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 作者:冢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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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生说作势欲要起身,辛里见状忙收敛笑色,连赔不是。见好就收,虚生复又坐下,“既然来套话,得拿出些诚意来。”
辛里眼瞧占不到便宜,微微耸肩认输,老老实实说:“不瞒你说,我还真一点不知情。”说着抬起手来,仿佛发誓般振振道:“我只是觉得这狄凤为人处世很是圆滑,待人友善像刻意为之。”
“少糊弄我。”虚生冷笑了下,“你知道,我不信你这套鬼话。”
“我是真没查出什么来。”辛里这下真有些沮丧,无奈地开口:“我曾有派人去暗查这狄凤,奈何她掩藏得极好,我多番打探并无所获。”
虚生料准辛里知道些事,犹是不松口,只说:“偌大个隐世山庄,我看旁人对这长孙媳都甚是满意,今朝事前,根本没人怀疑。怎么就你疑她?”
辛里苦笑道:“我有次夜半回来,无意山庄偏僻的角门撞见她手下的人,正抬着一个人出去,那人不知是昏迷是死,四肢被绑,嘴里塞了布团子。那之后我特意留心,发现那晚被抬出的人再未出现在山庄里。”说得眉头紧皱,像吞下苍蝇般难受,“事后我越发留心狄氏院里情况,发现她院里人身上时常带伤,甚有无辜消失。”
沉香越听越糊涂,眉眼轻皱,着实有些奇怪,“难道山庄里其他人没发现?”
辛里伸手帮歪头的沉香撩开挡在眉前的簇发,收回手时无意瞥见虚生神色,顿时鸡皮疙瘩四起,手僵在半空无所适从,尴尬的笑道:“季先生他们很少会去小辈馆院里,季小姐和季少爷虽爱串门,也很少去季小爷院里。何况院里小厮众多,谁会全记得。”
沉香拍下那碍眼的手,凑上前问道:“旁的人倒罢了,她那枕边人也没发现?”
辛里余光盯着一言未发的虚生,见他眉头皱得更紧,连忙自觉扳直后背,与沉香拉开些许距离,“季小爷……”踯躅片刻,辛里双眼一抬,低声道:“季德勤脾气大变,说他是婚后成熟许多也不为过,可我总觉得他似乎在掩盖些什么。”
窗外渐飘起细雪,窸窸窣窣地盖在尚没化去的旧雪上。虚生听着辛里大半晌话,转头赏起景窗外景,沉寂半天,总算开了金口,“你对合欢斋了解多少?”
“合欢斋中皆是女子,只有那明面上的斋主——丁子胥是男子。”辛里满目不屑道:“我查出他们主要做的事皮肉生意,大多手下的女子是买来的,不过他们的卖主倒是固定,总那么一批人。”
虚生慵懒道:“还有呢?”
张口要说,可辛里不由一咯噔,顿觉自己像虚生下属在汇报事,平白被虚生得了便宜。辛里清了清喉咙,硬气道:“玄机阁所查出得不过是皮毛,里子是什么,我还想请教呢”
虚生先是一愣,旋即笑着又问:“那你可知丁子胥使了什么手段,拿捏住那些个女子?”
