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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芜之诗/白蕪之詩 作者: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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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峰这点变化霍君殊还不至于看不出,果不其然,那些关于他娘亲的事看来真传遍了。霍君殊想着。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踏进这里,应是打从娘亲死后吧,虽不时皆有下人洒扫而保持着原本的样貌,但早已人事全非。
  霍君殊想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未变,倒是真笑了出声,「做什么这副模样?我娘的事你是知了多少?」
  「只知夫人过世多年,就这些了。」岳峰回得避重就轻,他自是不可能将婶婆们传得难以入耳的话全盘道出,诸如被夫婿与兄长背叛而渐渐地成了近乎发狂的疯妇,却在难得清醒之时选择悬梁自缢而死的凄凉,最终抱憾离世。
  听着,霍君殊顿时摸不清自个儿的心情。丑事当着他面前被道得直白时,哪怕句句属实,也够惹得他拼上一口气只为说个不字,就像他这个当家的位子是怎么来的,就像娘亲争了一辈子却只落了这般下场;可一旦被绕了个弯说得婉转,有如带着一丝体贴时,却又恨不得想将最丑陋的伤疤给扒到血肉模糊,摊在人眼前,彷佛将最为丑恶的一切公诸于世,从此便可天地不怕,甚至能再被人体贴一回。
  霍君殊望着岳峰,一如初见时的样子,不多做解释的少言,不着痕迹地待他好。他顿时满腔的话想对岳峰不吐不快,也只想对着岳峰说。
  霍君殊一句「是用膳的时候了」便带着岳峰往回头走,最后走进了自己的厢房,门一关阻隔了门外的寒气时,似乎也一并去了自己长年来死活不示弱的倔气。
  「这里本是大哥的院落,分家时搬离了这儿后就成了我的房,谁叫这厢向来都是给宅子的当家住下的,你说我大哥是不是像极了被皇帝老子踢下太子之位的落魄皇子?」霍君殊非是要人应和的,只管一面走向前往另一厢却相连通的厢房继续道,「这儿从今起就是你的房,我这儿有的,你那厢也不会少,就近是图个方便,也省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外没见到的地方待你无礼。」
  有着可烤火的炉子,看来十足贵气的桌椅及那一床的暖被,再加上显然价格不斐的瓷瓶、玉器、陶瓷与其它雕刻品摆置其中,全然不像只为了图方便即可分给个下人的厢房,更别说还与当家的厢房相连,莫怪乎总管一听便如此反对,只因当真名不正、言不顺。
  霍君殊显然心意已决,半点不由得人多说,刻意无视岳峰神色中的迟疑还直道着,「瞧,午膳都备好了,一块儿吃吧,省得放着都凉了。」
  岳峰确实是饿了,毕竟单靠凉草便不知撑过了几个晚上,压根没能吃些得已填饱肚子的东西,但主下之分仍是在此时紧箍着双脚,没能移动半步,还遑论与霍君殊同坐一桌。
  倒是霍君殊对此非旦无所顾忌,甚至眼见总管显然刻意没多准备一副碗筷时,就这么将自个儿的汤碗分给岳峰,一面斟满酒一面道,「有人在一旁盯着我用膳让我浑身不自在,一块儿吃才痛快,你不会要我替你拉椅子才愿意入座吧?」
  「不敢。」岳峰明白坚持无益,即便佳肴美馔在前,虽是入了座,但也只管为霍君殊将空的酒杯斟上酒,然后意思意思吃上几口了事,分毫没敢逾越。
  霍君殊几杯黄汤下肚后显然有些醉意,本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都开始失了原有的拘束,「嗳,你说说,我这个当家是不是当得窝囊?王忠没把我放在眼里,连那些个下人都尽会惹我气……」
  「没的事。」岳峰静静地听着,手下一面为霍君殊添菜,眼见他喝得多了,虽想趁其不注意移开酒,没料到酒杯却反被抓着不收手。
  「是么?呵呵……说到下人,今儿个带你晃上一圈,你发现什么没有?」霍君殊带着酒意傻笑了
  声,「就是咱霍家连个女人家都没有!可奇了吧?呵呵……」
  「岳峰没注意这些。」关于霍家的事,岳峰因着那些婶婆而没少听过,就算霍君殊醉晕了,他心里也早有个底,但他更无意探听。
