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之时 作者:Bei
Tags:
一个背着手的老头路过,看见这情形,对那中年人骂道,“赵六子,我跟你说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赵六道,“您老有事忙事,没事跟儿子享福去,别在这瞎掺和。”
老头气得瞪圆了眼睛,“赵六子,我把话撂这儿,他可不是让人欺负的孬种,你小子想惹他,不够格!”
“不够格?”赵六讥笑道,“慢说这树是村里的,就算是他家的,他吃奶的娃娃,小命还不知悬在哪根钢丝上,我就不信他能翻出天去!”
老头用食指点点他,一甩袖子走了。
许医生介绍说,老头是村里原支书李德财。
赵六是现在的村会计,张风起父母不在后,他和村支书孟金贵打起了张风起家树的主意。
张风起父母婚后,在门前种了三棵泡桐树,第四年张婶怀了孩子,又种了槐树。
每棵泡桐都在二十多年,要三个成年男人才能合抱过来,一棵树就值几千块,再加上十五棵槐树,这十八棵树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因张风起父母不喜毁树,多少人来买都没同意。
他家没了人,村支书把树伐了。中间由于涨水,剩几棵没来得及卖,几天前陆续砍了。
张风起这种样子,哪里管得了。村里人即使有同情的,也自求安稳,敢怒不敢言。
结完帐,向北往回走。
刚到门口,张月娘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跑出来,看见向北,一把抓住他,“我家风起不行了!我家风起不行了!”她语无伦次,只会说这几个字。
向北飞奔到屋里。
张风起躺在地上,鼻耳流血,浑身滚烫,犹如火炭。
张月娘的家住得僻静,附近并无人家有车,向北背了张风起,跟着她往村口去拦车。
到村口的这条路如此漫长,向北从不知道,几百米的距离竟长得这样可怕。背上的温度比盛夏的骄阳更炙热吓人。他要怎样才能不失去他?
路高高低低,平常走都费劲,何况此时,仓忙中,向北一脚踩空,滑下沟去。
沟本是枯沟,因前阵子下雨有些积水。两人跌落水中,染了一身泥浆。向北立刻爬起来查看张风起有没有受伤。
这么大的动静,他居然没醒,却是一脸鲜血,一瞬间,向北的脑子出现短暂空白。
他打了个愣,一把将张风起紧紧抱住,“风起,求求你,求求你……”
求他什么,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手足无措,他惊惶万分。
张月娘焦急的呼喊他们,下来帮向北把张风起弄了上去。
村口正好有出租车路过,送他们到了乡卫生所。
一番处理后,鼻血止住了。耳朵并未出血,只是张风起没垫枕头,睡在凹凸不整的泥地上,头部位置较低,有些血流了进去。医生清理干净后,给他挂上水,总算平稳了。
下午,张风起苏醒过来,但很没有精神,糊里糊涂的,不怎么认人,向北跟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
一会儿,又睡了。
张月娘让人给丈夫带了口信。
回到病房,她对向北道,“小向,你去吃饭吧,这儿我看着。”
“我不饿。”向北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熟睡的张风起,“你先去吃吧。”
张月娘在张风起床前坐下,看着他烧得赤红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用粗砺的手指拨开他额前的发,轻喃道,“是苦啊,我家娃受苦了。”
然后她开始低声的吟唱,那是当地的民间小曲《望儿郎》,每字均为拖音,曲调哀婉悲凉。
春季里来百花鲜
我儿出门母挂牵
大路小路多艰险
儿呀
与人和善莫争先
夏季里来日高照
我儿为人锄青苗
四野炎炎如火烧
儿呀
草帽虽破无忘了
秋季里来凉风袭
我儿替人把楼砌
万丈高楼平地起
儿呀
你可有屋将身栖
冬季里来雪花飞
不见我儿把家归
十月天寒北风吹
儿呀
你在他乡无棉被
……
张月娘唱的时候,房里的其他乡民轻轻的和诵,把几个农妇的眼泪勾了下来,合着唱腔中原有的哭音越发叫人听了难过。
然而床上的人长睫紧拢,静静的沉睡,毫无反应。
晚上,张月娘回家给丈夫做饭,向北守着一直没醒的张风起。
两瓶水快挂完,烧退了些。
九点以后,卫生所再没有别的病人,不甚宽敞的病房空落落的。
稻田里青蛙“呱呱”的叫,陪伴着乡村素净的月夜。
看看瓶中的水剩下不多,向北轻轻拔掉吊针,取了酒精棉按在张风起的手上。
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布满深褐色的针眼,一直延伸到手腕,已经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向北移开视线,摸摸张风起温热的脸。
他抬起他的手,一根一根的,亲吻他带茧的指。
他什么也不奢求了。
只要他能平平常常的和自己相守,只要这样,就够了。
风起之时 正文 9
张风起的烧反反复复,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到院子里站站,吹吹风,也是浑浑噩噩的。
向北着手带他到大医院去,这时发生了转机。
给张风起治病的医生请了位老先生来。他是县城镇医院退休的老医生,对头疼发热一类的“小毛病”很有办法,只是十多年前退了休,近来已少有人知。
年轻的乡村医生很用心,张风起的病在县里乡里都瞧过几回,总没有起色,他便特地去拜访了本地曾享盛名的几个老中医,才知道了这位先生。
老先生查看了张风起的病情和病历,开了两张方子,道,按方用药,五日可见好。
没出五日,张风起发烧的时间大大减少,开始转好。
昼夜更迭,新的一天到来。
向北睁开眼,伸手探了探张风起的体温,烧退了。
他起身打开窗户,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河塘里,满池的紫荷一夜盛放,娇艳欲滴。一只玲珑剔透的碧蟾突兀的跃出水面,溅起荷叶上晶莹滚动的露珠,在晨光里划了一道炫目的虹。
向北转过头,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风起?”向北轻声唤他。
张风起坐了起来。
向北过去扶他,张风起忽然伸手摸摸他的下巴,“你怎么生胡子了?”他问,声音很是沙哑。
向北笑了,“你才注意啊?这两天都没刮。”说着倒水给他。
张风起喝了一口道,“你在城里怎么没生?”
向北微愕,“你醒了?”
张风起道,“刚才不就醒了。”
与前几天不同,他的眼神清明,有了生气。
向北俯身把头靠近他的,“你真的醒了。”
张风起道,“你怎么了?”
向北道,“没什么。”
看他盯着自己,他笑道,“以前都收拾得干净体面才在你眼前出现,几天没刮,当然邋遢了。”
张风起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向北轻戳他的面颊,“你是小娃儿,怎么会有?”
张风起放下手,望了望窗外,“荷花开了。”
“是啊。”向北道,“昨天还都是花骨朵呢。”
“我饿了。”张风起说。
向北抚过他消瘦的脸,“你知道饿了。想吃什么?”
“红烧肉。”张风起说。
“我去买。”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