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溪澈思量一番,深长一叹:“他虽然是把利器,但也是条疯狗,一旦浮出水面,恐怕局势不是你我可控。”
柳卿歌笑着拍拍衡溪澈的手心:“这疯狗的束绳在你手里,有何可惧?”
☆、相杀
角落里燃烧着的炉火盛放着温暖的光芒,身体逐渐转好的默枭近日也有了几分精神,蜷在椅子里打量着柳卿歌为他新添置的各种器具,脸上是难得的平静。
默枭听见打开牢锁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漠然的说道:“劳烦了,请你拿回去吧。”
那下人提着食盒心下为难:“您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啊,这都两天没吃东西了,伤还没好利索呢,身体怎么吃得消,再说了,这让小的怎么交差啊?再提着回去准是得收拾收拾回老家种地了,小的这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六岁小儿,这全等着我养活呢,您就吃点当行行好了成不?”
默枭轻浅一笑:“只要能见见绝声,多少都吃得下。”
那人下了大决心一般把食盒往地上一放:“你等着。”
衡溪澈为商讨解决横溪言一事刚刚把绝声叫到房中,那下人看两人都在,急急忙忙的上报:“殿下,牢里那人绝食已有几日了,说见不到衡大人就要饿死,执拗的很,劝不住啊,小的这才来上报的。”
衡溪澈听完笑意盈然:“衡默枭虽然麻烦,但确实是可爱的很,三岁孩子的把戏都用上了。”
“殿下,臣以为那人饿不饿死确实无关紧要,莫要耽搁了您的大事。”
衡溪澈轻轻推了推绝声:“事情虽大,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去吧,饿死人总归是罪行一桩。”
默枭几日不曾进食,身体变得容易倦怠,那牢锁声响起的时候,他正浅浅入眠。
绝声将那牢门外的食盒拎起,一下砸在木桌上,简易烛台上燃着的微弱烛火明灭闪烁了几下。
食盒里的几碟小菜被一股脑的摆到了桌上,绝声将木筷往默枭身前一拍,坐到了对面的小凳子上神情冰冷。
默枭却是高兴的,借着烛火看着弟弟日渐成熟的轮廓,欣欣然笑着:“绝声,你穿这黑底红纹的衣裳很合适。”
绝声依旧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他,默枭忽的意识到自己脸上结疤的伤口,涌上些自卑的难过。他与绝声原来生的那般相像,而今绝声少年儿郎意气风发,他却锒铛入狱身陷囹圄。
为掩饰内心的情绪,默枭夹了些已经冷透的菜,低下头吃了一口,还没等咽下去,绝声忽的站起来掀翻了桌子,碗碟哗啦啦的掉落摔得粉碎。
“你不是绝食吗?你不是想死吗?”
默枭颓然的扔下了手里的筷子:“哥不想死,哥想你。”
☆、真相
是夜,烛火燃尽,牢里只有月光点点清晖,默枭侧身枕在椅背上似已睡熟,两个看守轻手轻脚的收拾了满地狼藉。
这守夜本就是个应付活,偌大地牢就关着默枭一个人,要是说这瘦的跟小柴火棍似得能挣脱镣铐跑出去,那就纯属活见鬼了,所以这两人心安理得的支起酒桌,开始吃吃喝喝。
“嘿,我说老哥啊,你看看,他也够可怜的了。”
那人拿起个花生米往嘴里一扔:“这是在这牢里别人听不见,老哥就跟你说句实话,我就看不上那衡绝声,一进府里就高傲的跟谁都欠他八百万银子似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呸。”
“人家命好呗,得了殿下撑腰,咱们见他面还得大人大人的叫着,不知哪冒出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这谁心里能接受得了。”
“你没来多久可能还不知道,殿下也不是一开始就器重他的,他刚来的时候,这吃的用的跟咱们也差不了多少,可人家比咱们会阿谀奉承啊,立了个大功,这才开始风光起来。”
年轻人一脸好奇:“他能立什么功?老哥讲讲,没准我也能呢。”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只是他回来复命那天,可是我亲眼所见,将个透着血的盒子呈给殿下,殿下打开看了一眼,说什么果然是衡初的头颅什么的,夸奖了他一番,还赏了一马车的东西呢。”
那年轻人听到这,本来要扔进嘴里的花生米掉到了地下:“衡初?莫不是恭亲王爷?外头传的可是王爷战死沙场,结果竟是死在他手里?”
“哎,人死都死了,管他是不是王爷呢,咱们管好自己就成了。”
“就是觉得可惜啊,听说王爷是个好人呢,不说这个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两人喝的脸颊通红热热闹闹,牢里的默枭睁着空洞的双眼字字听的真切,杀父之仇自当不共戴天,可为何偏偏会是你?
“殿下大可不必心忧,一个月内,皇上定然下旨处死横溪言。”
衡溪澈灿然一笑:“用人不疑,你且放手去做吧。”
“只是,殿下您也知,自皇上登基以来,王爵官位废除世袭,如若想继位,则需建功立业或有联名举荐,此次之事,若无顺当身份恐难办成,还望殿下助绝声继恭亲王位。”
烛火映照下,衡溪澈的浅笑显得变幻莫测:“静候佳音。”
☆、诏书
衡溪澈收下已然见底的瓷杯,轻唤一声:“父皇?”
皇上过了许久似才缓过神来,混沌的眼神如风烛残年一般:“何事?”
衡溪澈抚着皇上的手一片温情:“父皇,衡初已死,儿臣觉得这王位应顺与衡默枭,您意下如何?”
