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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莲 作者:闲人容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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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恩怨情仇

  他本是暖阁中最清甜的水仙花,经不得疾苦,见不得寒凉。
  何必非叫他站在风雪中,折了瓣,断了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中秋月满镜重圆
 
  姚倌儿一心求死,奈何赵容基偏生不遂他愿。
  本人虽一直未出现,却差人日日好吃好喝伺候。他若不肯吃,便硬灌,灌完还得给王爷汇报,一顿没按量吃够,下一顿定送更多更好的饭菜来,硬撑也得撑下去。既是王府送来的饭菜,更无下毒可言。
  牢房里所有裸/露在外的硬物,如墙壁桌角地面,全部包上了层薄褥子,以防他自戕。如此一来,连摔碎瓷碗,以碎片作凶器自尽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去。
  天花板上并无横梁可以用来上吊,能替代三尺白绫的布条也全被没收,送进来的替换衣裳,竟是清一色的对襟直裰,一通到底,连衣带都省了。
  守在牢房门口的侍卫,无不拼上性命监督兼照顾,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生怕罪人出了意外,难保自个儿项上人头。
  过得几日,赵容基听闻他在牢里安安生生,不闹不嚎,便着人送来个木箱,打开一瞧,上下两层,以隔板隔开,上层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下层诗集杂文、时论经史,崭新上乘,应有尽有。
  姚倌儿一面腹诽他荒唐至极,一面退在一旁,看侍卫们一兜兜搬进来,一件件裹严塞满,自始至终冷着张脸,只字不语。
  几个守卫心下也不知感叹过多少遍,这么个软禁法,简直闻所未闻,前所未有。奈何王爷一声令下禁止外传,只能暗地里互相低语一番,不得与他人言起,心里痒得像被草挠了鼻子,又被人死死捏住,死活打不出喷嚏。
  又暗道这姚倌人名声在外,传得神乎其神,谁知眼下看来,弱不禁风,面色黯淡,清冷沉默,眉眼虽清秀,但绝非街头巷尾传唱的那般仪态万千,天生尤物。日日除了按点吃睡,就是看书写字,发呆出神,月白淡青的直裰套在消瘦双肩上,空空荡荡,怎么看都像四处飘忽的孤魂野鬼,毫无人气。松柏堂惊为天人的倌人那样多,王爷也不知为何,偏生看上这么惨淡无趣的一个。
  赵容基腆着热脸连贴好几个冷屁股,满心郁郁无处发泄,喝不上姚倌儿斟的舒心酒,却鬼使神差晃荡到了松柏堂正厅。
  王爷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能认出他的人并不多。又连续好几日吃不下睡不香,面容憔悴胡子拉碴,不论是客是倌,都将他视作寻常嫖客,无人上前堆笑示好,阿谀奉承,倒正合他意。
  也不知为何要来此处,也不知来了要如何,支着头搭着把手,阴沉沉的眼睛瞟过一个个娇嗔轻语承欢献媚的男妓,赏不出美艳无双,只觉污秽下流,卑劣下贱。
  干坐了一刻,忽然猛拍茶几,眼中冷光乍现,吓跑了正准备来谄媚取宠的小倌儿,鼻子里哼一声,噌一下站起身,走了。
  大步流星径直拐向煮酒栈,为不引人瞩目,特意独坐单间,要了一整坛赤虎白,抱着坛子往死里灌。赤虎白性烈酒急,常人这么个喝法,保不住都得出人命,更别说重伤初愈者。小二晓得他身份,虽不知他身子虚弱,却也吓得扑通跪倒,一个接一个磕头。王爷要喝死在铺子里,小二与掌柜的非株连九族不可。
  赵容基边灌边琢磨,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呐!可惜这巫山云雨把他迷的七荤八素,迷完却把人往糜子地里坑,真真可恨,可恨!
  “嘭!”
