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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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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恩怨情仇

  白麟淡淡一笑,好一阵没说话,姚倌儿不敢插嘴,也不愿打断此刻难得的共处闲谈。以后……怕是想谈,也无可谈了。
  白麟吐出一口气,看向窗外,艰难开口:“李福,那日……我……我太自私。你恨也好,怨也好,都是该的。”
  姚倌儿手头停下,依旧立在他身后,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尊贵如少主,千万莫要妄自菲薄。人命如草芥,万般渺小微薄,量谁遇到那样的事,都会方寸大乱,逃命为先。少主做的没错,小人不恨也不怨。”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姚倌儿寻了檀木梳,解下白麟发髻,给他梳头栉发。又端来镜奁,对比了好几条织锦发带,挑了个质地花色最雅致的,换下他的布发带。好像非要找点什么事做,才能纾解心中不安郁郁。
  白麟随他摆弄,心不在焉打量几眼房中陈设,忽然道:“李福,江南王……对你好么?”
  姚倌儿没料他竟问起这个,冷不丁被利箭刺中要害,心头骤然缩紧,剧烈抽痛随之而来。
  他对他……好么?几日里,这问题在脑中翻来覆去的琢磨,有如深夜梦魇,挥之不去。
  若说不好,实在找不到理由。仔细想来,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美酒佳酿,哪一样不是随口一说,王爷第二天就送来?只不过在衔云宫中何种奇珍异宝不曾见过,他丝毫不稀罕。
  若说好,他又为何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用本该吻他的温暖双唇,道出老谋深算的心机城府,打着情深意切的幌子,掌握他,利用他,让他害怕?
  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颗能包容他的真心,是有一人能与他休戚与共,相濡以沫。可他一个阉人,一个男妓,卑微肮脏,为人不齿,有何底气要求一位至尊至上的王爷付出真心?真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纵然江南王深情款款,纵然曾为他的情话落泪,可事到如今,他无比可悲的发现,竟已分不出真假,辨不出好坏。更不知晓是自己太过自卑多疑,还是仅仅看透了真相。他不能问他得以求证,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至多是一番甜言蜜语,再不然,就是一夜良宵。
  姚倌儿心中恻然,失落的神色自是掩不住,话里却轻描淡写:“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位,尊贵些罢了。”
  白麟听出他语气不欢,但不知晓内情,只按着自己所猜测的来。他坚信李福忠心一片,绝不会出卖自己,所以,必定是江南王用了什么卑鄙手段。他正色道:“此番找我来,可是他逼你的?”
  姚倌儿系好发带,把桌上东西置回原处,阖上奁盖:“逼……许说不上。大致在他看来,无外乎小人举手之劳。”
  白麟扭过头看他:“那童子可是江南王眼线?”
  姚倌儿心里咯噔一下。
  眼线?莫非自己早已落入他的算计中却不自知?这一层倒是从未想过。
  口中只道:“那童子原是他的书童,读过些书,也知晓礼数,便遣来给小人解闷。服侍小人倒是无微不至,至于是不是眼线……就不得而知了。”
  白麟长驱直入:“他知道些什么?他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姚倌儿嗫嚅一阵,抿抿唇,回到他身旁,郑重地凝视他:“事关重大,还请少主……听小人详说。”
  
 
  ☆、第二十七章 生死祸福未可知(一)
 
  姚倌儿就着茶香,悠悠讲起当日失散之后的跌宕起伏。
  转卖妓馆,轻生不遂,被江南王相救,被白柳堂收容,后为王爷垂怜。
  说的人语气平淡如水,好像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听的人心生恻隐,只因这都是自己一念之差的罪过。
