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如蝶 作者:七夕到底有多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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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忘记老韩年轻时候的故事,那个倔驴一样的新兵蛋子,那个被陈汉章深深眷恋,那个被林文龙要挟相逼,那个宁肯不要前程也执意要复员的老韩,他的一生,正是在武威,悄悄地转了一个弯啊。
“那个地方,那个地方……”
老韩像是要反对,他躺平身子,嘴里喃喃地,声音跟着低了下去,我仔细去听,他却不再言语,从床头拿过烟盒,叼了一支在嘴上,啜了嘴唇,火机点着了,吸了一口,长长的一片烟雾冒出来,他用手扇了扇。
“咋了?哥,几十年一晃而过,难道,你不想再去看看你以前呆过的那个地方?”
可能是眯了眼睛,老韩把烟头在灰缸里蹭灭,揉揉眼,叹一声,“是啊,一晃就几十年了,不是没想过,却是真的再没去过,你想去,就去吧。”
早上,天刚亮我就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地去老韩做早餐,他能多睡一会儿就让他多睡一会儿。也许是武威勾起了他太多的回忆,在朦胧的橘黄色的床头灯灯光里,他半宿都没有合眼。
等我把榨好的苹果汁,煎鸡蛋,烤馍片放到餐桌上的时候,听见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老韩已经起床,开始洗漱了。
“哥,也不多睡一会儿?昨晚你睡得很晚呢。”
我过来,把毛巾递给他看他擦脸。
“睡不着了,”他对着镜子,腮帮上抹满剃须膏,像一个年轻的中国版的圣诞老人。剃须刀划过脸皮,噌噌的声音很响。“早上空气好,吃完饭咱们就动身。”
早已经习惯了老韩这样的说风就是雨,“你的衣服放在床上了,一会儿换上。”
我撤身出来,去收拾东西。
地图不能不带,换洗衣服不能不带,氟哌酸,感冒药,消炎药,防晒霜,雨伞,连针头线脑这样小东西也得带着,不一定用得着,但是出门在外,却一样也不能少。
我非常喜欢老韩一身正装的样子。天蓝色的休闲西装是我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给他买的下,熨烫得很棱整的白色衬衫更显得他神采奕奕。五十而不惑的年纪,棱角分明的嘴脸,白而健康的肌肤上透着红光,一双软皮的旅游皮鞋,咋看都是那么干练精神。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只有赏心,而且悦目。
出了西安城,一路向西。
“汉高祖他当年把业创
凭的萧何韩信和张良
登基后未央宫中斩韩信
立逼得张良归山岗
光武中兴凭的邓禹马武姚期将
登基后也是杀忠良
贬邓禹斩了姚家将
逼马武碰死在午门上
把这些能杀惯战能掐会算的英雄好汉
好比那雕梁画栋一个一个俱遭恶火丧
思想起我杨家痛肝肠
国王家的江山是臣创
臣好比牛吃草来蚕吃桑
老牛力尽刀尖死
蚕把丝吐尽滚锅里亡
吃牛肉不知牛受苦
穿绫罗怎知蚕遭殃
只可恨朝朝代代无道的昏君
坐了江山先杀忠臣和良将
把忠臣好比草上霜
这才是伴君如同羊伴虎
虎回头反把羊来伤……”
上了西宝高速,老韩一边开车,忽然一声叫板,高声唱了起来。
一门忠烈杨家将,可怜半数折损在金沙滩,杨老令公慷慨激越的一段唱腔,在这个深秋的早晨,在高速飞驰的路面上,老韩唱着,我在一边激越地附和着。
很久很久,没见过老韩唱秦腔戏了。
武威那个低低的山头,在今夜,在明晚,还吹拂着徐徐的清风吗?在那营房后高高的山岭上,小小的老韩曾经脸红过,心跳过,爱恋过,也愤恼过。那些被尘封经年的情事,还被明月一日日拂照吗?
老韩早已不再是迷雾,在我面前,他像洋葱一样,一层层被我打开。
在那个山头,在那些留过情爱的旧地,我暗暗打算,一定也要和老韩去缠绵,让他不再有遗憾。
武威,我来了!
☆、286
奥迪像一只黑色的甲壳虫,在蜿蜒的路面上行驶。
“小辉,这次回去后,哥肯定会很忙了!”
老韩缓缓道。
“嗯。明白,不就是要参选吗?”
“这次竞选,可能跟以往不一样,要比以往复杂些。”
老韩这回没有笑,神色庄重。
从没有经历过老韩的选举场面,老韩说复杂些,一定会困难不小。
“哥,我觉得吧,你是一个见过风浪的人,你考虑的肯定比我多,你能决定去参选,也一定是权衡了自己的很多有利因素,没有半成以上的把握,你可能早就放弃了,是不是?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参选,各方面也有一定的基础,即使有再复杂的事,只要尽力去办,问题应该不大。”
尽管是纸上谈兵,我希望我的话对老韩哪怕是起到一丝一毫的安抚作用也好。
这世界上,从此再没有什么比老韩的事情更让我值得操心了。
老韩笑了,“小辉,你以前也走了那么多地方,你比较喜欢北方还是南方?”
“北方!”
