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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芜之诗/白蕪之詩 作者: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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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奉天人看他笑话从没少过他是心知肚明的,但也不至于真要不顾他人目光和礼教,迫着岳峰真穿着绣着霍家家纹的衣袍走出霍家,甚至低眼瞥见岳峰穿的那双几经磨损的鞋,连想要人一起上轿的念头都给忍住了,只因那会像是在说大哥对他往死里捅的事儿都是不该计较的小事、留着那件不属于他的衣袍更不是什么示威似地,总之不管如何就是没能甘愿。
  这时,传进耳的已渐是闹区会有的喧嚣,从缝里探去发现原来是行经奉天大街上了。这是奉天在白芜山以北最热闹的街市,是店铺林立,商贾汇集之处。奉天地处疆界极北端,此地虽离边境还得走上好一段路程,但已不乏生得不大一样的商人穿梭其中,奉天人看似习以为常,有钱赚的生意自然没人在意你留的发是黑是金,与那些外地商人互通有无至今也行之有年;朝廷的态度对此也非闭锁,只要不违背朝廷律令倒也是但也任其为之,久了也让奉天大街有些外地风情。
  霍君殊看着心想差不多到了,便敲了敲轿缘两声表示停轿,下了轿后是将王忠的一脸疑问视为无物,也知道周围开始有人有意无意起往这儿瞄来,他眼却也不想容下岳峰以外的人,径自对着笑道,「陪我一同逛逛散散心,等会儿再回家收拾也不迟,我待在家里只能和人大眼瞪小眼,什么事也做不成,都闷得发慌了。」
  岳峰知道这话说得不夸张,就算字字指桑骂槐,脸上顿时浮上了些尴尬,反倒是王忠神态自若如常。若说王忠习于霍君殊嘴上不饶人,倒不如说是刻意让着他发泄些被绑手绑脚的怨气,就像不会有人对着小孩子使性子动真格一般,王忠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抬手对轿夫交待几句便跟在霍君殊身后,看来十足称职。
  霍君殊走进了布庄,看来漫不经心地绕了一圈,店家识得霍家的贵客,尽将些上等货往霍君殊眼前摆,光是手在几匹布上摸了摸料子就知道个个都称得上极品,对岳峰道,「这些你看看,觉得哪个好?」
  「都好。」岳峰没多想,闭着眼就知道这里任何一个料子,尽是将他拿去卖都卖不了的天价,让霍君殊这个世家大族的继承人穿上身,又怎么会不好。
  霍君殊也不觉这话应得敷衍,还回以满意地一笑,单手一划过少说五匹布对着掌柜道,「是么?那好,这些,我要了,全都包下。」掌柜的眼下顿生了道金光,霍君殊只是唇角一提,「就照着我大哥那件的尺寸和式样看能做上几件就做了吧,啊,大哥那套绣上霍家家纹的袍子是在你们这儿做的没错吧?不过这些倒不用送绣坊了,因为这不是给霍家人的,可终究是给霍家的恩人穿的,我大哥那套该注意到什么个枝微末节的地方,这几件可是一丁点儿也不能给我漏掉就是了。」
  霍君殊语毕便出了布庄,几句话是惹得掌柜先是眉开眼笑后僵着一脸青紫,更让岳峰和王忠傻了眼,霍君殊却是一脸得意,似乎是想着总算有人当他是一回事了,走着连脚步都随着出口的话飘了起来,「不是早说要给你添置些东西么,到时什么捞什子的粗布衣就扔了吧,跟着我怎么可以让你穿得差。」
  岳峰这才想到昨晚霍君殊确实随口一提,可没料到会是如此,也更挡不了霍君殊手一挥便像是拿几张银票在空中撒,让王忠跟在后头光是记个帐都没来的及,更别说做什么别的让自家主子生火的事。岳峰怪着自己「都好」二字是说得太不经脑袋,但更没料到接下来霍君殊是连他也不问的了,说买便买,撒起银票毫不手软。
  奉天大街走不到一半,不仅为他订制了衣袍,还向外地商人买了几套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精致食器,鞋帽更是转眼间便多了不少,岳峰夹在霍君殊与王忠二人之间,是阻止也不是,顺着也不成,连大街上的人都直往这里瞧,各个盼着霍君殊这个财神也过来散个财。
  岳峰被这么盯着不自在极了,反而霍君殊却只是一手把玩着香袋,一手拿着昨晚记下的条子,一面沉吟着除了上头写下的还欠些什么,当四周的人们一个个都是瞎子。
  岳峰登时心头一震,更不自觉地晕了一晕,惊觉原来这就是霍君殊日日年年过的日子。给人低声私语、交头接耳,眼里满是令人不适的探查,而他,居然也曾是其中之一,听着人嚼舌根当成是喝水般地自然,即便不随之起舞,自己长久的漠视便使得他内心顿生愧疚。想着想着,那欲上前阻止的念头竟也收了回来。
  若是连自己这个下人都不顺着他,他该会是多难受?
