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切斯的玫瑰园 作者:E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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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从流苏上移开视线,把马灯举得更高。他打量着自己情人的尸体,像在看一副不怎么满意的油画,没有悲伤,没有惋惜,甚至连目光的闪烁都没有。
“冷血动物”。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沃伦先生的评价,或许他说的倒是实话;正像这座城堡一样,它主人的心也是花岗岩做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公爵却举着马灯走到离尸体不远的一丛花木旁边,弯腰拾起了什么。我连忙跟过去,诧异地叫到:“玫瑰花瓣儿!“
真的是玫瑰花瓣儿,鲜血一般红艳,润润的,还没有一点儿枯萎的痕迹。
“但这里好象没有玫瑰花呀!”我看看四周,只发现一些无花植物和百合。
公爵异常沉默地把那两片花瓣儿放进口袋,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吩咐管家:天亮后让所以的佣人到大厅离集合,然后指指躺在地上的女人:“把男爵夫人的遗体盖好,抬到礼拜堂
去!”
最后他示意我跟着他离开这个地方,再没有回头看看他可怜的情人。
书房里的灯拧亮了,公爵却坐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把两条长腿搁在矮脚凳上,随意地对我一挥手:“请坐,不要客气。我们得等等神甫。你要咖啡吗?”
“好啊,不加糖的。”
他摇摇铜铃,一个女仆端着托盘走进来,把热乎乎的咖啡放在我们面前。
“只要我需要,什么都可以事先准备好。”他端起精致的瓷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紫罗兰般的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亮,让我想起了美丽又危险的印度猎豹。
“告诉我吧?”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我的缄默。
“……您是指……那条流苏?”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不经考虑地说出“我认得”三个字……如果我错了,如果真的不能说明什么……
“你在犹豫?”他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其实我只看过一眼,”我躲避着他探究的眼神,“那个……为什么没看到伯恩斯坦小姐?”
“这种事她看了会昏倒的,我让她留在房间里了。”
“您昨天见过她吗?”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条流苏……是她的!”
空气的流动仿佛都停止了,我像等待判决一样等着公爵的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叹息:“证据呢?我讨厌空口无凭的指控。”
“记得吗?昨天我告诉您我看到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在争吵。当他们离开后,我偷偷伸出头,看见伯恩斯坦小姐的肩上披一条碧绿的披肩,而上面的流苏和这条一模一样。”
“你没记错?”
“才隔了一天,我没那么快忘掉。”
公爵用手摩挲着下巴,像是在猜度我话里的真实性:“那么……是她杀了男爵夫人?”
“这个……恐怕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一条流苏确实无法证明什么,没有人在现场见过她,也没有其他证据……更何况找不到动机……”
“你错了!”公爵有些尖刻地笑了,“少一个情人就多一份金钱与宠爱,这可以成为动机。”
“不、不会!”我尴尬地低下头,“其实伯恩斯坦小姐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
“是‘不是’,还是‘不像’。让,你对她了解多少?”公爵再次讥笑我的天真,“或许我们还可以把贝瑞夫人的死也联系起来考虑一下。”
我没有开口,但心底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很重要,可突然想不起来了。
公爵疲倦地发出一声长叹:“一个接一个的死亡,难道我这儿真的被诅咒了吗?”
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同情他,我隐隐约约藏着这样的念头:我可怜那两个无辜的女人,同时也认为这是对公爵放荡生活的惩罚。
“你在想什么,让?”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把脸移到灯光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垂下的几缕金发——美得耀眼。
“你是不是在想:真是报应啊,骄傲的公爵大人周旋于这么多女人中间,反复地玩弄感情,现在终于惹出事来了!上帝真是公正!”
天哪!我幼稚的想法可一点儿也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啊!
“但是,让,”他下一句话又立刻表明他确实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羞愧!”
我忍不住讥讽到:“我明白,大人。或许男爵夫人的死对您来说和打碎一个中国花瓶没什么区别,我猜您现在担心的是大家会怎么看这一地的碎片。”
他用右手支着头,开心得像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伶牙俐齿的家伙,玛丽怎么会认为你木讷而不善言辞呢?”
我没说话,公爵又把脸藏入了阴影中。“你没有真正走进英国,你不懂,让,你不懂。大不列颠群岛到处都是冰冷的、潮湿的雾气,就像块裹尸布。在二十九年里,唯一能让我感
到温暖的就是壁炉和女人的身体。”
他的语气是那么自然,但我却奇怪地感到里面有苦涩的味道……
“我很遗憾,您一定没有真正爱上过什么人吧?”他是无法体会我有了玛丽之后那种甜蜜的满足,那种从心底溢出的暖意是任何火焰与肉体都无法比拟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干笑。“不!”他反驳我,“我爱过,爱过一个人,只可惜……完全看不到未来。”
可怜的人!
他哀伤的语气几乎让我也要心生怜悯,但我压下这种情绪,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
“算了。”公爵没在意我的敷衍,指指我身后的小柜子,“请帮我拿块毯子好吗?我想睡一会儿。”
我本想说“这种事可以叫女仆做”,但心里突然一软,还是乖乖地取出那半块羊绒毯,轻轻为他盖在身上。他冷不防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让我骨头生疼。
“让,别走,陪我一会儿,好吗?”