  白麟没逛过男/妓/馆,可从街头巷尾听来的故事里,也道得一二。鞭笞,暴打,各种与刑罚相去无几的用具,真不知他身子这样单薄,如何招架的过来。
  他心头悲痛:“我真该挨千刀万剐,那日天亮回去找你,若横竖是个死,也便死而无憾。若命大,还能一齐在泓京谋生,你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姚倌儿浅浅一笑,蹲在他身前,看进他的眼睛:“少主待小人如兄弟,小人又比少主年长,恕小人无礼僭越一次,兄长护着幼弟,乃人之常情,哪有反过来的道理?奴仆护着主子,更是理所应当。少主千万莫要再自责。”
  白麟羞愧难当:“可是……我……我千不该万不该……”
  姚倌儿打断他:“小人今日并非为了责备少主才相约。少主若还仍一味拘泥于这陈年旧事,小人可就不说了。”
  白麟闭嘴,蹙眉长叹,点点头算应允,靠近椅背里,洗耳恭听。
  那日江南王因颇为信任姚倌儿,也为做戏更真,将宫中诸事,有关的,没关的,皇帝的,大臣的,政治的,军事的,一股脑全说给了姚倌儿,直到半夜乏得再睁不开眼睛,才蒙上被子倒头大睡,像了却了桩心事一样浑身轻松,一梦到天亮。
  此时姚倌儿理清始末,斟酌措辞,逐一转述,只想赶快完成江南王交代的任务,有如扔掉烫手山芋,放下千钧重担。
  他不时瞟一眼少主的表情,却见他神情严肃,没有打断询问的意思,只静静倾听,指尖轻敲桌子,眼神郑重深邃。
  说完宫中局势,两国纠葛,顿感口干舌燥,喝杯茶,踟蹰片刻,说道:“少主……可有寻着生父?”
  白麟正支着额,思索着大铭朝中的风起云涌,以及仅隔大崇山的两国之间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考虑着如若短兵相接,可有法子助潜回碧石寨,助大哥一力。虽狼狈至极被赶出来,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国土,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大哥。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战火纷飞,百姓流落,狼主失利的场面。
  听闻此言,自是一愣,不解他为何突然换了话头,摇头道:“没有,也并未刻意去寻。寻不寻得到,不过随缘。怎么?”
  姚倌儿咬咬牙,放低声音缓缓道:“如果……如果少主……是大铭皇帝的儿子……。”
  白麟猛然抬头,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姚倌儿身子一抖,不敢看他:“小人是说……少主……乃是大铭皇帝的私生子。”
  白麟紧抿双唇,盯看他许久,声音低沉平缓:“何以见得?”
  姚倌儿硬着头皮将皇帝当年所作所为一一道来,还说了江南王比对生辰及二人长相之事。
  白麟黑眸中有火光流溢,深不见底。他沉静端坐,缄默不语,像座屹立千年的高山。姚倌儿被他盯出一身鸡皮疙瘩,心知他这是风雨欲来,摧枯拉朽前的死寂。
  说到后来,实在说不下去了,声音小的像蚊子叫:“王爷说……想收少主为庶出之子,再以江南王之子的身份进宫争储,到时必亲自扶持,并有朝中势力做靠山,绝不会失手。还有……他还说……皇上……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说完,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盯着他的侧脸,就等着他发火。
  果不其然,白麟黑眸一横,怒火中烧,一股气没忍住,直冲发冠。“啪”一声狠拍,震得桌上茶杯茶壶啪啦作响,语气里不由带出了为主之人的霸道来:“大胆狂徒,岂有此理!我怎可能认他们这帮弑母狗贼做父?他以为天下人都钻进了富贵眼子,贪图那一方冷冰冰的皇位?他以为一句亲自扶持争夺储君,就能当做肥肉来钓大鱼?他以为我是何人,吃里扒外见利忘义的墙头草吗?”
  吼完衣襟一甩,噌一下站起来,眉头紧锁,眼里要迸出鲜血,在房中来来回回踱步。
  姚倌儿跨出两步,劝慰的话还没蹦出嗓子眼,就见他停下脚,赫然扭头,死死瞪过来,抬手指着姚倌儿的鼻子:“还有你,你傻么?他让你传话,你就替他传?他让你当说客,你还真就当?你接的这是个什么倒霉差事?他要把你绑成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就心甘情愿让他绑?啊?我若是拒绝了,你自己说说,还活的成么?活的成么?”