吃口茶润喉,辛里冷笑地开口:“听说合欢斋有味秘制□□,名为幽欢盅,一旦用在女子身上,无药可解。可是其药姓为何?症状又是什么?实在难查出来。”
有些话原不该在女儿家面前说,但沉香整日在虚生身边,杀戮见过无数,青楼上过不知几回,当真女中豪杰。所以虚生在她面前也没忌讳,该知道和不该知道的,全给沉香透了底。虚生是无所顾忌,可辛里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来。
虚生管不到辛里感受,张口便说:“这算哪门子□□,用来控制人的媚药罢了。只那味药确也独特,以人为药,季德勤尝了这一整年,姓情能不变呢。”看眼面红耳赤的辛里,再看沉香面如常色,没半点羞怯。
“与服用幽欢盅的女子多有接触,会有姓命之忧么。”辛里一字一顿道,期间不时暗觑沉香脸色,担心会被误会了去。
“无碍,只是姓情不坚定者,容易被拿捏。”
辛里擅于观色,虽说虚生的情绪比之怀明墨更不易察觉,细微动作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到一二,比如虚生不耐烦时,会如现在这般摩挲起手串。东拉西扯套出些有用消息,他不敢得寸进尺,识相地道出来意。
原来辛里打从开始就不信是沉香错手杀人,但碍于当时季先生都在场,不好上去一验究竟,且他略有些不自信,怕自己去验查也查不出来,便想着找虚生同去。辛里似来邀功,得色地看向沉香,“季二爷没看出破绽,何况是我,所以想着找你去。”
虚生点头当即应允,“说来我也有些好奇,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瞒过季二爷的眼睛。”
接近晚膳时分,厨房小厮正在往没小厨房的各院厢房送吃食,晚些走免不得会遇上,辛里草草说过两句。为避免碰到人,他特地绕进竹林小路,等送食的小厮走过很久,再三确定无人,他才匆匆离开,等回到祠堂外,正巧赶上里头几人罚跪完出来。
寒冬腊月在祠堂跪上一个时辰并不好受,不过前有婶娘送蒲团,后有友人赠驱寒丹药,几人吹了半晌冷风,除了腿跪得有些麻,其他倒也还好。
季德勤最后个从祠堂出来,依旧板着脸,没和弟妹交谈半句,牵起在院里静候的狄凤就走。
“嘿,大哥还真记上仇了?”肚饿得厉害,季德恩冷地瑟瑟一抖,裹紧大袍,怨道:“莫不是他一意孤行,我们今天犯得着受罚吗?”
季博儒素来不惧寒,刚服过药丸,现下又走动一会儿,身子热和许多,便把自己的狐毛皮大袍脱下给怀明墨披上。边看顾怀明墨身子,边看向季德勤背影,神情凝重道:“德勤哥实在奇怪,像变了个人。”
怀明墨面带愧色,“是我的错,非要与大哥争辩,才会累及你们。”
季博儒揽住怀明墨,话里既是宽慰也是实话,“不干你事,没有你跟他争锋相对,我一样会辩驳上两句。他适才的模样,简直是要把沉香给吃了似得,不分青红皂白,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季德恩点头如捣蒜,想到季德勤不饶人的样子,又见方才他出来连招呼都不打,实在失了体统。在客人面前兄弟间争得面红耳赤,已是十分不妥,如今私下里情面也是不顾了,毕竟是自己亲大哥,还得尽力劝上两句,便也不与季博儒和怀明墨多言,告辞后匆匆沿着季德勤离开的小路疾步而去。
挥手送走季德恩,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季博儒还是没走,拖着怀明墨攀扯许久,说得口干舌燥嘴角起皮,仍没等到辛里张口。她恨恨地盯着那张像蚌壳样紧闭的双唇,直想把他扔进一锅沸水里去煮,又磨了好一阵子,实在熬不过咕噜直叫的肚子,才打道回府。
等周遭人走尽,怀明墨才道:“你去找过他了?”
