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杨与周围格格不入,还是一身天蓝色的麻袋校服,尽管现在是夏日,他依旧坚持穿长款运动服秋季校服。校服外套拉链拉到肚子的位置,几乎全部拉开,孑然地站在那里。
他抬头直视太阳,又把手挡在额头上,做了那个被日光灼烧的动作,楞了一段时间的神,才回到这个现实世界。脖子上挂的单反发挥了效用,他回过神,拿着单反与其他人交谈,自如地拍摄。
他拒绝了所有给他照相的人。用很轻松开玩笑,带着一丝痛惜的语调:“哇哇哇哇,我都不知道今天有这么严肃的事情,其他衣服正好洗了,我穿这身照相太怂了。”然后对着对方一阵猛拍,用大炮来回击。
正常的借口。
我又想起了那天,风拂过我脸的触感,好像离现在很远,离现在又很近。
安远杨眉眼低垂,冷静平淡地说 ‘我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被记录的价值’。那本白色相册里,捉摸不定的云。他说过,让我当那个相册里第一个人,所以,现在是相册里加入第二个,第三个人?
我凑上前去,对安远杨打了个招呼。问他:“为什么今天不好好准备下?毕竟是成年礼。”
他歪歪头,“成年礼。所以呢?”
“总归是人生中的一段历程的重要里程碑。”寻找恰当的措辞,“人生中一个旧时段的结束,一个新时段的开始?游戏里存档点类似的东西,打倒高考这个boss后,需要短暂存个档。”
“又不是地球online的终结,有什么可介意的。”安远杨轻哧一声,双手□□裤子口袋,相当不以为意。“杀人的话,十六岁以后就判刑了,该进监狱而不是少管所,十八岁在法律意义上至多是担有更多的民事责任,那些对遵纪守法好公民的我,没什么所谓。”
“不是要紧的东西,又为什么要介意。”
我干脆把他的单反抢过来,递到旁边一个眼熟男生手里。
“麻烦帮我们合个影,谢了。”
那男生比个OK,安远杨大吼一声,“机子机子我的机子——”伸手准备抢回来。我把他的手反剪,在他耳边说道:“我刚才把录像键开了,你如果想自己挣扎的丑态全部被录下来,我不介意。”
他回头看向我,眼睛黑白分明,一脸鄙视地说:“那是我的机子,我还不会删?”
趁机,我掏出手机,飞速抓拍,他带着迷茫鄙夷的表情,足以进入表情包。然后把手机给他翻过来,让他看自己抽象的脸。
“……算你狠。”安远杨嘴角抽了抽,给我在空中挥了下拳头,看着其他人在旁边,没有大动作。
“既然已经照到了,那也和我合照一张吧。把你自己当白菜,我只是找个和我一起出镜的道具,可以吧。”我的下巴再指了指那个被我拉壮丁的男生,意思让他站那么久等着,已经是很过分的事情了。
安远杨终于妥协,点点头。
“好吧。”
照相过程中,我叫他表情丰富点,他用变成死鱼眼的眼神盯了我两秒,然后换上笑容,手上还比了个V。为了防止他临阵脱逃,我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压制住他的动作。
咔嚓。听到按快门的声音。
再警告安远杨:“不许删,你在这张照片里只是个白菜道具,照片洗出来,记得给我一份。”
安远杨不情不愿地应了。嘟囔声;“抱着白菜照相,你真是好兴致。怎么能让我当白菜!好歹也要是松露这种高档贵一些的。”
“知道了,会给你的,卖菜大爷。”
安远杨那张照片,毕业后如约送到了我手里。蓝天,白云,人群,青春,朝气,朋友。看上去多么美好。
那张照片背后写了字,安远杨说:“尽管是没什么意义的东西,你还是看看好了。”说完便别开头。
黑色马克笔印上的痕迹,上面的一句话经过涂改,被黑色的油墨压得严严实实,我问安远杨,这是什么。他顿了顿,给我说:“此去经年,一别无期。”
我笑他够酸,青春疼痛少女附体,笑得大声。心下知晓,自此,我们要奔赴不同的未来,再见之后,是否会相对无言。
“嗯,懒得给你再冲一张照片了,所以直接划了重写。”那个死死的黑色块实在是不美观。
“你也太应付了!”我忍不住吐出我的不满,目光终于落到了他写的八个字上,字迹不够劲道利落,没有字体这种东西,但却足够工整,看得出来,是一笔一划用心写的。
天南地北,各自珍重。署名安远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成人的过程,比我想象得还要艰难。成人意味着身体上的成熟?意味着法律上的责任?意味着对过去自己的告别?我又想起了安远杨杀人犯法理论,既然十八岁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岁数,为什么人们赋予这个年限,这么多的意义呢?
人的一生,很长,也很短。十三豆蔻,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十耄耋,百岁期颐。看似十八岁是人生中很靠前的一个节点,但事实上,很少有人能达百岁之高龄,古语有言,人活七十古来稀。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么十八岁,就是等同于成长时期已经过去,敲响暮年的钟锤吗?
