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高挑的外国男子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脸上永远挂着营业性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宁扬想到狐狸一类的东西，宁扬不太喜欢他，虽然他是宁愿的主治医生，但宁扬就是很微妙的感觉到，他看宁愿的眼神，就像观赏动物园里的猛兽或者是参观博物馆里的古生物化石，带着科学家式冰冷的探索和好奇。
宁扬相信，宁愿也能感觉到，虽然他从来没提起过。
“还好，多谢关心。”
宁愿客气的微笑着，卷起袖子躺下来，看着朱利安给在他手臂的静脉上扎针，一包暗红色的液体慢慢注入他的体内。
“宁扬，我有点饿，能帮我买点夜宵过来吗？”
半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宁愿笑着看向倚在门板上的宁扬。
宁扬盯着他的笑脸看了几秒，有些阴沉地点点头，“……你要吃什么？”
“鸡汤小馄饨和烧肉粽！”病床上的黑发男子口气欢快。
“好。”宁扬阴沉地扫了朱利安一样：“有事打我电话。”
目送着宁扬的身影消失后，宁愿才转脸看向自己身前穿着白大褂的外国男子。
“朱利安大夫，我最近情况有些不好。”
他仔细地盯着这白种男子的表情，心里斟酌着最合适的说辞。
他不是傻子，实话实说这种事，从来都是要挑对象的。
“哦？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吗？”
朱利安的镜片反射出白光。
果然，宁愿心想。
“唔……不是，是我最近睡眠不好，总做噩梦。”
显然朱利安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拉过椅子在宁愿面前坐了下来：“都梦到了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宁愿对撒谎毫无压力。
他继续试探：“但是……感觉是很恐怖的梦，我总是被吓醒。”
“是吗……”朱利安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果还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跟我说。”
宁愿眨了眨那双明亮的眼眸，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好的。”
输完第一包液体之后宁愿起身，他向来会在两次输液的间隙休息一段时间，出去走一走。
握着手机，宁愿用微信跟人聊天。
理想国：诶？你在医院？你病了？
愿者上钩：啊，没多大事，老毛病了。
理想国：真是奇了！你这样从来没病没痛的家伙居然会去医院！
愿者上钩：我总要照顾一下你们这些老弱病残的面子对不对？
理想国：妈呀，我看见你现在的位置居然是那家私人医院，你真的不是啥大病？
愿者上钩：让你失望了，还真不是，但我最近精神有点不对劲。
理想国：你怎么了？
愿者上钩：我觉得我可能神经分裂或者妄想症了……我现在搞不太清现实和幻想，感觉身边的东西都不真实……
理想国：你别吓我啊？！！
愿者上钩：哎，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神经病的，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可能最近有点累了，也许我就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吧，可是，如果我根本没有睡着，又怎么从噩梦中醒来……
理想国：你赶紧去看个心理医生什么的！你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哪个王八羔子？你说出来！我去修理他！
宁愿握着手机笑了起来，跟他聊天的这人是跟他一个学校的同事黎响。
他们俩挺熟，算是哥们儿。
黎响恐怕是以为哪个男的对不起他了，作为一个天生的同性恋，黎响跟宁愿打交道后很快就察觉到他的性向了，但是宁愿一直没有找伴儿，让黎响以为他受过情伤，事实上，就连宁愿都认为他自己可能是性冷淡。
第16章 第16章
宁扬很快回来了，他带回来了宁愿要的小馄饨和肉粽，还带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宁愿一向爱喝冰水，朱利安告诉他，宁愿的身体可能有些变化，要把他留下来做个全身检查，宁扬听完之后没有作声。
宁愿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对站在门口的宁扬说：“那我就住下来吧，你先回去睡，我这里不用人陪着。”
宁扬站了一会儿，看见宁愿一副送客的表情，他有些焦躁，但是拗不过宁愿的意思，咬了咬牙：“那我明天早上再过来，你就先待在这儿，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我会的。”宁愿笑得温煦。
宁扬什么都没说，看了宁愿一眼，转身走了。
第二天朱利安果然带着宁愿做了各种检查，心电图、脑电波、CT、抽血，甚至连胃镜都做了，从头检查到尾，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一切正常，身体健康，健康到不管是去结婚还是去上战场都没问题。
但朱利安还是让宁愿住了下来，他觉得还要请心理医生来看看。
宁扬也认为有必要看看心理医生，他对宁愿说：“你就当呆这儿休养休养，一个礼拜不做噩梦了，咱再出院。”
宁愿笑出声，来医院休养，亏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宁扬走之后，朱利安也回办公室了，就在宁愿躺床上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隐约的脚步声。
有人进了他的病房，走到他的床前，一声不吭地站着。
宁愿没有睁开眼都能感觉到这人的视线牢牢落在自己身上。
装睡了一会儿，宁愿发现对方既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有些哭笑不得，他睁开眼来，看见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