  坛子狠狠顿桌子上,不喝了。闷酒上头,还难喝得紧。
  又冷哼一声,站起身袍袖一甩,走了。
  小二躬身弯背,满脸赔笑把煞星送出去,长长松了口气。回头跟煮酒栈方老板说说,这酒账千万别赊到王府去,权当摔碎了一坛好酒,自认倒霉得了。
  赵容基不愿回府,灌了满肚子酒,回去定被太医抓住数落。那太医乃是皇帝派来给他瞧病的,心直口快,婆婆妈妈,可既受皇兄委派,说出来的话相当于皇帝口谕,不爱听也不得不听。索性彻夜不归,等明早酒劲过了再说。
  可不回去,却也无处可去。大街小巷黑灯瞎火,除了身后两个随从,还在街上游荡的就只剩下打更人与乞丐。
  脑中没有目的地,心中却被那个清淡的身影塞得满满当当。
  待被几节阶梯挡住前路,回神抬眼一瞧,面前一扇黑乎乎的铁门,门上牌匾被微弱的灯光照亮,上头赫然几个大字——皖州狱。
  这个年代狱牢名目繁多,除却京城天牢大狱,还有关押皇室成员及官署吏卒的卢囹,专门囚禁女子的若囹,等等。而未能定罪或难以定罪者,一律关在各州府衙门专设的狱牢。姚倌儿所处皖州狱,便所属皖州衙门,由皖州太守直接监管,江南王间接督查。
  此时夜已三更,守门狱吏早已窝在墙角,抱着□□打起瞌睡。
  赵容基盯着牌匾,呆呆站了小半刻,又在门口兜兜转转好几圈,才叹口气,踹醒一个狱吏。
  狱吏迷瞪着眼,瞧见个模糊人影,一个激灵爬起身,□□紧握,高喝:“什么人!”
  赵容基扬扬腰牌:“开门。”
  狱吏对着光一瞥,吓一大跳,赶忙跪下磕头:“小人有眼无珠,见过王爷,见过王爷。”
  赵容基抬抬手,不愿再跟他废话:“快开门。”
  狱吏滚爬起来,哆哆嗦嗦摸钥匙,半天捅不进锁孔,急了一身汗。一面拼命克制手抖,一面暗自琢磨,王爷怎生这个时候来探监,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不知小九子伺候里头那位倌人洗漱了没,若没有,可得挨罚了。
  赵容基牙缝里“啧”一声,等不耐烦了,一把夺过钥匙,自己开门进去,叫随从不必再跟,自个儿轻车熟路往尽头走。
  几名守卫见到王爷,虽惊讶,但不忘礼数。正欲跪下行礼,却被赵容基示意噤声,挥手遣走。
  姚倌儿正坐在案前,随意翻着话本,看到欣赏的词句,便慢慢吟出,再摘录下来。
  既有人好生伺候着,便不再衣发散乱,潦倒颓唐,此时烛光昏黄摇曳,勾勒出他清秀安宁的轮廓,仿佛身不在狱中,而如昔日一般,在高阁之上静等来人。
  赵容基就这么伫立在牢门外,隔着乌黑的铁栅栏,凝视那个熟悉的背影。
  脑中一遍遍回想起他的笑容,他的温存,抚琴时随着动作垂下的长发,斟酒时不经意间舔去洒落指尖的甘醇。
  每一幕都历历在目,清晰如昨。可眼前的人儿看上去那样遥远孤寂,仿佛从未相见,从未知遇,从未生情。
  心里苦涩,眼圈不由自主发酸。
  清然,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反复揣测,一会儿愤恨,一会儿心酸,一会儿又将它们全盘推翻,固执地认为那些都是谎言。
  你能否告诉我,究竟哪句是气话,哪一句敷衍?
  即便仅有一句谎话,也可叫我欣慰几分。
  怔忡间,整串钥匙突然从手中坠下,“哗啦”一声响,突兀刺耳。
  赵容基一惊,弯身捡起钥匙,拔腿转身就走。可姚倌儿已被惊动,目光堪堪瞥来,箭矢一般将人钉在原地,牢笼一般将人笼罩。
  赵容基迈出两步又停下,闭闭眼,心中暗叹,来都已经来了,再心虚逃避,岂非多此一举?
