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的等候 作者:麥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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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靖扬以为他不愿意,但是从谱面上看,他应该是遇到一些瓶颈了,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是说,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陈非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当然不介意,我求之不得呢。你等等,我拿原曲给你。”
他走出来把钢琴上的笔电打开:“在iTunes里面,你找一下就有了。”说完又急匆匆去厨房照顾火候。
顾靖扬总算知道为什么笔电会放在钢琴上面了。他打开iTunes,不太意外看到里面全部都是英文歌,爵士和古典占了大多数,也有蓝调、摇滚、乡村、流行……他没有细看,搜索出Jane Doe,听了一遍,然后照着陈非的谱子弹了一遍,弹到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就停下来,拿铅笔把自己配的和声写在原稿的旁边,再弹一遍,再停下来想一想,再写一个版本。
顾靖扬有绝对音感,任何音乐他一听就能够弹得出来,复制一首歌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做cover不是单纯的复制,它最有挑战性也最有乐趣的地方在于和弦的编写,有些人也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适度更改主旋律。陈非这一个cover是fusion爵士风,顾靖扬推敲着陈非的编曲思路,把曲子补得就像同一个人写的一样。
陈非把菜端出来的时候,顾靖扬正在顺曲子。他一听就知道,顾靖扬的钢琴技巧是很正统的古典音乐底子,并且水平远在自己之上。他坐在琴凳上的姿势非常好看,很端正的坐姿,背很直,高贵优雅得像个真正的王子。
修改过的乐谱天衣无缝,连陈非本人都几乎听不出来哪几小节是别人写的。陈非的心情大好,耳边听着动感的音乐,手上也轻盈了起来。正好听到bridge的部分,陈非跟着轻哼:
“I love my man, he loves me more…”
一曲弹完,陈非抬头,看到顾靖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唱了什么,然后上次吃饭时同事们开的玩笑非常适时地飘进他脑海里,他大窘:
“咳咳,那个……我是顺着歌词唱的……”
顾靖扬一脸笑意,正在陈非以为绝对要被取笑的时候,他却很正经地抛过来一句:“歌喉还不错。”
好吧,陈非还是觉得自己被取笑了。
第七章
也许是音乐的魔力,也许人跟人之间的友情本来就是很奇妙的东西,这个小插曲之后,两个人之间的那些残留的生疏和隔阂,突然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可以吃饭了。”陈非招呼道。顾靖扬走过去,接过陈非手上的盘子、刀叉、玻璃杯摆放起来,陈非则转回厨房把前菜端出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而放松,动作默契得好像他们天天一起吃饭一样。
陈非一手拿着一个小藤篮,切成厚片的法棍刚刚烤过,切面泛着诱人的金黄色泽,整齐地码在篮子里面,他的另一手端着一个白色小瓷碗,碗里装着一些红色的酱汁,不知是什么。他一边放到桌上,一边问:
“你喜欢橄榄吗?”
顾靖扬点头:“嗯,我很喜欢吃意大利菜。”
陈非听了,又进厨房端出一个白色小瓷碗,里面放着黑青两色橄榄,他另外拿了一小碟小块黄油过来,坐下来,把两个瓷碗并列摆好,拿了两小块黄油放在顾靖扬的盘子里,又给两个人面前的玻璃杯各倒了一杯水,然后指着那些红色的酱汁道:
“这是新鲜西红柿磨碎了和橄榄油一起调的面包酱。”
顾靖扬注意到,陈非给他介绍菜色时,很自然地五指并拢掌心向上,并且他神色轻松,态度随意,看得出来不是出于拘谨或礼貌才刻意如此,而是良好的餐桌教养之下自然而然带出来的举止。
“我以为我只是来蹭一顿便饭而已。”顾靖扬笑着说。看眼下的这个架势,陈非恐怕是准备了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餐。
“是便饭,我一个人吃也得做这些。”
“每天?”顾靖扬有点惊讶,这日子过得也太讲究了吧……
“有空的时候。”陈非笑了笑。
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不管陈非曾经追求过什么,如果你现在问他,最奢侈的不是拥有宾利迈巴赫的座驾;不是办一张数十万的高尔夫俱乐部会员卡却连每周上一次健身房的时间都没有;不是用爱马仕的瓷器喝英国Harrods百货公司出品的红茶;当然更不是夜夜笙歌开几瓶数万元的拉菲拉图并美其名曰social……最奢侈的财富,不过健康和快乐,简单清晰,却知易行难。而现阶段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胃,至于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他并不在意。
顾靖扬拿起一片,用勺子盛了一些西红柿酱涂到面包上,闻一闻,橄榄油的香味和着新鲜西红柿的清香淡淡钻进鼻腔,一口咬下去,面包烤得金黄酥脆,还带着微微的热度,西红柿绵软中带着颗粒,凉凉滑滑,口感层次丰富又爽口。