“不,万万不可,拥兵自重,拥兵自重祸国殃民。”
“父皇,拥兵自重的是那衡初,衡初既是战死沙场,王位不得继承恐怕难抚臣民之心,儿臣做举荐,此事您大可放心。”
皇上呆滞的看了衡溪澈一眼:“如此也好,你去办吧。”
“儿臣另有要事,需请一道诏书。”衡溪澈谨慎的看着皇上的脸色,声音也紧张的微微发颤。
皇上的口气微有生疑:“诏书?”
焚香袅袅腾起,时光如同凝滞,衡溪澈押进了自己的生命谋划这一场赌局。
柳卿歌看到那一夜全白的发丝时,忽的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默枭闻声只安静的回头注视着他,眼神如凝住了世间所有的愁怨,灰蒙蒙的让人窒息,仿佛注视着他,又好似透过他在看着些他猜不透的幻象。
“卿歌,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只是个当闲差的,救你的是那日请来的郎中。”
默枭忽尔一笑:“无须瞒我,你医术了得,且与衡溪澈关系甚密,我都知道。”
柳卿歌对上他的双眼只觉局促不安,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能否认些什么。
“今日,默枭是有事相求,如若见到衡绝声,望替我转告,路遥天远,永不相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衡溪澈想的开,惟愿可成全归我旧所,守我亲族之念。在下定然铭记大恩大德,决计不生事端。”
柳卿歌震惊的久久呆立,他对默枭是有关切之心的,总觉得瞒住世态炎凉,就能减轻他心中的罪恶感,他不敢猜想默枭划开虚假表象后直面那些血淋淋的事实需要多大的勇气,不过定然是痛苦不堪的,这般生生辗转染白了三千青丝。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枯骨黄泉路的看客,却不曾想早已脚踏荆棘手染鲜血。
☆、歧路
“卿歌,顺承王位一事皇上交与我处理,大印现已递交到衡绝声手中,不过要顶着衡默枭的名号行事,反正对他来说也无大碍。”
“还有,你猜猜我得到了什么?”衡溪澈眸光流转,盈盈动人,将一只木匣推到柳卿歌面前。
“这里面装的可是皇上亲笔传位诏书,现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由此可见,加量的清寒散确实药效显着,不愧是柳卿歌。”
“你得到了追寻已久的东西,现在,该是十分欣喜吧?”
衡溪澈从未听过他这般阴郁的口气,敛了情绪静静的看着他。
“衡默枭已知衡绝声弑父一事,在狱中一夜白头,誓与衡绝声再不相见,劝你将他放归旧所。”
“他怎会知道那件事?衡绝声态度捉摸不定,万一他真那般冷血无情,衡默枭重血脉亲缘,还可牵制于他,若衡默枭率先放弃,那衡绝声即有如野马脱缰再不可控,决然不能如此。”
柳卿歌抬眼注视着他:“你是何意?”
衡溪澈态度坚决:“卿歌,决不能在此等关键时刻出乱子,你去给衡默枭投清寒散,给他下猛药,最好是让他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才不会出来扰乱大局……”
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着的柳卿歌忽的拽住了衡溪澈的衣襟,反手扇了他一巴掌,暴怒的吼道:“我是医者,不是个刽子手。”
一声闷响,衡溪澈眼眶撞到桌角,眼底渗血,合着滴滴热泪,流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柳卿歌慌乱上前欲扶起缩成一团的衡溪澈,却被沾着血的手轻轻推开,声音渺远疏离:“柳卿歌,你本就知晓这是条万劫不复的道路,你伴我到今日,怕是早已无路可退了。”
“但若真厌我至深,你便走吧,我决不阻拦,全当,全当你我从未相识过。”
作者有话要说: 认真对待每一个故事,认真构思每一个文字,感谢与你们的相遇。
☆、权谋
横溪言为皇后所出,虽无甚建树,也凭得皇后一脉势力,党羽众多,皇上曾多次向皇后允诺将皇位传于横溪言。若要砍倒这棵大树,也要颇费些心思。
绝声以王爷的身份顺利调取了历年邻国进贡的记录册,开始认真翻看起来,原因即是这横溪言只负责代表天子广纳供物,故这由头定从中可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绝声不着痕迹的一笑。
贡品多是些牛羊车马,翡翠玉帛,唯独北疆小国长年进贡□□短剑等军需铁器,这条吸引了绝声的注意,再一看批注,清楚的指出这些贡品是二皇子定制的。
绝声将各项武器数量按年份细致的抄下,派人将这份底案放入信封中,乘快马加急赶往北疆小国,务必扣得君王确认横溪言定制武器的大印。
而后,则略备薄礼,前往横溪言府邸造访。
横溪言不熟识绝声,只当新官上任,来此客套一番而已。
绝声细细的看了看整齐的护卫,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不知王爷对我府上卫队有何建议?”
绝声轻笑:“不敢称建议,只是有个请求,实在失礼不好开口。”
“但说无妨。”
“殿下府上卫队所用之兵器实属上品,实不相瞒,本人有收藏各式珍稀武器之癖好,今日见这精良之物,十分爱惜,不知殿下可否成全在下,送在下一只铁箭足矣。”
横溪言听完只笑着差遣下人去拿了一套兵器赠予绝声:“王爷眼光犀利,既然开口,哪有吝啬之理。”
绝声陪横溪言用过晚膳,收好兵器再次道谢,登上了马车。
心情大好出门送行的横溪言听到马车内一声轻嘲:“在下知您近日烦恼何事,柳卿歌确实在五殿下府上,这药粉也确实出自他手,您可以去探究功效了,再不抓紧,恐成今生憾事。”
衡溪澈推开柳卿歌房门,只见桌上余留大量清寒散,可人早已不知去向。泪水浸湿眼眸上缠着的厚厚棉布,无力的瘫坐在地。
☆、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