辛里搀扶腿麻未好的怀明墨慢行,低声说:“见了,滑不溜丢,半点不肯吃亏。”
怀明墨笑了下,“他哪回吃过亏?占尽便宜,还爱卖乖。”沉默斯须,他脸色晦暗道:“他怎么说?是狄嫂嫂有意陷害沉香么。”
陪怀明墨回晚汀馆的一路,辛里半字不差地把虚生所言所疑述完,怀明墨听得容色越发阴沉,等他俩走到馆外时,那张黑脸简直像抹过碳灰般难堪。管事妈妈正巧在院里训新采买的小丫鬟,瞧见怀明墨回来,便想笑迎,刚走前两步,注意到那神情,顿住脚犹豫不前。
之后晚汀馆保持缄默了好长时间,自从红姑被撤换后,馆里人渐知自己少爷的脾气,是个极有主张,内里绝不像表面这般和善,所以当夜谁也不敢去主房,没人想要触霉头,自找麻烦。
如此也省去怀明墨打发人的麻烦,他如常在戌时过后,子时一刻灭尽屋里烛火,紧接着跟辛里同从后窗翻出,悄声无息地赶到停放刘申尸体的荒僻院落。
彼时冷霜色的月光无声打落在院中,洒在虚生月白流影缎外衫上。他背手仰天而望,闻得身后声响亦不回头,良久道:“你们赶得巧,晚些来,我等不到你们,就先进去了。”
怀明墨淡笑摇头,肯定地开口:“有心为沉香洗冤,你就不会独自进去。”
虚生缓步走到怀明墨身边,见他只着了单衣薄衫,唇色冻得有些发紫。忙不迭给他输去写真气,像有先见之明地拿出件貂毛围脖的大氅,眉间微皱道:“你以为玉琼生是仙丹妙药吗?寒冬天穿得这般少。”说话间虚生冷眸扫向辛里,看得辛里直发毛。
怀明墨由着虚生帮自己绑衣带,眸中柔情笑意渐浓,“不有你替我准备着。再说穿多出来不方便,容易被我那院里人发现。”
“怎的?你院里人还敢拦你去路不成?”虚生跟着怀明墨步伐,比肩而行,回头冲左右张望的辛里揶揄道:“不用找了,沉香去山庄外办点事,没跟我来。”
冰冰凉的双手被塞进个手炉,怀明墨心头柔暖,轻笑道:“你有心了。他们确是不敢阻我去路,可到底人多口杂,保不齐谁先去通风报信。今日下午已闹得这般剑拔弩张,何必要大半夜的再来一回呢。”
停放尸体的屋外,有个家丁倚墙倒地,像酒醉靠在墙边酣睡。辛里蹲在旁探了下鼻息,提着的心轻轻落下,“明日恐怕避免不了一场风波。”
“等他们醒来,必会守口如瓶,绝不敢透出半点今晚的事。”虚生眉目微动,推开半掩的门,径直而入。
怀明墨紧跟在后,笑道:“你怎这般肯定?”
虚生屏息如龟挪地接近刘申尸体,嫌恶地解开皱巴的衣衫,从腰间扯下个布袋,取出数块白帕子,试图把十指裹起。
去过枯草庐的人,对虚生没有不了解的,辛里摇头道:“我来吧。”说罢,他利索地解开内衣袋子,一条横跃过腹部的伤口呈到人眼前,口子极细,莫不是有处被季肃善掰开瞧过,致使血如泉涌留下痕迹,放到现在想要找到伤口也是难事。
虚生往后挪了两步,微向前倾,小心翼翼地躲着。忸怩了好一会儿,怀明墨忍不住嘲笑说:“不如我去请秦仵作来。”
被人一激,虚生逞强道:“掰开瞧瞧。”
辛里依言行动,只见里边的伤口极深,且不像被人用利器割破,再想往里瞧,容易对尸体造成破坏,如此才作罢。收尾的事仍是由辛里来做,他小心地帮尸身穿戴好,才围坐在桌旁虚生为他空留的位上,迎着十二月的渗人寒风,发髻被吹得松散,越发显得狼狈。而背对风与他对坐的虚生,有冥象神功护体,似很享受这烈风袭人。
“窗……关小些吧。”辛里冻得直哆嗦,说话都成不了句。
虚生睁着无辜地黑眸,连眨两下,歪头似有不解说:“为什么?”他转头看向裹得严实的怀明墨,笑问:“你还觉得冷么。”见怀明墨摇头,又转看辛里,讲道理道:“屋里血腥气太重,明日有人来抬尸送走时说不准会发现,先散去些味吧。”
停放尸体的屋子里没血腥气才怪异吧,辛里在心底咆哮,但迫于怀明墨和沉香两层压力,不得不伏低,“我闻这味去得也差不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详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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