  「你是怎么着,快过来呀。」霍君殊在前头唤着,「我看这挺适合你,戴上定是暖和的,快戴上我瞅瞅。」
  岳峰看着霍君殊一脸欣喜地往他眼前递上了顶毛帽,哪怕那是奉天的富公子们才会有行头,那怕那看来与霍君殊头上的那顶有着九分的神似,岳峰只觉心里是软得同手上那帽的毛料,一碰便陷了下,直至深处。
  岳峰顺从地戴了上,更温顺地任由霍君殊拨了拨他帽下的发,「这儿,别勾着了,嗯,果然是合适你的。」
  岳峰只觉暖意袭身,可却渐渐地分不清是顶上的帽料子厚实,还是霍君殊那为他拨发时,睁着晶亮的眼,那般专注的模样暖到灼了人。
 
  ☆、09
 
  岳峰回到了他住了大半辈子的村子里时,全身上下已是不少霍君殊为他买的行头,顶上的帽、身上的披风与足上的鞋,没一个是寒酸货;特别是披风一披上身,将他身上的粗布衣一掩,还当真像是个哪里来的富少爷。
  岳峰这身装扮,连那些打小看他长大的婶婆们远远地在村头见到他时,都还没同往常般见了个影子便立刻围上来关心一番,反倒是隐着身对他东瞄西瞧了好一阵后才一个个上前,对他这身贵气的打扮品头论足了起来,讲着讲着竟也让岳峰倍感不适,这明明都无所觉地当了马耳东风听了好些年。
  这里放眼望去多半是田地,路尽是些羊肠小道,连个停轿的地方都没有,这对于长年处理霍家佃户大小事的王忠自是清楚,于是早早就在不远处安排了地方停轿,岳峰便先独自一人前来;本想尽快收拾个东西就走,他全身上下的贵重行头在此已是招摇到令人心虚的了,没料到仍是被几个眼尖的婶婆们给发现,估摸着没花个一时半刻是走不出婶婆们围成的小圈,更别提进家门了。
  「这身打扮,大家伙儿差点认不得人了呢。」梅婶又是看着他的鞋帽又是摸着他的披风料子,在岳峰眼里,那张着简直闪了个金光的眼竟和方才布庄的掌柜一个样。
  「可不是吗,打那天你给霍家总管带走之后,咱们可是担心得紧,可现在瞅瞅,转眼就成了个不一样的人了呀!」春婶更是难掩兴奋之情,有如视他为进京赶考后功成名就的儿子一般。
  「别担心,主子待人挺好。」岳峰不改对这档闲嗑牙般的话题少搭一句是一句的性子,出口也只是在众人面前给霍君殊这个新地主做足面子,何况岳峰自认所言是不假,霍君殊不仅待他好,还好得过了头了。
  杨婶一听,连忙插着话道,「这样不正好么,先前一直担心着家里穷,不想要哪个姑娘家跟着吃苦,这下找到了个好主子,不仅吃穿不愁,还可以清了那些欠债,可就没这烦恼了不是?」
  岳峰闻言一惊,成家之事总被婶婆们不时提起,他那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成了千篇一律的推拖之辞,久了倒也真没想过这档事,可这下被突如其来地问起,便成了少了个挡箭牌后笔直射向的箭,挡不成也无处躲。
  常当人媒婆的花婶自然不会漏听了这句,重燃了说亲的兴头,「我那表亲的闺女红儿你可还记得?你们儿时常玩在一块儿的,近来他们日子也是一个苦,苦到我那表叔要让红儿去嫁到邻村郑家老爷家里当姨太太,就为了让家里少个口子吃饭;可那郑家老爷都已经棺材进了一半的人了还这么老不修,红儿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家,嫁过去不就是先被糟踏后守活寡么,还得看正室夫人和其它那些姨太的面色过日子,现在没饭吃是苦肚子,之后嫁了过去是心里苦啊!我看你就索性应了这门亲事,我就去让表叔给郑家老爷一个软钉子,说来也算是救红儿于水火,功德一件呀。」
  花婶这话一提是不得了了,大家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像是他早已允了这门亲事般,说起了两人儿时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结成亲会多么亲上加亲,让岳峰是要往她们兴头上浇冷水也不是,不开口否认也不成,全然没料到止了这一切的,是端着一脸失了一早以来好心情的霍君殊。