“大人?”我吓了一跳。
“……就一会儿,等我睡着就行了,你可以把我当成病人。”
在他半强迫的状态下,我像个傻瓜一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牢牢地被他攥着——其实这个样子,即使他睡着了我也走不了。
公爵的脸在阴影中像优雅的塑像,呼吸平稳安详,而我却开始苦苦思索:为什么我们的话题在不知不觉中就改变了?
半个小时后天全亮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我吹灭了蜡烛,公爵也刚好醒过来。我活动着发麻的手臂,要求回房间漱洗。这次他倒是十分慷慨地表示同意,只是嘱咐我尽快去大厅。
“我想我们能找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他冲我眨眨眼睛,活像个男孩子。
我像兔子一样跑上楼,打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又马不停蹄地出了门,刚好在二楼楼梯上看见了伯恩斯坦小姐向大厅走去。
她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裙子,没披披肩,金红色的卷发用粉色蝴蝶结绑了起来,但脸色苍白得像个鬼,大眼睛周围黑黑的,显然也没睡好,而且神情恍惚,竟没有看到仅三米之遥
的我。
我目送她由女仆的带领着缓缓走下楼,心里的滋味挺不好受的:她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姑娘,原本不该和这样的事扯上关系,可现在……
到了大厅以后我才发现阿尔梅特的仆人远比我想象的多:男仆和女仆分成两列排在大厅里,还有很多我根本没见过的厨子、马夫、园丁,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五十多个。公爵坐在那
把华丽的椅子上,穿得整整齐齐。神甫已经赶来了,他冲我招招手,示意我到他旁边去,而沃伦先生和伯恩斯坦小姐就坐在我们对面,脸色难看极了。我瞟瞟沃伦先生怒气冲冲的样子,很尴尬,好在大家都像摆设一样杵在公爵左右两边,等着他开口,也不用做作地去打招呼。
看到人都到齐了,主人走下主位,仆人中极低的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了,他严厉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许多人畏惧地低下了头。
“领主要开始审问了!”我偷偷地想,“他下一步就会说:‘凶手!我要绞死你!’”
但实际上他的声音非常理智:“各位,我想希埃娜男爵夫人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吧?我在这里并没有怀疑任何人的意思,但为了方便调查,我希望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昨天
有谁见过她,或者有谁在晚上去过花园?”
仆人们相互交换眼色,畏畏缩缩地都没说话。公爵则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等着第一个人站出来,而麦克韦伯先生最终没让他失望。
“大人,”头发花白的管家严肃地挺直了身子,“我昨天从早到晚都没有看见希埃娜男爵夫人。她吩咐过我们不要去打搅她,所以我只是叫劳瑞把三顿晚饭送到她的房间里。”
“是这样的,大人。”那个长着雀斑的女孩子从队伍里站出来,“是我负责照顾男爵夫人的起居,但我也只是在送饭的时候见过她。她看上去很不舒服,心神不宁,连早饭都吃不下。”
“她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只不过我去为她收拾晚餐时倒发现她的心情稍稍好了点儿,还对我笑一笑。”
“哦?”公爵明显对这句话很感兴趣,“你没有看出原因?”
“这个……”劳瑞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当时我看到她手上捏着一张纸,上面好像写了什么,就是看不清内容。”
“那时是几点?”
“大概九点过一点儿。”
公爵用手摩挲着下巴,把目光转向管家:“劳伦斯,今天早上有人打扫过夫人的房间吗?”
“没有,我不准任何人去动它。”麦克韦伯先生果然是一个聪明又干练的人。
“好极了!”公爵示意那个女仆退下,“还有谁能告诉我更多的东西吗?”
或许是受了方才的鼓动,又有两个人站出来说了一些片段:
一个园丁说他在给冬青树剪枝的曾时候看男爵夫人站在窗边抹眼泪;一个负责巡夜的男仆则描述他在午夜的时候看到有灯光在塔楼的窗户里闪动,不过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跟本
没在意……
我不知道身旁的神甫是否和我一样留心了对面的伯恩斯坦小姐:她光洁的额头上有发亮的汗珠儿,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扣在一起而发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毫无血色,她不时地用手
绞着袖口的蕾丝,我猜她一定是忘记了带手绢……白色的……
“蓬洛纳先生?”神甫突然用手肘碰碰我,“您还好吧?”
“啊?”
“他迷惑地看着我:“您怎么了,一直盯着伯恩斯坦小姐。”
“是吗?”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我在想一些事情,一时走神儿……”
“您最好别这样,沃伦先生看您的眼神可不太友好。”
我立刻发现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健壮男人冲我捏紧了拳头。我连忙调转视线,把注意力放到大厅里。
这时候再没有人说什么了,公爵的神情变得有些焦躁:“只有这些吗?”
五十几个人中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提高嗓子又问了一次,还是没有人回应。
“大人,算了吧。”我劝他,“毕竟事情发生在深夜,而且男爵夫人昨天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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