上了大学后,我开始部分参与家里的事务,因为去了国外,万事都要亲力亲为,我的少年意气磨了不少。开始更加真切地体会到当年长辈的艰难。
我遇到了很多人,那些人踌躇满志,独具见解,或心怀鬼胎或开门见山,无数人因为相似的目的聚集在一起,又因为目标的转变而分道扬镳。
然而我却再也没见过安远杨一样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人。
原来没有世俗目的行事的人,真的那么少。
我也是庸俗的芸芸众生之一。
原本男女之间暧昧的情愫,似乎随着成长,愈加鲜明地浮出水面。母亲也旁敲侧击提过这类事情,我全部推诿掉了。工作与学业已经占据我的全部精力,暂时无暇考虑这些事情。母亲点点头,表示接受我的解释。
我的母亲,黎越。一个优雅而又锋利的女人,大多数情况下,强势得不像话,虽为女人,却有着堪称铁血的手腕,因为她的不容置喙,我跟了她的姓。理由是要把我教育成黎家优秀的人。
我的父亲和母亲可以说成相敬如宾,也相敬如冰,多年下来,竟有了奇妙的默契,这也是漫长时光中磨合出来的结果,一些足以谈论的温情,哪怕我鲜少看过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我想过,我如果是他们中的任何一方,绝对会忍受不了对方,愤而离婚,但他们忍了。
这么多年。
据我听来的墙角,当年因为我的命名问题,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但到最后达成共识,由黎越来当我的主要雕铸者,她信心满满地保证把我塑造成她完美的作品,她堵上了她自己的骄傲。我的父亲则予以辅助。两个不相关的人,由于婚姻关系,缔结在一起,产生了共同的结晶,反作用于稳固婚姻关系。
因为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所以她对待我和对待她自己,有着相似无几的严格。更进一步,是一种严苛的冷酷。她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理所应当地把所有出现在她视野范围里的东西,按照她的规章制度要求。
之所以她如此执着地要管理我,兴许是因为母亲对孩子执着的天性作祟。女性对孩子的关心,大多数情况下高于男性,只不过她把我当成了缩小版的她自己。
我的父亲,同样不会在她可怕的时候,当我的避风港湾,只能期望他不煽风点火雪上加霜。
那么说来,能同时忍受他们两个的我,才是最厉害的。
但是偶尔,黎越对着我展现一个正常青年的母亲姿态。
比如谈及我的情感生活时,她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威逼利诱,三堂会审,我始终守口如瓶。不,用守口如瓶这个词,并不准确,我的现实情况是,无话可说。
那些人都太过无趣,说了上一句话,就能猜出下一句,做作的幽默,做作的活力,做作的健谈。精致而恰到好处的妆容,相处看得出的欲擒故纵,简直像在玩城堡攻防战,敌进我退,真是毫无新意。
大家乖乖遵守游戏规则,我选择不参与。
我的表哥黎非则与我大相径庭,他栽到了一个坑里。那个叫做江燕的小女仆。事情说也简单,搞上了,搞大了,麻烦了。他兴许是仗着大少爷身份,得瑟惯了,可大可小的事,他偏闹个天翻地覆。
我不小心看到黎非对他的父母发生激烈的争吵,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小燕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我他妈作为一个男人要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种。”然后我体贴的转身,连一个背影都不给他们窥视。
家丑不得外扬,这件事我明白的,人家的家务事,我高高挂起好了。但这不妨碍我的八卦之心,而且他的婚姻问题,和整个家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怪黎非最近动作如此之大,各种融资兼并皮包洗钱,加大了灰色地带捞钱的力度,似乎还觊觎着老头子手里掌握的东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那些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的父亲和老头子关系并不好,是个病秧子,于是大家的目光,落在隔代直系的他身上。
黎非得到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时间问题。
可惜,时光容易把人抛。
黎非的年纪已经不能说成年轻。快要结婚了,对象已经安排好,临到头,他闹出这事,惹得整个家里面子挂不住,因此他的父母更加强调,言下之意还带威胁,一定要保守秘密。这栋房子里的都是人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道传出去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自然悄悄。
黎越通过灵通的消息,知道这事后,以此为鉴,对我耳提面命一番,教导我玩要把控个度,否则到时候自己被玩,那就看笑话了。社交圈应该多往高级阶层拓展,那些是以后的助力。距离太远的人,少理,那些人无不居心叵测,幼稚无知。我连连称是,心下不以为然,让我能被挑起玩兴趣的人,都没遇见几个。
黎非简直做好了八年抗战的准备,准备负隅顽抗到底。他也称不上爱江燕爱得刻骨铭心,比起追求爱情,他追求更多的,是自己在这个家里的自主话语权。他想要说一不二,无人对他置喙,可目前显然不可能。
现在也是黎非压抑多年的反抗。
没有能力,就什么也没有,连婚姻都身不由己。毕竟,我们的角度而言,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我这段时间,比以前更加忙于工作,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做准备。黎越逼我更紧了,各个方面意义上,三天一查岗,我做的所有事情,必须她亲力亲为过目。
我略有不爽,到我这个年龄,像管小学生一样管我,是个成年人,都会不大乐意。
我不知道她是太自信自己的能力,还是太过于看轻我的能力,对我如此不放心,好像她经手后,便能点石成金。她让我从小到大,牢牢按照她的计划行事,这方面她也自信得过分。
一厢情愿地认为什么对我最好,一股脑塞给我,完全把我当成她小时候。我时常觉得,她在我身上弥补她的遗憾,她那无人理会的贫瘠童年。父母早亡,叔父收养,因身为女儿身在那时错失的良机。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怨过我的出生,给她拖了后腿,以至于后来要证明自己似的,把我改造成她想要的样子。
不得不说,她的确教了我良多,给予我那些知识经验。但更像一个严师。
天下母亲大概都有不可理喻的部分。江燕被肚子里的孩子,唤起了母性的本能,时常抚摸肚腹喃喃自语,宝宝,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宝宝,看这个小衣服好看吗,以后给你好不好。
这么对一个迟早死了的胎儿,真不知是母爱,还是愚蠢呢。
黎非的抗争愈久,他越扛不住,手里攥取的资本太少,从实力到心理,都与老狐狸相距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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