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 作者:风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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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在阶上,谢澧兰在阶下,高度本来就不是对等的,谢澧兰并不计较,莞尔道:“在下唐突而来,替家父求一味圣药——天香车前,还请山主不吝。”
“山主”莫名地打量了他几眼,“谢公子之父,不正是当今陛下么?”
“是。”谢澧兰供认不讳,“玉山地物之博,无人敢测,天香车前,山主定是有的。”
“的确。”“山主”微微而笑,命身后人道:“去取来。”
这么容易便答应了?谢澧兰亦是一怔,“山主”意味难明地瞟了眼他身后的卫子臻,广袂上扬,“不过,谢公子身后的,乃我玉山之人,谢公子这是何意?”
谢澧兰身体微僵,他现下挡在卫子臻身前,确有抢人之嫌,脸色微红地让开一步,卫子臻似乎要往石阶上而去,谢澧兰凝着眉宇将他的衣袖攥住,“你何时成了玉山的人?”
卫子臻自是不答。
“山主”的唇扬了扬,“谢公子,传闻,卫子臻是你的——夫君?”
若不是为了天香车前,谢澧兰早已不愿再忍耐,他压着火气淡淡道:“是。我的人,山主纵然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扣押。”
“谢公子严重了,”那“山主”拊掌道,“谢公子不妨问问,他愿意随你走么?”
既然这“山主”放下此话,便是至少九成把握卫子臻是不会离开的,谢澧兰心中微叹,他伸掌再度将他的手扣在掌心,清润的嗓音勾出一丝哀婉,“不论如何,卫子臻,孤今日必须带走你。”
这声音听起来竟像恳求。
阶上的“山主”,耐心被折耗殆尽,“卫子臻,上来。”
话音才落地,谢澧兰便觉察到手被细细地挣扎开,卫子臻的动作很轻,他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脏腑生疼地,被卫子臻撇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石阶,彻底背离出他的人间。
他从未想过,曾发誓以命护佑他的卫子臻,有一日,会不愿再护着他,宁愿与别人站在一道,与他们以众敌寡。难道今日玉山之人对他极尽羞辱,卫子臻也会无动于衷么?
谢澧兰疼得脸色惨白。
“山主”将人拿上来的天香车前奉到谢澧兰身前,用一条木质雕花的锦盒细致地捆好了,在谢澧兰面前合上。“山主”声音疏阔:“谢公子,带着天香车前,你便可以回去救陛下了。”
谢澧兰没有伸手去接。他捂着胸口,咬着薄唇镇定地抬起头,不卑不亢地扬声道:“恕谢某不恭,今日必须带走一人。”
唇上被他咬出了几缕猩红的淋漓。
白衣少年的眼底是一片墨色的深,秀逸绝伦的面容,分明是位如圭如璧的君子。
但他的执着,让那双清湛的眼浸染了戾气。
“山主”猜到他会由此话,并不惊讶,一畔卫子臻只是低头沉默,甚至,他的手里仍然握着那支不起眼的笤帚。
谢澧兰从来只是一个人用计,一个人运筹,他自以为天下何人的背叛他都能承受,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坏了他的一局棋。只是今日,他才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人孤军作战是这种感觉,与心爱的人离心背道是这种感觉。
是背水一战,是孤注一掷。今时今日的谢澧兰,早已不是当年以无情动人的独孤珩。
他早已不是独孤珩。
“山主”笑道:“天香车前,与卫子臻,谢公子只能带走其一。”
“不能两全?”他沉了沉声。
“山主”摇头,那双眼是慈悲的,不知为何却如此不通人情,“鱼与熊掌若能兼得,世间的选择便不会如此为难。谢公子当日大婚之时对卫子臻当胸一刀,可能两全?”
不能。
只是那个江山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
谢澧兰没有沉默,他的嗓音宛如澹澹流水,“或许还有第三种选择。”一缕青烟绕来,少年的光影匿在云薄的雾色里,难言难画的清贵优雅,涤尘绝世,“天香车前让我的侍从带走,我留下。”
卫子臻,我的心意,你懂了么?
