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法感受到他人的烦恼,你知道的,情感上的共鸣,是强大如精密的电脑逻辑理智,也无法做到的事。但因此伤害了你,我道歉。你记得提醒我。”
安远杨很难为情的样子,拼命摇头,“你不用因此纠结。”最后只是在我头上轻敲了一下。
然后给我挥挥手,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那些聒噪的蝉终于唱尽了自己的送葬曲,在夏末没入黄土,成为这坚实大地的一部分,秋风抖落下来的落叶是它们寿终正寝的葬衣,掩埋了它们存于世上的痕迹。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踏入高三已经几个月份。
同学们变得似乎更加紧张,课间时候,也无嬉戏打闹,绝大多数人,忙着研究自己的问题,解决手中的练习册。空气中弥漫着硬仗前的无声硝烟氛围。
少数已经放弃的人,则选择了堕落自暴自弃,有几个曾经的同学,已经变成曾经了。
在新学期开始后,没有进来教室。不知道是被劝退还是自己选择的放弃,或者是在其他地方,寻求另一个开始。
我也开始树立我的目标,父母的压力更加紧迫,处于主动的,我想试试,我能达到什么程度。
我想站在高处看看,有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往某种积极的可能性上努力,总是好的。
登临高位后,想要取得想要的东西,也会变得容易些。
我除了学业之外,还有件需要慎重对待的事。
老爷子身体堪忧。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人老心不老,从来没把自己当个老人对待,年过花甲,雷厉铁血手段比三四十的正当年,不遑多让。其他人也旁敲侧击提醒过他,既然老了,就颐养天年,钱已经几辈子用不完了,晚年好好享受生活吧,全被他吹胡子瞪眼睛凶了回去。
前段时间,老爷子生了一个急病,大家急忙问什么情况,医生摇摇头,说是长了个瘤子,情况不妙,这一天还是来了。老爷子这么大年纪的人,从前大约是年轻时苦得积了病,老来还透支的病,大大小小的毛病时常发作,全靠他精神硬撑,走起路来,看着虎虎生威。
然而肉体凡胎,非金刚不坏之身,总有撑不下去的一天。那时候,比起亲人离去的悲伤,更首要处理的大概是财产分割问题吧。
那一天真的来临,我是做不成局外人的,我知道这一点。从父母的角度,和我的角度,皆是如此。
自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商业理论知识,可对只是个学生的我来讲,那些复杂高深的名词解释,更像一个个单纯的数字的具现化。像游戏厅里的小孩子一样,随便摆弄摆弄上下左右,就能得到相应的分数,按照技巧来玩,顺利通关没有问题。
现实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可现在连我也力不从心,听着父母梳理利害关系,那些抽象化的理论落实到具体的人,具体的操作。我一无所知门外汉的姿态,简直像个白痴。
我要做的,原来还有那么多。我做不到的,原来还有那么多。
就连安远杨,也开始乖乖做习题,现在晚上留在教室里的人多了些,放学后再也没有以前的静谧,安远杨仿佛成了勤奋备考的一份子,仿佛以前他在教室里度过的日日夜夜,都是为了争分夺秒多汲取一点知识。
可依旧融合在环境里,又疏离圈子外。
作息制度的调整,学校开始斯巴达化的制度,学生们披星戴月地上学放学,我和安远杨奇妙的与外界隔离的二人世界,被外人破坏,没有了,但没有新的世界建立。
他还是留到那么晚,却与我没有过多交流,至多打个正照面,点头笑笑,恢复成我以前印象中的他。我想起了他相册中的云,看得到,抓不住,变化无形,随风流动。
那是他的自照像吗?
有点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还是我行我素,但以前的感觉是游走,现在则是有股无形的攻击性,无声地对所处的世界抗议,尖锐地竖起身上的刺,无差别攻击。
甚至有点冷酷。
我恍然觉得和他的距离一日一日拉大,悄然无息的,他被风吹离我的那片天空,重新凝结,比最初的更加阴霾,更加深沉,形成一片雷雨云,一点磁场的不对,就能引起一场暴风雨的席卷。虽然现在他只是在那里积蓄能量。
也许有一天,我们就会这样,渐行渐远,变成陌生人。一阵烦躁,我干脆等着他收拾好东西,他照例等到所有人离开时才走,我双手抱臂,静静凝视着他。他把桌子上最后一件东西,放到老式黑色拉链款书包中,对我挥挥手,说声再见,提醒我早点回家。
我倏然抓住安远杨的手腕,把他从教室拽到校门口,他问我干嘛,在逃命吗。我没有回答他,心中思绪纷乱,不知怎么用具体的语言说明。短暂的路途中,只有幽幽闪着的几点橙黄色灯光和风声的吹响。
又回到了那时候。
校门口附近驻足着一辆酒红色流线型商务型轿车,我拉开车门。
我把安远杨甩到车里,狠劲把车门一关,自己上了驾驶座,按下了控制锁车门的按键,速度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从后视镜里,我看见安远杨努力开车门的身影。
他听见啪嗒一声后,还不气馁,继续试着掰车把手,试了几次后,发现无果,继续问我:“有什么需要我紧急帮你做的事吗?”
“操,你到底要干嘛。”他被我不应声的态度,弄得有点窝火。
我滑动干涩的喉咙,让它恢复语言功能,只扔下没头没脑的几个字,“……回家。”
“啊?”