但却不是朱利安，而是一个有着混血面孔的年轻男子。
“诺埃？”
混血男子面无表情，他看见宁愿醒来，才慢慢腾腾地说：“有事，问你。”
“你说。”
看见是诺埃，宁愿就对于他刚才的举动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了。
“苔藓，长太快。”
宁愿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诺埃说的是自己送他的苔藓盆栽。
“你是不是放在阳台上了？”
诺埃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那就对了，夏天室外湿度很高，要控制苔藓的生长就得把花盆放在室内，不然就会长得盆满钵满。”
宁愿笑着解释，诺埃依旧没有表情，看上去冷漠得近乎木然，他眼神没有固定的焦点，似乎随时都在走神，就像眼睛没有点高光的人物画像。
听完宁愿这句话后，诺埃突兀地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的话：“金发的，又来了。”
但宁愿却迅速捕捉到这话里隐含的信息：“什么时候来的？还在吗？”
“前天，还在。”
说完，诺埃也不打声招呼，转身就走。
只剩宁愿一个人坐在病房的床上，满脸思索之色。
第二天，宁愿眼还没睁，就闻见房间里一股食物的香气，他睁开眼来，看见床头上放着一筒鲜虾粥，还有一笼灌汤包子和一碟炸春卷，外面传来隐约的交谈声，有人在低声询问自己住院的情况，食欲好不好啊，睡得踏实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宁扬轻声走了进来，正对上宁愿睁开的眼，他表情一愕：“你醒了？”
宁愿点点头，看着他，宁扬手弯上挂着西装外套，他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但衬衣领口的扣子还是没扣上，袖子撸到胳膊肘那儿了，拎着两袋豆浆走过来。
“起来去洗洗，过来吃早点。”
宁愿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卫生间准备去刷牙时，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回头对宁扬说：“爸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扬不知所以然，但还是很快地回答：“老爹？前天啊。”
宁愿哦了一声，钻进卫生间洗漱。
宁愿打算今天出院，他对宁扬说：“等会儿就办出院手续吧，老这么住着也不是事儿，我没啥问题，还是尽快回家呆着舒服。”
宁扬想了一下：“好吧，你收拾收拾，我去公司一趟，把事情安排一下就过来接你。”
不等宁愿说什么，宁扬就穿上西装外套走了。
门被关上，宁愿叹了一口气，真难为宁扬了，这么个大少爷，硬生生为了他跑前跑后的伺候着，宁愿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风吹着窗帘微微扬起，外面是夏日明朗的阳光，宁愿却觉得越来越烦躁，他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却又不知道缺失的到底是什么。
抓心挠肝的焦躁让他坐立不安，宁愿起身出了病房，在走廊里散步透气。
路过一个办公室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宁愿抬头看了一下门牌，上面写着一个他认识的人名，正是诺埃的全名。
宁愿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大体听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某个病人的家属觉得手术方案太危险，希望诺埃换一个更安全的方案，但是作为主治医生的诺埃坚持不换，宁愿就听见诺埃的助理在拼命解释着，说诺埃不愿换手术方案的原因是他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其它的方案都不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在这个过程中，诺埃一言不发，全都是他的助理在解释。
显然他这样的态度更加激怒了病人家属，对方一定要他开口给个解释，助理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很快宁愿就听见了诺埃那标志性的缓慢声音：“这是，惟一的。”
然后助理只能解释说，诺埃的意思是目前的方案是惟一的治疗方案，如果不愿做的话病人只能放弃治疗了。很快病人家属就从诺埃的办公室里出来了，怒气腾腾的表情似乎要吃人一样，看都没看旁边的宁愿一眼。
宁愿敲了敲门，然后走进这间办公室，看见面带苦色的年轻女助理和没有表情的诺埃转头向他看来，宁愿点点头，助理看出他跟诺埃似乎是熟人，很有眼色地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办公室，宁愿悠哉悠哉地在诺埃办公室兜了一圈，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诺埃跟他其实不太熟。
确切地说，诺埃跟任何人都不熟。
虽然是因为宁愿，他才得到现在这份工作的，但两人其实并没有太多交集。
第17章 第17章
宁愿倾身，双手支在诺埃的办公桌上，看着电脑旁一盆小小的百合科多肉植物，他很自然地开口道：“是姬玉露啊，长得很不错呢，这孩子经常要换土，很麻烦吧？”
诺埃生硬地说：“不麻烦。”
“你喜欢多肉植物？下次我送你一盆桃美人吧，我有株大的正准备分枝呢！”
诺埃一瞬不瞬地盯着宁愿，眼里露出淡淡的笑意。
宁愿微微一怔，他最看不得的，就是诺埃这样的眼神——好像只注视着他，也只愿意注视他。
似乎很早以前也曾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执拗，别无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