  「这是怎么着了,都不用忙活了么?」不知何时来的霍君殊是眉头紧绞,一脸的不耐,头更是偏向一边,斜目而视的模样像是瞧着什么直视都嫌脏了眼的污物,站得离大家伙几步路的距离,正是个可以将方才的那些个话给听明白的地方。
  婶婆们对着霍君殊唤了声三少爷后,拍了拍岳峰的手要他记得给个答复后倒也识趣地一个个退了开,更不忘给了霍君殊一个颇具深意的眼色,以袖掩着的口似乎带着讪笑,大有对霍君殊一脸嫌恶表情不仅不在意,还乐于亲眼印证了那些没少过的传言耳语其实不假的见猎心喜。
  「去去去,都去干活儿去,还闹腾什么呢。」王忠伸手在后赶了赶那些七嘴八舌的乡野村妇,他向来一心向着霍家人,在外更是如此,也惟有此时让他与霍君殊站在同一条船上。
  岳峰看着婶婆们的背影虽松了口气,因他可以对婶婆们的话虚应故事,独独这终身大事让他闪不掉又挣不开,更别说还多安了个救人于水火的功德给他,几句话说得轻巧但听在耳里却比枷还沉,说松口气绝对不是说过了头;可霍君殊面色阴郁至极,比在白芜山初见时那不适的脸色还差上几倍,就觉不该让霍君殊来这一趟的,先是在大街上一路受人探查的目光尾随,到了这里甚至还—
  岳峰单单如是想着,心便在身子里重重地一撞,只能弯着身一遮脸上闪过的惊慌,「少爷要不先回轿里歇息吧,房子没洒扫,不好脏了少爷。」
  王忠难得将岳峰的话当回事,眼见就要领着人回轿,但霍君殊却摆明了不顺人意,以不佳的脸色直接道,「你家在哪儿?」
  「前头就是了。」
  岳峰前脚走上前,霍君殊后脚便跟着,压根就是要跟到底的,王忠更不是一甩就掉的人,霍君殊走着只觉一股莫名火直在胸口烧,烧得他难受更顾不了许多,袖里的手是握得死紧,一脸阴恻恻地开口,「我给你这些是我待你一个人好,可不是要给你用来讨老婆的,你不会真找了个姑娘成了亲,让你媳妇终日在我面前晃悠来恶心我吧?」
  几年了,他霍君殊早习于那些从没少过的流言与目光,更是不屑一顾,可这下却又被他向来没个好感的村妇几句话给惹得心头掀起大浪,不停翻搅。光是想到岳峰会和哪个姑娘成亲,管他是哪家羞花碧月还是生得一张麻花脸的姑娘,两人出双入对在他眼里只会是恶心难耐,若不是连和那些三姑六婆靠得近些都百般不愿,上前赶人的就不会是王忠了。
  岳峰走在前头,背脊被得已灼伤人的视线就快烧了个洞,那压低的嗓音更有着窜出口的颤抖声,这些他并非无所觉,但他却只能应得故作无事,「成婚之事,岳峰从不敢想,从前是,现下亦如是。」
  「此话当真?」霍君殊眉一挑,罩在脸上的乌云竟渐渐拨开得已见了日。
  「当真。」岳峰不假思索。
  「连谁下半辈子苦是不苦都往你身上赖也不从?」霍君殊试探一问。
  「不从。」岳峰依旧道得直接,此话一出,背后那原是声声打颤的声音是微微一扬,岳峰似乎可想见身后的人连唇角都像是轮弯月了。
  「这还差不多。」霍君殊一面道一面把玩着香袋走到岳峰身侧,显然一扫方才的阴郁,岳峰说出口的,他便会信。「本来命苦不苦都是上天注定,就算谁真给折磨到不成人形也都与你无关,救人于水火是菩萨的事,可别往自个儿的身上揽,明白了么?」
  「明白。都听少爷的。」岳峰回以沉稳如昔的淡笑,看着笑意又重回霍君殊的脸上,竟也像去了心头的大石,安了心。
  一路上,夹道四周尽是秋收后的田亩,田中不少升起了烧草的白烟,这是此时节的奉天常见的景色,分不清是天冷生的白雾还是烧草的白烟,岳峰走着走着,进了独独没烧草的田旁那比起霍家大宅简陋许多的屋里,霍君殊知道这就是岳峰的家了。
  霍君殊满心好奇地在屋里探了又探,虽然屋小陈设又极为简单,拨开帘布便可一眼望到底,说来比霍家任何一间下人房都还来得差,但霍君殊却不嫌屋子又暗又窄,架上蒙上了点灰尘外还飘散着股没闻过的奇怪气味而面露厌恶,反而跟在岳峰收拾的身后晃绕着,倒是王忠眉下的双眼浮上不耐之色,只管立于门口。
  霍君殊一下碰了碰窗,一下开了开存粮盖,里头自是什么也没有,没一下子又对架上的书起了兴趣,随手翻了翻,「这不是我儿时习字用的千字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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