“怎么样?”陈非谨慎地看向顾靖扬。
“很棒。”顾靖扬愉快地说。
看着他由衷的笑容,陈非也很开心:“那么就多吃一点。”
“不会跟你客气的。”顾靖扬说着,在餐巾上擦掉手里残留的油腻,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陈非看他神情很放松,一点没有拘束的感觉,这才放心地吃起来。
“你的cover做得很棒,不愧是学过爵士的人,和弦写得特别活泼,我很喜欢。”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顾靖扬看过陈非弹琴,而且他懂音乐,那么此时如果再装傻,就太看不起别人,也不免妄自菲薄了。陈非不是矫情的人,所以他没有装作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让你见笑了。你知道的,音乐这种东西,久不练就会生疏。所以我有时间就会选一些喜欢的曲子做cover,一方面练习和弦的编写技巧,另一方面训练我的音感。”
顾靖扬有点惊讶:“但是你弹琴的时候,我感觉得出来你的音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陈非有点讶异,竟然连这个都被看出来了。
“我的钢琴学得晚,而且正规学的时间很短,所以我的读谱能力和后天乐感都比较弱。 后来我转学爵士,读谱能力差一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即兴唱和的时候也能靠着先天乐感来应付,但是再往更高的水平发展的话就明显受到了限制,再加上我从事的不是音乐,演出的机会少,所以我有一位老师建议我,可以用piano cover来弥补这些不足。”
顾靖扬没有学过爵士,但是音乐的很多原理都是相同的。陈非这样一解释,他就懂了。
“你学琴的时间很短吗?但我看你的基本功很扎实。”顾靖扬不是客套,如果陈非不说,完全看不出来他是成年后才开始学钢琴的。
“我19岁才开始学的钢琴,真正学琴的时间,严格算起来只有五年吧。我第一位老师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她那时候准备考去维也纳,正在筹学费,机缘巧合就收了我做第一个学生。”
陈非想起他第一个钢琴老师许佩敏,她是一个非常热爱钢琴的人,给自己上第一节课前就严肃地对他说:“我是不容许任何人亵渎这个乐器的,如果你要跟我学,就必须从基本功学起。如果你只是想弹两首流行歌曲,那你最好另请高明。”
他把许佩敏这番话转述给顾靖扬听,“她对我要求很严格,刚开始她就要求我每天要练两个小时的哈农,把指头练硬,把关节练松,练到她要求的程度才同意我开始弹曲子。”
陈非说着,把左手张开,做了两个收放,他笑着对顾靖扬说:“整整练了两个月的哈农,每天的关节都是痛的,两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全破皮,最严重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住,只好拿叉子吃饭。”
顾靖扬咋舌,美国学钢琴不是这样的,老师更注重的是挖掘学生对乐器和音乐的热爱,而不是技巧。
“我四岁开始学琴,刚开始很兴奋,每天能在琴凳上坐三、四个小时,后来上学了有玩伴,就不愿意老是坐在那里了,从六岁到十岁,我的老师对我的要求是,每个星期能够达到她设定的一个目标就可以了,根本不管我每天练琴练多长时间。”
陈非听着顾靖扬讲古,虽然面前的男人帅气成熟,已经完全长成一个都会精英的样子,但陈非看人习惯先看对方的眼睛。顾靖扬的眼睛非常明亮,瞳仁很大很黑,眼里总是带着微微的暖意,一看就是开朗而自信的人,只有那种在温暖的家庭里顺风顺水地长大的小孩,才会拥有那样的双眼。透过那双眼睛,陈非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想象得出来顾靖扬还是一个小屁孩时的顽皮模样。他侧头看着顾靖扬,笑容中带着点羡慕:“你有一个很好的老师。”
顾靖扬也笑:“你的运气也不坏。”
懂音乐的人之间沟通就是畅快,陈非立刻明白了顾靖扬的意思。最好的老师,就是最能因材施教的老师。陈非学琴学得晚,成年人的手指和关节都逐渐僵硬了,如果不下一番苦工夫,基础没有打好,那么陈非就只能做一个业余的钢琴手,弹弹几首喜欢的流行歌曲自娱自乐一番是没有问题,就像大部分成年人学钢琴的目的一样。但要往更专业的方向发展,那是几乎不可能的,更别说正儿八经地学爵士钢琴了。
正因为他的老师懂得对症下药,并且没有因为他这么大了才学钢琴而有任何敷衍之心,她帮他把基础打得很扎实,从简单的曲子开始,每一个音的指法都会一一认真给他细讲,陈非在那两年里的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
后来许佩敏如愿考到维也纳,临行前她甚至曾经很认真地问过陈非,是否考虑跟她一起去。那时的陈非已经申请到了罗彻斯特大学Simons Business School的全额奖学金。那个年纪的他和其他同龄男孩子一样,他渴望的是成功,巨大的辉煌的成功,更何况他的家世特殊,从他懂事的时候就立志要继承父亲的事业,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还会有另外的可能。学钢琴是兴趣、也是出于小时候被迫中断的执念,但他从未想过要成为一个钢琴家。
谁知道,他去了美国之后会一脚踏入爵士的世界,他那时才发现,自己以前对音乐的认识是多么肤浅狭隘。再然后……陈非想到后来的种种,也觉得很感慨:
“嗯,如果不是许老师帮我把基本功打得那样牢,我恐怕没有机会学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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