众人皆诧,谢澧兰只留心他一个人,卫子臻没有答复,他只是,握着木笤帚的手轻轻地松了松。低下的眉头,与风轻飏的墨发,他并没有因为他的选择留下而动容,谢澧兰的心一瞬间沉到了石廊下的万丈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唉,含泪放上更新。
谢渣受难受了,我也难受了……
☆、两人相处
“谢公子留下一样物事,也可以走的。”石阶之上,“山主”突然通了人情。
谢澧兰眼眸一亮,“什么?”
他想过,玉山终非久留之地,他不能让卫子臻一个人留在这里。山主将卫子臻救下,带到此处,肯对有其动机。
“山主”淡笑着拂了拂袖,“谢公子手中的炎凰玉。”
独孤珩为了炎凰玉折损于谢沧州之手,这是他以姓命为代价换回的炎凰玉。当年独孤珩不过是策划着,谋夺北燕疆土,炎凰玉将是安抚民心最好的筹码。所以炎凰玉不是闫风所想的,它从不是平天下之物。
北燕传闻,得炎凰玉者得天下,这样愚昧顽固的信条在北燕掌权者中心自然是行不通的,可是北燕的百姓因为上位者无数宣扬,而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玉山山主,避居红尘以外,不问天下俗事,要炎凰玉作甚?
谢澧兰藏于白衣广袖之间的手微微收紧,许久之后他暗叹一声,也罢,他如今要北燕作甚么,大靖江山与他无关,北燕更加没有干系了。
“好。我答应。”
他的声音,繁芜谢尽,再无迟疑。
……
林木蓊郁的官道上,有马车刺破薄暮的一层余晖,浸透着洒金的夕阳往更深处踅去,悠悠然的滚轮声,在寂静的林里分外清楚可闻。
赶车的正是闫风。
卫子臻默默地望着车外,不说话。
重逢伊始,他对谢澧兰没有一句话。
饶是谢澧兰平日里处变不惊,也被他的不闻不问弄得心烦意乱。
“子臻?”他的手攀上卫子臻的右肩,轻轻按了下,对方毫无反应,谢澧兰苦笑着吐出一口浊气,“卫子臻,你如今连话也不愿同我说了?”
“炎凰玉我都不要了,卫子臻,为了你,孤此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说着,望着他又眼睛璀璨地笑开来,“不对,夫人还是赚回来了的。”
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卫子臻一动不动,目光不曾偏过一瞬。仿佛是一道矗立亘古的石像,耳鬓便飘逸的两缕碎发,将那方如琢如磨的俊脸隐匿在恬淡的暮色之中。
闫风赶车技术高超,马车走得很平稳。
许久之后,谢澧兰一个说话终是腻了烦了,他用了个强,将卫子臻的肩扳了过来,逼他与自己对视。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他早已非吴下阿蒙,不再是昔日身娇体弱的谢十五皇子了。这般搬动一个稍显魁梧的男人,竟然也不觉得吃力。
“卫子臻!看着我的眼睛!”他皱着眉,尽可能冷眉竖目,“有些话,我不可能和你多说,但是你一定记住,我不屑拿感情骗人,更何况是身体。除了第一次在芭蕉林下边……”谢澧兰脸色浮出淡淡的红,他咬着牙继续说道:“那一次被迫的,后边我哪一次同你虚与委蛇!卫子臻,那一刀是我捅的不假,可是我有多难过,我恨不得那一刀是扎在我的身上,你知不知道!我后悔了卫子臻。”
别人让我拿炎凰玉换你,我不经考虑便答应了。
炎凰玉比起你,算什么?让我失去自由也好,我方才想,如果能陪你一辈子,我甚至愿意永生待在玉山。
卫子臻静静地看着他,浓黑的睫羽挺翘开新月的浅痕。
等了很久他仍然没有答话,谢澧兰被泼了一桶水,他泄气地松了心弦,失落地眨了眨眼睛,逼退眼里的涩意。
“殿下。”
卫子臻低哑的声音,像是声嘶力竭之后的最后一口余气。可他终于开口了,谢澧兰惊喜着攥住了他的手,卫子臻的手心里有茧,粗厚的茧,摩挲得他的指腹沙沙泛痒。
脸色毫无波澜的卫子臻,下颌浅浅地一扬,终于与谢澧兰对上目光。
他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以为,谢澧兰还要借口他的爱慕他的真心来谋夺他的什么?