  「告、告诉你,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我就是对姑娘不行啊!呵呵……所以让大哥二哥把他们那些粉味儿姑娘全都给带走!省得我在自家府里瞧见还得闪得远远儿的,那多折腾人啊,呵呵……」霍君殊喝到泛红的脸往岳峰凑近,「……你说,这些同你听到的……一样不一样啊?」
  「少爷,你喝多了。」岳峰扶住朝自己欺近的身子,免得失了重心跌出去。
  「……我是喝多了……可我从没这么清醒,和我娘当年一样……」霍君殊趴在桌上,双眼仍直盯着岳峰瞧,「……我说你……为何待我这样好?怎么不和大哥二哥一样,对着我只管拿针往死里扎,半点不留情?我都把我那些个破事全都告诉你了……你怎么不扎我……怎么不扎我……」
  霍君殊的醉言醉语道得愈发小声,最后到难以耳闻,似乎就这么睡下了。岳峰就这么看着,彷佛口里都能尝到这人道出口的那些苦。
  岳峰微微叹了口气,本是想拿件袍子给人盖上,但想了想,还是将人抱起,轻放在床上后,便转身收拾着桌上的那片狼籍。
 
  ☆、06
 
霍君殊睡得颇不安稳,躺在床上是呓语不断,这让岳峰收拾完后没敢走远,就拉了张椅在床边就近守着,更别说这是眼下他这个下人唯一能做的事。岳峰左右望着这房的窗明几净,就知连基本的清扫活都不需他做了。岳峰如是想着。
  睡下的霍君殊少了平时为了撑起当家的架子而刻意烧得旺的气焰,虽然是有些辗转难眠,但总不时紧皱的眉头松了开,加上因着梦呓而微微张阖的嘴看来更是防备尽失,柔和了许多,与清醒时的他判若两人。
  此时的霍君殊,收起满身的尖刺后是秀气却不若女子柔弱的面容,看来更有着如稚儿般的纯真,缩着身子,想讨得些温暖般地用双臂腋着被,即便是醉了酒仍是不肯松手而紧捏着那只香袋,显然是握着酒杯的手一松便抓着不放的,看着心里竟也泛起了一丝的不舍。
  短短不下几个时辰,他一个外人就这么看尽了这个世家大族毫不光鲜的一面,听多了是一回事,亲眼见着又是另一回事。
  他并不因此觉得像他们这些平凡百姓幸运得多,只因连三餐都得不到温饱,得咬着凉草止饥止寒才能勉强渡过日日夜夜的苦,岂是那些世族少爷尝过的,但连这样的他看着霍君殊都不禁想着,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会将他那举手之劳甚至说不上全然的情愿当成是一种好;整个房里值钱的东西何其多,偏将他随手给的凉草当成是个宝,躺上了床睡下仍是死活不放手,被自家兄弟使劲捅刀又为何能挺直着腰杆至今,万分不愿在他人眼前低头。
  岳峰忆起了霍君殊睡下前的醉语,问他为何不也来扎上一针,他只知道,在白芜山上,他不真正识得这人,何来扎针相对;而现在他是识得了这个人了,又如何扎得下手。
  这时霍君殊动了动让岳峰收起了飘得过远的心思,见了床上的人突地眉头一紧,涨红脸上浮现着些许不适,原是开阖的嘴一闭鼓起了腮帮子,上半身难受地弓起时,岳峰自觉不妙,连忙上前搀着。
  他对这偌大的房仍是陌生,放眼望不到一口盆子,一时情急,心里只想不脏了这床被和霍君殊的那身华服,只管支起人离床远些便往自个儿的怀里带,怀里的人一声难受的低音飘出口没多久,胸口一阵湿热,床被是完好,华服也无损,但也真脏了自己一身。吐了人一身污物的人自是毫无自觉,挨着圈着自己的人又呕了几口才靠温顺地靠进那臂弯里喘息。
  深怕惊动已睡得不甚安适的人,岳峰垂眼见怀中人仍未清醒才敢动上一下,为了离一身秽物的自己远些,轻手轻脚地将人靠在床缘才松了口气。
  霍君殊虽是脏了自己一身,他唇角牵着口水与脏秽的痕迹,加上一头乱发更有说不出的狼狈,平时肯定不会这么示人吧。岳峰于是想也不想地先是理了理那头长发,伸手便以衣袖往那唇边抹上几下,却没想到不仅没能抹净,反而还沾上了衣袖的污渍,一张生得白白净净的脸蛋就这么沾上了块衣上黑脂水的黑渍。
  岳峰本是心一急想找张干净的巾帕,在定睛瞧上那张脸后半晌,嘴角一提,禁不住地笑了,却又没多久僵住了笑意。这样的霍君殊,像极了会在泥堆戏耍的孩子,这样单纯,这样无邪,虽然这一面全硬是给压下,只在意识不清时溜出来,平时示于人的只会是那样趾高气昂,那样逞强,竟令人心疼。
  岳峰内心顿时五味杂陈,索性偏头不看不想而在房里寻着什么,才终于发现屏风后的手巾与盛着水的盆子,便以先水洗净后为霍君殊擦把脸,去了那块黑脂水渍印后,让人再度躺下,拉起被子将人盖得密实才想到自己,低头看看,他的狼狈样根本和霍君殊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被带到霍家时很是仓促,什么东西也没能带上,他现在已是霍家抵债的下人,又是得跟在霍君殊前后的,说什么都没办法这么一声不响地回去收拾,更别说床上的人正需要人在旁照料。
