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官 作者:江雪/阿萨德亡灵(下)
Tags:
慕容桢一见是他大喜过望:昭阳,你带我出去可好?成天对着这四面墙一片天,真是闷都闷死了。
是圣上要你闭门思过的,带你出去不就是抗旨了么?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也该静心养气了,十五岁的人,怎么跟七八岁的孩子一样。
慕容桢气得又想拿东西丢他。
你跟我来。他抢在被丢之前说:我有办法。
慕容桢一愣,还是乖乖地跟他走了。到了后花园里,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慕容桢不明所以:你这是作甚啊,莫名其妙的。
他淡淡一笑,忽然揽住慕容桢的身子足下一用力,两人便凌空跃起,转转折折间已到了最高一棵树的梢尖上。墙外长街上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览无遗。
现在可以看到外面了,还闷么?他笑道,这骄纵惯的小王爷竟少见地静静地坐在他怀里任他搂着。离得近了,慕容桢颈后的发丝轻扬着拂在脸上,有些痒。
你怎地就是安份不了呢?谢昭阳轻叹:皇子自落地起哪个不是多少太监宫女看着瞧着,学规矩学举止,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都使不得,偏你就是脱缰的野马,一副天不管地不收的性子。前头先皇在的时候还好,如今的圣上为人严苛,且治内严于治外,真惹得怒了可怎么好。
就你知道?我作皇家人作了十五年,你不过五年前才入朝罢了。慕容桢哼了一声:你晓得什么?
那好歹别再惹祸了么,也省得我担惊受怕。谢昭阳怕他乱动掉下去,手上不由得收紧些,才发觉他似是又瘦了。
慕容桢轻轻扬起俊秀的脸庞,靠在他肩上:你放心,皇上不会对我怎样的。
谢昭阳笑了:哦?
慕容桢却又不说话了。高处风急得紧,扯得衣衫猎猎飘动,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两人没有距离,谢昭阳分明看到他细长白皙的颈上微微的起伏。
我母妃去得早,又没亲戚。慕容桢忽然低声说:先皇虽然宠我母妃,但人死灯灭,他哪里顾得过来那许多,想起来了赐些东西,想不起来也就和没我这个儿子一样。自小跟我的太监宫女就比别的兄弟少三分之一,月例钱还比不上别人的一半。人都说我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谁又知道我没少吃黑心厨子送的剩饭,睡破得露棉花的烂被。
小时候跟着皇兄一起念书,背不出功课就要罚跪。慕容桢秀丽雍容的容颜虽然还有些孩子气的天真,眼中却已透出深沉刻毒:别人背不出,说声身上不好就免罚,偏我告病……你晓得么?太医说声败火,就立时拉了你去空屋子里一关一天,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哭得嗓子哑了也没人理。那时是四皇兄斥退了看守的宫人抱我出来。还有一回,六月天里太阳毒得晒死人,大皇兄背不下书,先生说他是嫡长子,太子身份,将来是人君,万不敢委屈了,让我代跪在书房前头的石阶上……
慕容桢咬住下唇,轻轻挪动一下身子。谢昭阳柔声说:当心些,别乱动。
我跪了小半个时辰,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慕容桢冷笑一声:醒来时还是四皇兄在身边,大皇兄他们说我不中用。四皇兄和他们吵了一架,险些闹到先皇那里去。后来他就留我在他府里住,平时他忙他的,我无事做,成天价往外面跑,惹了祸也是他来救。
后来四皇兄开始让我多到父皇跟前走动。父皇很喜欢我,真正宠我也是从那时开始的。那时真的要星星不给月亮,无论什么,只要我开口,没有不给的。四皇兄让我在他面前说些什么,父皇都会信,所以……
慕容桢猛地住了口。
怎么?
啊,没什么。慕容桢似乎想笑,但没笑出来:没事。我想下去了。原来出去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一个月快得很,我会好好待着的。
那时他没说的,后来也不必说了。
其实想问:跟我说这些,真的无心,还是刻意?
走得厌了想回江雁回那里,但是……
谢无心笑了笑,不知佳官在做什么?
是不知么?还是不愿知,不想知?
所以故意让自己耽搁到天明时分才向那座小院走去。
天边已露了淡淡的白,佳官醒得早,睁开眼时雁回正拥着他的身子睡得沉。
每次都是这样。佳官瞧着眼前清秀的脸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却又怕弄醒了他,但还是搂紧了些把脸贴到他胸膛上,前些日子梦里几次依在他怀里做些……做些羞煞人的事……醒来时脸上都还发烧。现在真可以随心所欲地搂着他了,却又没了心情只想静静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动,只要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就安心了。
有人叩门。
佳官推推雁回:雁回,有人来了,去开门。
雁回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好不容易才起了身披件外衫去开门。佳官看着他往外间走,忽然想到是谁来了,一下子红了脸把自己藏到被里。
谢无心进屋时,一脸的倦意阑珊,却还是笑得温和:
江先生,佳官可起了没?
江雁回微微有些尴尬,不自觉地向里屋瞥了一眼:大概……大概是起了,我去叫他。
谢无心淡淡一笑:不急,这么早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只是想带他去找医生。
他的病,还是不要拖的好。
十七
江雁回也想去,却被佳官拦下了:你乖乖去做你的文章,还怕谢先生把我弄丢了不成?