“等下,你有驾照?”他好像知道走不掉了,系上安全带。
打开音响,环绕式立体声音响起了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水边的阿狄丽娜。琴声缓慢抒情,阿狄丽娜来自于希腊神话的故事,一个爱上了雕像少女孤独国王的故事,最后作为死物的少女得到爱神赋予的生命,国王如愿以偿。这个柔和轻快的钢琴节奏,在高贵典雅的西餐厅响起比在市内大型商务轿车内响起,合适的多。
脚踩下油门,朝着我记忆中,安远杨家的方向驶去。拉开车窗,感受呼呼的风灌到我的脸上,我的烦躁减少了一点。寻着脑海中的路,我的记忆力果然很好,仅走过两次,便顺利到了目的地。
安远杨看到了车的路线,所以走了一段路后,便也不再看窗外,而是转过头,像看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白痴一样死盯着我。
“到了。”我再次按下锁车键,车门可以正常开启。他跳下车。
我没有急着离开,掏出打火机,手里点了一根烟。点烟的过程很奇妙,按下打火机的按钮,就有一蹿火焰冒出,继而点上烟,一个星星点点的橙色火星亮了起来,明明灭灭的尖端,缓慢而持续的灼烧,被燃成灰白的烟灰,失去生命力,离开母体的怀抱,化为粉末,掉落。
我最近开始试着点了一根烟,而后又自然而然点了第二根第三根。我抽烟的频率不算高,以前也在男厕所里看过几个男生做贼似的,偷偷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烟,大多不是什么好牌子,也有拿个卷烟纸夹点烟草就开始抽的,禁忌的叛逆好像是青春期男孩子向往的圣地,正是因为上面贴了鲜红的封条,才显得更诱人。
我对吞云吐雾的快感并不大,但很喜欢看烟头从洁白崭新的样子,产生红色光点,烧出灰白色烟雾后,变成可怜的废物,弃于烟灰缸的样子。烟不断缩短自己的生命,闪耀的光点却丝毫不受影响,看上去那么脆弱,又那么□□,暗红色的安静燃烧。
我沉迷于那样的景象。
对他扬了扬手,示意再见,并用毋庸置疑的语调通知他,以后每天,我都会送他回家。只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
安远杨没有上楼,而是和我相对无言,静静看着我抽那只烟,没有发出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这样不好。’类似的疑议。静静地看着。
那光点快要亮到我手的时候,他突然夺了我的烟,在旁边垃圾桶上按灭,扔进去。
我苦笑了一下,抱怨道:“那烟可是我从家里拿的高级货,就这么浪费了。”
他相当理所应当地说:“我和你共处一空间,你吸烟等于让我吸二手烟,为了我的身体健康,我有权没收你的烟。”
安远杨得寸进尺地爬进我车窗,把我那一盒烟都顺走了。摇了摇烟盒:“是兄弟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是高档货的话,不能那么小气,也要给兄弟点尝尝啊。我是为你当个好学生做贡献。”
我眼睁睁看着那盒烟从我车里的平台到了安远杨口袋里。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没收了。”安远杨拇指与中指交错,打了个响指。
他再次大力地□□我的头发,“没关系,有什么烦恼,总要面对。等到真正面对的那一天,你会发现那些洪水猛兽只存在于梦中。”视线却并没看着我,不知道说给我还是说给自己。
借助站着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继续□□我的头发:“你这么厉害,肯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即使有什么我无法理解的烦恼,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战胜困难的。你是你啊。”
我的头发又变成鸡窝。
停顿片刻,帮我把头发理好,“还有,以后不用送我了,我可以的。现在是很关键的时期,你专心努力吧。你这样也会增加我的压力的。”
思考了下,“嗯,我也要开始忙忙学习了。”
我反驳:“我可以帮你。你有问题问我不是更好。”
“我想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啃书,学习毕竟是自己的事,这样会好点。自由的方式更适合我。”
借口。
顺理成章的借口。
拒绝意味如此明显的借口。
“这是告知你未来每天发生的事,不是请求。”我用强烈的语气抢白,烦躁更重。
他摊摊手,作无奈状“你当我是随便搬来搬去的雕塑。我有腿会跑。”
我看着安远杨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关闭楼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抬头,看到十五楼亮起的灯光,亮白色,在这墨蓝夜幕里却并不惹眼,恰到好处寻常人家亮起的程度。
骗子。
什么 ‘肯定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让我连送人回家这件事都做不到的人,是你啊,安远杨。
我是个一点也不厉害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我分不出安远杨是要迎合周围随波逐流,以至于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还是他真的改头换面,决定头悬梁锥刺股勤奋学习。
按我对他的了解以及他最后的成绩,大约是第一种。他身上照样有着隐之于内的戾气。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在无声走向不同的远方。
恍然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接近了。青梅竹马在人生的历程中,从亲密无间变成萍水相逢,而我,回首却忍不住疑问,我们真的彼此靠近过吗。
最后的高考用古井无波来形容也不为过。迎接了正常的结果。没有一鸣惊人,也没有突遭打击。
我拿到手的成绩和我计划中的差距无几,意料之中。安远杨则是悠哉悠哉不紧不慢的样子,临近大考的时候,反而放松了下来。好像从来没为这个东西在意过似的。
那天成人礼上,我站在主席台上致辞演讲,一低头,就看到人群中的安远杨,我在搜寻他的身影。他漫不经心地意思意思举举手,鼓掌和喝彩都欠奉。偶尔嘴动一下,应和应和骚动的人群。
在那一天,大家褪下流水线生产的校服,都穿着各种各样的私服,有些人穿上日常休闲装,不少女生甚至化了淡妆,穿上及地礼服。擦过粉底的肌肤显得更加细腻,腮红打出明媚的气色,眉笔轻描几下,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一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因为大家都明白,自己和周围这些人相处时日无多。
大家迟早要奔向各自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