  看着那水盆,岳峰索性心一横,三两下脱下了沾上秽物的衣服放进盆里戳洗,就算房里有口炉子,自己又是山里跑田里去的粗人,再怎么皮粗肉厚,赤着身也敌不过奉天初秋便令人难忍的寒气,洗得岳峰是直打颤。知道房里有一床暖被可以先里着保暖,但却又不想脏了那床被,硬是匆匆洗了几下便拿至炉火旁晾,自己也得已在旁烤火趋寒。
  炉火里的火花燃得呲呲作响,蹲坐烤火的岳峰渐渐地眼皮有些沉,就像过去无数个冬夜般,听着自己咬凉草的声音,想着在身体暖和的瞬间时睡沉了便也不会感到冷……。
  这样的他自是不会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霍君殊清醒时下了床,没见着该会见着的人,本想出声一唤的,却发现在炉火边打盹的岳峰,本是睁着惺忪的睡眼是登时清醒,双颊甚至浮上不自然的臊红。
  脸上的燥热来得突然,连心跳都剧烈不已,他知道压根不是酒意作遂,因他酒早醒了大半,此时耳清目明得很,可正因为看得清楚,才望上一眼岳峰赤着的上半身便止不住脸热心狂跳。
  虽然心里直有个声音要他非礼勿视,但却又忍不住悄悄靠得近些,就算心跳得之狂,他几乎都怕足以惊醒岳峰。
  在白芜山上初见时,他便觉岳峰身形高朓到像是得已遮了他顶上的天,此时弯着身睡时露出的背脊仍显得出其伟岸之姿;那时没仔细瞧的手指此时正搭在臂膀上,手背看来粗糙且厚实,细看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疤,肯定是做了许多粗活留下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肩背虽显得瘦了些,但却有着他所没有的结实,甚至直诱着他碰上一下。
  霍君殊简直望之发了傻,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连咽下的口水都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可却被那垂下的袖摆差点截足先登一惊,手忙脚乱地拢了拢衣袖后,索性又满是羞意地直接收回了手,最后连身子都背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没过半晌,又像是想确认般地,霍君殊微微偏头偷瞄上一眼,像极了做坏事的孩子,发觉睡着的人仍是睡着,没瞧见他方才难以解释的行为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可却经这么一瞥而巧不巧地将岳峰那胸前给半掩住的突起给印入眼,看得他居然口干舌燥了起来。
  霍君殊自此不敢再望上一眼,只管再咽了咽口水润润喉,也平覆那突如其来的燥热。
  经过了亲娘的事之后,他对姑娘家总是下意识地闪避,更别提什么婚嫁,深怕那一点脂粉味便引得他作呕,对谁都失礼。而百般不愿地被哥哥们带至诒芳楼狠狠呕上一回后,他对女人不行的传言更至此传了开,久了连他自个儿是内心里抗拒还是真的不行他都不知了。他只知道,那些个真真假假,都不是他说得算的,就算字字句句说的确实是他,但许多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最后他却因此变得识不得自己了。
  霍君殊摀着心口,可这狂跳是实的,脸上的掩不住的红臊也是实的,莫非他当真对姑娘不行,而对……
  想至此,霍君殊被身后的动静一惊,估摸着是岳峰醒了,瞄了眼人后又赶紧背过身去,口气很是慌乱,「……这种天候,怎么不穿件衣服,铁打的身子也犯不着这样赤着上身烤火……!」
  「失礼了,少爷。」岳峰当霍君殊的慌乱是见了他随意赤着身子的粗鄙,面露了些赧色,顾不得衣服仍未干便要取下套上身,「衣服脏了,又没个替换才先这么着,不碍事的。」
  霍君殊瞥眼见岳峰就要穿起衣服,竟想也没想地回过身几步冲了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半套上身的衣服;湿意磨着指腹,属于人的温度贴着指背,霍君殊一愣,双眼瞪着自己碰触着岳峰胸膛的手指,手一抖不甚自然地松了开,僵着身子一转,一股脑地往自己那厢房里走,心里那些个想入非非被全口里硬要说些什么而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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