉,盯着李岩铭,好像要撕咬对方一般。李岩铭打着哈哈,“我这是帮你嘛,相信我,有事就得说开,要断不断的时候,最痛苦……”话还没说完,便遭了薛连朔的一个飞踹。
纵然嘴上不情愿,薛连朔还是和李岩铭坐着,等那人来。薛连朔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地慢,慢得好像整个夜晚变成了一条由蜘蛛吐出的银丝,不仅绵长,并且没有重量,轻飘飘的,把脑子绕成了一个茧。他坐了许久,终于见路的那头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轻装摩托,摩托上的人穿着黑色的夹克,好像他本身就是这黑夜的一体,只不过现在被拆分出来了而已。
薛连朔看着他,他也看着薛连朔,只是那眼神很冷,没什么情绪——他这样瞧起来,简直像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上来。”陆培英说。
薛连朔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硬生生地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倒向他。陆培英拉了他一把,然后让他跨上了后座。李岩铭吹了个口哨,目送他们远去,然后打个电话给自己女友,汇报一下方才的行程,嬉笑怒骂,都散在夜风里了。
第34章
他原本以为他们可以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把话都说开,就像两只藏在树丛里的节肢动物,悄悄把触角抵在一起,但终究事与愿违——在黑暗里,所有东西都一个模样,在光明里,所有东西都有形有状,在众人的视网膜上成像。薛连朔抬头看看那亮得过分的探照灯,揣测着它的功率,然后把脸转向陆培英。这人拥有的是一张日益英俊深沉的男孩子的脸庞,左边眉骨上有一颗痣,嘴唇颜色在冷色的光下显得有些青紫,眼神黯淡。
“宋明涛就是个纯傻逼,流氓,你没事别招他。”
“我没招惹他,是他先说我们的。”
“……算了,都没所谓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培英冲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拍打他的肩膀,但又收了回去,缓缓地放在了车把手上。薛连朔拿一只脚抵住车轮,双手插在裤兜里,很痞地看着他,“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姓陆的,不把话说清楚了别想走。”
“废话,我当然是把你当男朋友。”
薛连朔冷笑了一声,“是哪种意思的男朋友?恋人?还是保持性关系的男性好友?”
陆培英耸了耸肩,“这就要看你自己怎么定义了,在我看来,哪种都可以成立。”
有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薛连朔退后了一步,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对方,脸颊忽冷忽热,“这么久了,你还觉得我们只是玩玩?陆培英,你明知道我玩不过你,我很容易陷进去,很容易把这些都当真,你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我推得远远的……”
陆培英下了车,朝他走近,声音压得很低,“我说过我喜欢你,这一点没有骗你。”
“是吗,那我们公开好不好?我也想像普通情侣一样,跟你在路上牵手,告诉你的朋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不用再……”
陆培英打断他,“你太天真了,这个现实世界这么多的恶意,童话故事里还有女巫呢,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只会不停受伤而已。而且就算我不用考虑我同学朋友的眼光,我总得跟我爸妈交代吧,我怎么跟他们说?哦,说你们儿子替你们找了个儿媳妇,但却是个男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这么理想化?”
薛连朔眼圈红了,他咬了咬牙,“是,我是没替你考虑这么多,但是我觉得、我觉得只要是真心喜欢,这些事情都会过去的,你怎么就不能坦荡一点呢,还是说,你的喜欢就这么不值钱?”
“我不知道!”陆培英有些暴躁,他看了看四周,幸好没什么人在,“可能吧,我这人本来就玩心很重,我以为你在这点上跟我差不多,而且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
“对,一开始的时候你就说得很清楚,很明白,我知道了,你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我,你终究还是比较在乎别人的眼光,”薛连朔用拳头抵在他的胸口,笑了一声,“我早就该猜到的,陆培英,算了,我们分手吧。”
陆培英抓住他的手腕,将那手挪开,他沉默了两秒,然后说:“好。”
薛连朔想说很多的话,那些字句在脑子里却不成章法,气泡一样乱冒,但凡露出水面就濒临破灭。他叹了口气,自深深地叹出这口气开始,胸膛就像缺了一块,遍体生寒,药石罔效。他没能再说出一句话,只是静静地转身,走进了宿舍大楼的门。
是夜,王甘霖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见到了薛连朔站在洗手池前发愣,他一边拉裤链,一边叫他让开,“挪一下,我洗个手。”薛连朔哦了一声,然后让到一边。王甘霖往洗手池里一看,登时就冒了一句“操”出来。
三尾金鱼躺在洗手池的正中央,虚弱无力地摇摆着,嘴唇翕动,一张一合。王甘霖转头看看薛连朔,对方却没有什么表情,甚至乎有些茫然,王甘霖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干嘛?傻了?你这鱼不要啦?”
“啊?”薛连朔回过神来,眨了两下眼睛,“哦,不要了,你先洗手吧,我待会儿收拾。”
水柱倾泻下来的时候,鱼儿似乎稍微有了些活气,想要翻身,但终于还是没能将那浅色的肚皮翻过去,只能在水流中微微起伏。它们是多么无力的生物,脆弱,美丽,死的时候却令人感觉格外恶心。王甘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快步地走了出去。他并不想再多看一眼。
最终那三尾金鱼的下场如何,王甘霖想大概是被扔进垃圾桶,或是冲进下水道,反正后来,他再也没在宿舍看到它们。那个透明的鱼缸,被薛连朔填上了花土,说是要改养植物,却也没有看不出有什么芽发了出来。问之,只答曰种子洒了,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动静,也许被花店的老板骗了吧。于是后来也没有人回答过这个问题。
金鱼之死事件后的第二天,贺东知无意间问起金鱼怎么不见了的事,薛连朔淡淡地回答他,“昨晚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看见它们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哦,这样啊,那也很正常,这种观赏类的鱼都活不长。”
“是啊,”薛连朔笑笑,“相对于平均寿命来说,它们活得也够长了。”
王甘霖在一旁,想说点什么,憋得脸通红,却终究还是没把那话说出来。他想问,那鱼难道不是你亲手弄死的吗?
他觉得薛连朔有点毛病,自从他知道薛连朔是同性恋开始以后,他就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当然他知道出于道义和尊重,无论如何他不该表现出什么,但人终究还是没法欺骗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他就是觉得有点恶心,特别是想到男的跟男的怎么做爱的场景。戴上了这层滤镜,他看薛连朔的目光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他甚至不太想跟他说话。幸好,薛连朔也不怎么想跟他说话的样子。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