  慢腾腾转回身,翻来覆去找钥匙。可毕竟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翻腾半天,也没找着。
  “甲子间,按编号找。”
  淡淡的几个字飘进耳朵里,赵容基微怔,按他说的重新翻找起来,心里不由一疼。许久未听到过他的声音,再次听见,说的却不再是情话。
  姚倌儿并未起身相迎,依旧坐在案前,握着笔扭过身,看他打开牢门迈进来,定定站在地中间。
  赵容基带上铁门,沉着脸打量一圈,确认四处都置办的还算舒适干净,这才将目光转回他眼底。
  姚倌儿不知他为何而来,面无表情打量几眼,稍稍皱了皱眉。眼前人瘦了好几圈,即便在暗处,也能看出他眼眶阴郁,唇色浅淡,想必乃是因为没找到少主下落,日日奔波劳累所致。转回头不再看,蘸蘸墨继续抄写。只是方才还觉妙不可言的词句,一瞬间失去滋味,变得了无生趣。
  赵容基愣愣看着他又转了回去,思念,愤慨,悲伤,怨怼,心酸,苦楚,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开口。
  握握拳,走到榻边,颓然坐下,发起呆来。
  姚倌儿稍稍停笔,余光瞟一眼,见他并非要质问谴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挑亮烛火继续看书习字,只当房里多了棵树。
  时间缓慢流逝,无人来扰,无人喧嚣。
  烛火熄灭,换上根新的,书看着看着又入了神,字写着写着就静了心。待倍感困倦,抬眼一瞧,人已经仰面倒在床上,和衣睡着了。
  有了第一次,就免不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更多次。
  赵容基尝到了甜头,大牢里睡一晚上,比府里睡十天还要踏实。只不过王爷夜宿深牢大狱实在不何体统,为免夫人属下唠叨,便讪讪作罢,改为午后小憩。若恰逢事多不得空,就黄昏时分再来。
  来多了,两人之间竟多了份恢恑憰怪的默契。你睡你的,我看我的,偶尔一眼对望,也不带任何情绪,马上就错开,互不干涉,各干其事。
  来多了,竟成了例行公事的习以为常。有一日,赵容基于府中接待贵客,脱不开身,隔日特地在牢中多待了好些时候,似要将前日的空缺都补上一般。两人对望的眼神中也多了些许内容,却又心照不宣,缄默不提。
  八月十五中秋,恰逢赵瑞惜十三生辰。
  王府大设酒席,宴请各方权贵,冠盖如云,高朋满座。搭戏台,观舞狮,投壶弈棋,骰子猜谜。众人见王爷心绪好了不少,俱放开来玩乐嬉闹。
  酒喝了七八圈,敬酒词也越说越离谱。起先还有模有样,祝大小姐生辰吉祥,王爷贵体安康,王府合家欢乐,大铭国泰民安。待几圈喝下来,放倒了一半,胡言乱语者开始祝大小姐早日攀得金龟婿,夫人永葆青春貌美如花,王爷春心不老财源滚滚,又疯又笑,歪歪斜斜,满目杯盘狼藉。
  说到最后,竟还有人借着酒劲谈论政事,劝王爷直言上奏,向皇帝讨要王位。赵容基嗯嗯啊啊打哈哈,顺带打岔糊弄装傻卖醉,好在满座皆醉,稀里糊涂,倒也没人留意。
  闹闹哄哄一整晚,直到满月中天才消停。
  赵容基恪守主人本分,亲自送走互相搀扶、浑身酒气的宾客,又安顿好妻女,这才摸到膳房,顺出块月饼包好揣怀里,拎出个酒壶藏袖里,趁人不注意,从后门溜出去,一路小跑,兴致勃勃直奔大牢。
  一面跑,一面暗道,这些个老东西,平日里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耍起酒疯来,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喝了本王的中秋酒,以后就得言听计从随叫随到,否则,哼,莫怪本王挨个揪你们小辫子。
  转念又想,都这个时辰了,清然也不知歇下了没有。忽然心里一凉,脚步慢下来,瞧瞧手里酒壶,垂头哂笑。
  这是做什么呢,密会凤侣,暗访情人?
  人家说不定压根儿就没等自己来,不过自作多情,自欺欺人罢了。
  赵容基这回倒猜对了,姚倌儿并未等他来。早知他年年设酒宴为小女庆生,今年定然也同往常一样,不闹到半夜三更,决不罢休。不喝的醉醺醺已是万幸,绝不会再出门。
  中秋佳节,狱吏大都回家省亲,家远的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便留下轮值。节前衙门马不停蹄提审理大小案件,牢里犯人该放的放,该判的判,该转狱的转狱。到了节下,宛海处处沸沸扬扬熙熙攘攘,狱牢里倒反而清净不少。
  姚倌儿喜静,也乐得清静。此时已被伺候完洗漱更衣,早早歇下了。躺在床上,想想王爷的脸,再想想少主的脸,不由带上一丝微笑。
  两个人都又执着又痴傻,一个有苦难言,一个苦不堪言,如今想必都在吃酒赏月,苦中作乐罢。
  既然还未被寻着下落,少主恐怕早已走远。如此也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能屈能伸,刚柔并济,想必在哪儿都吃得开。登王座君临天下,和自由自在比起来,倒显乏味做作了。
  想着想着,绵绵睡意袭来,眼看就要沉入梦乡。
  赵容基见甲子间真的黑了灯,心里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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