我不假思索的说。老韩一定是随便找了一个聊天的轻松话题。
“为什么?”,老韩似乎不想放弃,要继续聊下去。
“那还用问?首先,北方四季分明。春有绿柳红花,夏有成荫的大树,秋有飘香水果,冬有皑皑白雪。再者,我早已经习惯了北方这样的干燥气候。南方一年四季经常雨蒙蒙的,湿气太重,不知道别人咋样,反正我是不太习惯。最大一点,你是北方人啊,哥,你看,这么大的世界,人多了去了,而你韩军在这世界上却只有这么一个!”
我嬉皮笑脸。
“呵呵,那好,哥跟你说个事。”老韩又眯着眼笑。“既然你也喜欢北方,咱们趁这次出来,在哪个城市买一套房子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买房?”
我大吃一惊,买房可不是小事,我随随便便说了喜欢北方,竟惹得老韩起了再买一套房子,而且是事先毫无任何征兆,还在西安外的城市买!
“这些年,房价一直在飙升,简直是一天一个价钱。买房子,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你看,陕北自从发现了煤炭石油天然气,陕北人在西安买房都是团购,他们整栋楼整栋楼购买,到了一定的时间又卖出去,赚的钱的确不少。”
老韩自有一套生意经,但是,却是事实。
“可是,即使要买房,也要找升值潜力大的城市。西安是西部龙头城市,有闲钱,在西安买多好啊?为啥要在其他城市买呢?”我反驳。
“那也不一定,现在很多地产商陆陆续续在开发二线城市,比较好一点的地盘也有相当的空间升值。还有,我们在外地买套房子,要是不想住了,三五年后价格好的时候就出手,要是自己喜欢,就留下来。等哥哪天老了,啥也做不了了,就跟你住过去,我们闲了出去钓钓鱼,打打拳,遛遛鸟,也算个和你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窝,不受别人打搅。小辉,你说好不好?”
老韩笑了。
我心里一热,不知道说什么好。老韩说的不错,总有一天,皓皓大了就会恋爱了,更会结婚生小孩儿,梅梅一样也会有自己的私密空间。那时候,我和老韩真的不再适合呆在他们身边了。而在某个城市,晨曦初露,静谧的公园里,清新的空气中露水还在草叶间似睡似醒,海棠花栀子花芬芳四溢,画眉鸟在笼子里一边跳跃一边鸣叫,老韩着一身雪白的缎衣,稳健地踢腿立足缓缓打着太极拳,慢慢升起的太阳照亮了他健康的脸颜和平整雪白的头发……
很久以来,我一直渴望能跟老韩像两只小老鼠,冬天紧紧依偎在雪坷下的地洞里整日耳鬓厮磨。
原来,在老韩心里,这样的梦也一直都有。
现在他却要用最现实可行的方式演绎这个梦出来!
“哥,你这样一说,我觉得你这次出来不是旅游的,而是骗我出来买房的!”
我心里一片欢喜,却佯装恼怒。
“哈哈,咱们俩是买房和旅游两不误啊!”他伸手,在我脸上轻轻的捏了捏。
过宝鸡的时候,下来捡了一家小店。
鸡蛋醪糟,正宗的岐山擀面皮,正宗的岐山面,西府削筋面端上来。
老韩说,“小辉,你尝,味道就是不一样。这醋,这辣子,味儿足得很。”
每个地方的饮食都有鲜明的地方烙印,水土不一样,长出来的东西自然就不一样了。做法各异,风味也就很独特了。宝鸡人炒肉,里面放许多醋,这在全国恐怕也独此一家。
那个我要和老韩偕老的城市,会不会也让人有和关中一样的亲切感呢?
下午三点左右,车到天水市。
刚到市区,看见街道两边长满碗口粗的国槐,那份郁郁葱葱另是一番景致,跟一路上的土垣自是不同,各色的月季枝繁叶茂,虽已深秋,却兀自竞相绽放,人不觉一下子舒爽起来。
“小辉,天水这地方地理位置很独特,是中国的几何中心。”
老韩见我不断翻书,说道。
“你咋知道?”,我很惊异。
“以前在甘肃呆了几年,你当你哥哥是傻子不成?天水是甘肃的第二大城市,古历上面的二十四节气,也是从这儿发源的,因为这里的四季最分明!”老韩笑道。
书恰恰翻到这一段。老韩说的没错,不仅仅这样,天水还有着非常多的古迹,伏羲故里,轩辕故里,交通更是便利,连飞机场都有。
老韩看着我,笑道,“小辉,天水是个好地方,离西安也不算太远,咱们不妨考虑在这儿购房。”
“随你吧,我没有啥意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诗经》里脍炙人口的句子,说的是天水!
自此风尘远,山高月夜寒。东泉澄澈底,西塔顶连天。佛座灯常灿,禅房香半燃。老僧三五众,古柏几千年。
李白说的是天水!
远水兼天净,孤城隐雾深。
如行武陵暮,欲问桃源宿。
杜甫说的是天水!
车停在秦城区人民路上,捡了家干净的小饭馆,品尝一下当地的小吃,顺便打听一下这里的房价。
老板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瘦高的男子,面皮白净,穿件白色工作服。紫红色的呱呱和热气腾腾的浆水面端上来,碗还没从食盘端下来,先抽下肩上的毛巾把桌子迅速的又擦了一下。见我和老韩一口用不改腔的关中方言说话,忙也用关中话问道:“你们也是西安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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