“子臻。”谢澧兰唇中像咬碎了黄连般,苦涩难言,他不能说什么,只有把眼前人抱进怀里,将自己体温渡给他,卫子臻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出声决绝,只是,谢澧兰觉得肩上有细细蔓延开来的濡湿,仲夏时分轻衫缓带,温热的水渗入衣里,熨烫到心底。
“子臻……”少年伸出手臂将他紧紧地抱着,尽管怀里的人带着一缕防备和小心翼翼的颤抖。
接下来不管他再与卫子臻说什么,他都不再答话。
谢澧兰每回见到他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在那儿慢吞吞地端茶倒水,便觉得心中又苦又涩。
他们仿佛回到了九年前,卫子臻被谢澧兰领回来时,也是一个人单单薄薄的模样,对着明月甚至会留下泪水,夜里睡不安稳,经常大汗淋漓地从噩梦里惊醒……
当然现下他不这样,只是唯一最相同的事是,他对谁都似乎及其排斥,不说一句话。
卫子臻的脸色终日苍白,分明分离才不过短短数月,他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次,虽然以前是独孤珩逼着他长成一代绝情冷煞的军神。可是,比起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卫子臻,他的确还是更喜欢那时的他。
谢澧兰传唤了一名大夫来替卫子臻诊脉。
卫子臻不说话,靠在床边不知沉思着什么,目光放得极空。黑眸里再无往昔半分神采,别人要怎么摆弄他,他便顺从地做那个任人摆弄的玩偶。
诊脉不过半盏茶功夫,大夫眼睛一睁,登时惋惜地直对谢澧兰摇手:“他曾经被人尽数挑断了手筋和脚筋,后来似乎又被人恶意疗伤,现在……”
谢澧兰的眼底聚了水雾,他急急地留下大夫,“怎么回事,大夫可知要怎么施救?”
“这个……”大夫只是摇头不语,满面沧桑。
最终谢澧兰还是放他走了。
卫子臻恍如未闻,他仍然静坐在榻上,眼波宛如潭水般,静静的,垂下清淡的影。他身畔的少年却早已是泪流满面,他钻入他的怀里,声音颤抖:“我不信。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卫子臻,你抱我。你抱我!”
倚着的那方胸膛没有丝毫起伏,卫子臻移开眼光,他的手早已拿不了剑,提不了枪,再也上不得战场了。
一无所有的卫子臻,到底还有哪里是谢澧兰能看得上的?
迟早会厌弃的一颗棋子罢了。
伏在他的怀里呜咽了很久,不知日头转入了何处。
静谧的寝房里,有安息的风。摇曳着榻边开了三扇的山水图屏风,盈紫的湘帘半掩半卷着。少年的哭声轻细,一抽一噎地瑟瑟传来,不绝如缕。
“没事,”谢澧兰逼着自己恢复镇静,恢复他的从容风姿,他伸掌去与卫子臻的手交缠牵握,尽管卫子臻没有一丝力道,谢澧兰的瞳孔里漫过明月般清透的水光,但他破涕为笑,“没事,我一定会治好你。卫子臻,你要和以前一样,相信我。”
相信他,正如他一直以来那样。
谢澧兰知道,纵然有再被伤害千万次,卫子臻也不会真放下他。
他们之间若说还有什么纯粹的部分,那些全在卫子臻一个人身上。但他会试着抛却外头的那些冗杂与沉闷,试着不去管那些天下事。卫子臻是死过一次的人,而他,死过两次。论起来,他才更该看得云淡风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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