  姚倌儿倒吸一口冷气,暗道糟糕,倒不是怕被认作与江南王狼狈为奸,也不是怕事不成反丢性命,而是因为,少主从小儒雅文静,偶有怒气,顶多提高嗓门喊几句便罢,何时这般爆发过?
  看来夫人仙逝对他打击过大,这私生一事又成了心头伤,万万不可轻易提及。如今不但提了,还刨根掘底,硬生生揭开伤疤,露出森森白骨,鲜血汩汩,不知有多痛苦。可话说到这份上,只能硬着头皮说完,一次性疼个够,以后能减轻也说不定。
  忙长身而跪,恳切道:“少主莫要动怒,下面这番话,许更惹人嫌恶。可还请少主听小人说完,再断正误。”
  白麟见他这般,竭力平复心头烦恶,坐回椅子闭上眼:“对不住。本不是你的错,我失言了。”
  姚倌儿摇摇头,往前挪挪,接着道:“小人有两计,许算不上良策妙招,但还请少主勉强听一听。”
  “你说。”白麟心乱如麻,靠着椅背答地有气无力。
  “少主既有大铭皇家血统,眼下机缘注定,天时地利人和,如若少主不计前嫌,倒真可以放手试上一试。”
  白麟不齿:“试什么?当贼人的儿子,治敌人的国?李福,你当真被江南王灌了迷魂药了吧?“
  姚倌儿耐着性子说自己的:“少主饱读治国经纶,也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能掌管碧石寨,治国齐家。少主少时又曾替狼主巡视灾民,亲耕农田,为百姓沉冤昭雪,申饬不检,如此德行,实乃明君之材。”
  白麟睁眼一睨,这些事早被他埋进心底,眼下提起来,陌生得像在说别人:“那又如何?生不逢时怀才不遇者不知凡几,贪慕权势觊觎王座者更数之不尽。“
  姚倌儿不理他,继续道:“如今碧石寨的主子当不成,但普天之下,哪块土地都有子民,哪个国家都需要君王。何不应天受命,施展雄才大略,换大铭承平无事,即时与大少主一拼高下?”
  此番说辞更让白麟不能接受:“他是我大哥,兄弟阋墙,莫若禽兽,害己害人。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他要争便争,我却绝不愿伤及手足。况且,大哥并非不是为君之才,碧石百姓如今安居乐业,朝廷安稳,兵强马壮,我若横插一足揭竿而起,不成了千古罪人?”
  姚倌儿见怎么诱导都没用,有些失望:“难道少主就宁愿这样庸碌一生?少主可是志存高远的皇亲贵胄啊。”
  白麟揉揉眉心:“我何尝不明白你的意思?但如今我远遁江湖,不再是凤雏麟子,岁月峥嵘再与我无关,自命不凡不过庸人自扰,此事莫要再提。”
  姚倌儿再耐心,也奈何不了他主意正,只好住口。
  他顿了顿,忽然狐疑道:“李福,这一席话可是江南王教你的?”
  姚倌儿一怔,旋即笑道:“少主莫要多虑。欠少主的救命之恩,本以为今生无法再报。老天有眼,叫小人与少主重逢,那么,小人便至死不渝,用一片耿耿忠心来报答。这些话都是小人自己的意思,也是自己所渴望的,跟江南王无关。”
  白麟点点头:“第一计不成,说说第二计罢。”
  “这第二计,乃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啊?”白麟诧异,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没想竟是逃遁。
  姚倌儿认真道:“少主莫笑。如若少主执意拒绝江南王,置之不理,他势必不依不挠。倒不如走为上策,溜之大吉。就像少主适才说的,如今虽踽踽独行,但无牵无挂,甚是逍遥自在。孤舟蓑笠,品得烟雨潇潇,也看得人生百态,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白麟道:“江南王虽不势倾朝野,但也手握重权,天下数州,何处无其爪牙?我能逃到何处去?不过坐以待毙罢了。”
  姚倌儿却道:“北疆,南洋,处处俱有可容身之地。地处遥远,江南王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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