说着的时候,佳官笑得很好看,唇角翘翘的,眸子亮亮的。于是雁回看得痴了。
所以佳官就和谢无心两个人走了。
走得不快,所以过好一阵子还没到,但佳官已经有些累了,谢无心忽然说:你不要使力,跟着我。说话间伸手揽住佳官的肩,佳官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变得轻飘飘的,几乎是腾云驾雾一般。又走了一会儿到了间铺子前,大概是百年老字号了,面上虽不十分大,却很有点古老,以及很有点气派。黑底金字的匾上三个字:回春堂。
好俗的名字。佳官明知无礼,还是忍不住笑。这一路走来,大凡到一镇一城,哪里没有回春堂?没想到京城还是未能免俗。谢无心一本正经地说:你是看病又不是看匾,管他叫什么。
进去了,却并不找坐堂大夫,谢无心向伙计打了个古怪的手势便向里走,居然也就没人拦他,熟得倒像自家后院。佳官也跟着他糊里糊涂往里走。初看时并不见什么希奇,待过了厅堂竟是越走越深,转转折折的竟不知通到哪里去,心下就大大好奇起来。好容易到了道月亮门前,谢无心停下步子:到了。
往里望去,居然是满园绿柳郁郁葱葱,微风起处,婆娑生姿,隐隐地掩映着个极大的池子波光粼粼,瞧不清内里情形,池对岸似有一排五六间朴而不拙的小巧木屋,屋前数棚葡萄掺着些金银花。只这月亮门前是几株极秀美的梧桐树,一看就有了年头,长得分外高挑。方知这回春堂外表俗陋貌不惊人,却是高人所为,藏秀于内。佳官脱口赞道:好,非胸中有山水之人,再不能想到这里去。
话音刚落,就听头上有人朗朗笑道:多谢谬赞,可惜我生得晚了,不曾有份参与。
佳官不防树上竟有人,吓了一跳,谢无心却似毫不意外,抬头笑道:又跑到树上作甚,你师傅没事要你做么?
眼前一花,一个少年已落了下去,那棵梧桐足有六七丈高,他从最高处一跃而下却如履平地一般:哪会没事做?是我捡了只掉下来的雏鸟,算它命大,虽然没会飞可也能扑楞几下,总算是没摔死,不过断了条腿,治好了自然要送回去。说完又笑。
细看去这少年其实五官并不十分细致漂亮,但就是另一种好看,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也似心里一暖,只听他笑道:几年不见,谢大哥越发长了本事呢,这是从哪儿拐了个小美人来啊?
佳官怔了怔,谢无心已忍俊不禁:几年没见你还是一样口无遮拦,仔细吓着人家。
少年做了个鬼脸:我这么可爱聪明纯洁大方,哪会吓到你的小美人?说着转向佳官笑嘻嘻地说:我师傅姓唐,我也姓唐,你叫我小唐就行。
谢无心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人家比你小四岁,什么小唐。
少年伸了伸舌头:小气,总比你小罢?
佳官见他言笑无拘的样子顿觉亲切,自小少见外人,又是生得一副冷冰冰的性子,除了雁回谁敢和他说笑?便微微笑道:我姓林,林佳官。说完才想起来该说自己姓江的,有些后悔。谢无心瞧他的样子已知端倪,宽慰道:无妨的。
小唐笑:好啦好啦,作甚么都站在这里?进去大家斯斯文文地坐着说话不好么?说完竟就拉起谢无心的手往里走。佳官瞧着他飞扬跳脱的模样忍不住笑。
斯文?用在他身上还真合适。
有些像,唐先生和谢无心。佳官想着,那双温存的眼睛,只是唐先生眼中没有那一抹淡淡的悒色,神色也更平和些。而谢无心,更多的是……是伤情过后的淡漠与倦意。
唐先生用了很长时间才检查完,第一句话却是向谢无心说的:昭阳,你的功力精进不少啊。
谢无心笑了笑,没有说话。
唐先生又道:絮儿陪他坐一会儿,昭阳跟我过来。
絮儿?佳官望向小唐,小唐露出白皙整齐的贝齿一笑:我叫唐絮。不过我不喜欢这名字,你还是叫小唐罢。
佳官一直静静地听小唐絮絮叨叨地说话,手上握着杯他端来的滚白水,并不作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似也不厌烦。小唐竟似也不介意,只顾自己说着。直过了很久,谢无心才出来,脸色虽然苍白些,却依然笑得温和:佳官,唐先生要我以后每天带你过来治病,可好?
有什么不好的。佳官淡淡地说:那今儿却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今儿就没事了,你若愿意在这儿待就待会儿,不想待我就送你回去。谢无心这么说着,心想佳官必是要回去的。谁知佳官竟微微一笑:那我就再待会儿。
谢无心一愣,小唐已兴高采烈地说:敢情,我就知道官官喜欢这里。
官官?谢无心哭笑不得,怎么一转眼佳官就多了个名字?
佳官竟毫不在意:那你接着讲好么,挺有意思的。
回去的路上,谢无心一直想法让佳官开口,佳官却只是沉默不语。直走了将近一半才忽然轻笑起来,似是想缓和一下话里的冒犯意味:谢先生,我不是探人私隐,不过昨晚怡亲王居然为了你纡尊降贵——
谢无心迟疑了一下:他是冲我来的,跟江雁回无关,你不必担心。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