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渐近伴夕阳(中部) 作者: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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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凯对着独孤敬烈的背影,瞧了一瞬,向发呆的娄永文示意道:“说的是军府书房,还不快去?”
凌琛果然在军府的大书房里,正执着一支大号狼毫,对着案上铺开的一大卷图册出神。他沐浴方毕,长发濡湿,只用一枚竹纹镶金玉环松松束住,身上披一件天青色云鹤纹绉纱澜袍,未系腰带。瞧上去直是位贵家公子在苦读功课一般,十足的书卷气息。但独孤敬烈却一眼便瞧出了他神色间肃杀之意纵横,将军决断中流,莫不如此。
凌琛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抬眼看见独孤敬烈,冲他微微一笑。娄永文自独孤敬烈身后钻出来,絮叨着要他喝解酒汤。凌琛虽不耐烦,却万不敢把他爹娄敬给招惹过来,只得接过碗来,苦着脸喝干净了。娄永文见他一面喝汤,还一面在图册上点画不停,知是军务要事,忙收拾了碗,自退出去了。
独孤敬烈从袖中抽出文书,递了过去,道:“宣化府转来的几份文书,九路使节已有回音,在北戎了勒部寻到了十余名百姓。你需与温郁渎交接一番。”凌琛听言,眼睛一亮,道:“这么快就找着了人,好极了。”
他接了文书,目光扫过,瞬即看完,立时转身到书房内侧的书架上寻找。虽在边野之地,书房的藏书自比不上北平王府,但凌家人文韬武略,极重收集图书,无论在何处驻防,书房都是最为吃重的布置之所。因此这武州军府中的书房,亦排满榉木大架,书卷摆得满坑满谷。独孤敬烈见那猴孩子够不着书架顶层,也懒怠去搬梯子,直接跳上书架,踩着隔层就往上攀,惊道:“小心!”连忙过去张臂护在下面,生怕他一脚踩滑摔下来。
凌琛爬到书架顶上,东一把西一翻的乱找,将几张破烂不堪的羊皮地图从书架内层里抽取出来。那地图大约藏在书阁中太久,羊皮上脏物沾连在架上,粘在一处,轻易取不出来。凌琛又拉又扯,又被积灰呛得直打喷嚏,把书架也震得乱晃。瞧得独孤敬烈心惊胆颤又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捣蛋鬼抓下来痛揍一顿屁股。
凌琛终于将那几张地图抽了出来,低头见独孤敬烈正仰着头,一脸担忧地瞧着自己。双臂箕张,如母鸡护雏一般。哧的一笑,顽皮之心又起,纵身便跳了下来。独孤敬烈立时伸臂接住,埋怨道:“又胡闹!”
凌琛顺势在他唇上轻轻一触,嬉皮笑脸地道:“再胡闹不是都有你在么?”说着随手展开手中的地图,抖了抖灰尘,又打了个喷嚏。独孤敬烈又气又笑,为他拭去脸上一星儿灰尘,道:“你要什么地图没有,非要到那些旮旯里去找?”
凌琛瞪眼道:“说的轻巧,北戎腹地地图是那么好找的么,皇家藏书阁里都没有。”独孤敬烈道:“谁说没有……只是错漏不少罢了。”凌琛哼道:“废话,要是没有错漏,前朝的天翔军如何会陷在特律河谷全军覆没?”他将手中虫蛀糟朽的地图小心地铺在案上,与方才的图册两相对照,细致地圈点出错漏遗失处,嘴里说道:“如果能有两年时间,我一定能为后世将领绘一套更完备的北戎腹地地图!决不会再令中原的将士们枉死他乡!”
独孤敬烈望着那双神采飞扬的晶亮眸子,映出多少雄心壮志,无数光芒,直如艳阳洒落天际。他深深地看着那目光,极满足地微微一笑,答道:“我明白。”揽住凌琛,与他同瞧那些朽烂地图,道:“你要多少时间,我都会想法子。”
凌琛转头瞧瞧他,道:“这话什么意思?你能让皇上不发兵新罗半岛?”独孤敬烈摇摇头,道:“剑南道造舰太急,已生乱民,皇上尚不肯下旨停止造舰,不就是为了北征新罗,在北疆重新控制住局面么?”他吻着凌琛的鬓发,道:“不过……我能让他不能大举兴兵。”凌琛笑道:“哦,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独孤敬烈在案上抽取了高句丽图册,在凌琛面前展开来,道:“若要令高彦真震慑臣服,战线推至哪里方好?”凌琛用笔点划一刻,思索道:“自然是丸都城,这是新罗半岛的咽喉所在。若控住了它,高句丽便不能西窥中原。”又皱眉道:“此城三面峭壁,易守难攻,隋炀帝亦久攻不下,尸骨如山,民间便有《无向辽东浪死歌》之叹,酿成天下大乱。现下守城的是高彦真族弟,号称高句丽第一勇将的高固文。你不会以为只要重兵压境,便能令高氏肉袒出降了吧?”
独孤敬烈笑起来,道:“在你眼里,我便这般愚蠢?”凌琛扑哧一笑,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你战事上倒不会犯蠢,别的事儿可不好说……”话未说完,已被独孤敬烈拧住腰间痒肉,当即笑得又挣又扭,讨饶道:“好了好了,不蠢不蠢,在下请教将军的定边妙计便了……”
独孤敬烈道:“高彦真三犯新罗,却一直向我大浩示好,自是首鼠两端,又想要称霸新罗半岛,又怕大浩重兵之故。如此,天子节杖到了,他也必要敷衍一番……”凌琛将笔一放,转脸瞪着他叫道:“你想要亲身作饵进丸都城?”
独孤敬烈双目炯炯地瞧着他,道:“不错。”凌琛气道:“你当高彦真是傻子不成?你武德大将军之名,天下皆闻,若你率军入高句丽,你当他会开城迎接你么?”独孤敬烈坦然道:“不会,所以军队不入高句丽,只伏兵沈州,待得我发难与高彦真之时,方突袭入境。我自能与你们里迎外合。”凌琛哼了一声,道:“先不说我父王能不能答应让你调用北平精骑,就说若要奇袭丸都城,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丸都城离沈州虽无千里,也有五百余里。若要我北平精骑整军奔袭至丸都城下,保证粮道畅通等事,至少要两日一夜,你在城内孤掌难鸣,哪支撑得了那么久?”独孤敬烈一把搂住他,笃定道:“我能。”
凌琛审视地瞧他一瞬,缓缓道:“这是打战,可不能逞个人意气。”独孤敬烈侧头亲亲他的脸颊,道:“你说我是不是逞个人意气的人?”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份文书来,递过去道:“至于北平王……他现下最希望的便是让我离开北平府,定然会应我所请,猎杀高彦真。”
凌琛一把抓过文书,展开细读,却是一份他父王寄来的奏折副本,上书朝廷,弹劾河南道府帅孙东白,并请停发水伕,宽赋养民。今日是独孤敬烈为他处理军务,自然先瞧着了。
他怔怔地看了半晌,明白父王因位高权重,为示恭顺朝廷,极少置喙朝中人事安排,如今忽地直指铁杆的独孤丞相党的河南道府帅孙东白。河南道粮赋与北平府休戚相关,北平王又是先朝老臣,御边重将,新皇刚刚登基,于公于私,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给面子。但是这般一来,等于是直煽了朝廷党争一记耳光!这道奏章看似平常,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天下这局棋,北平王已经落子了!
取秋季粮饷,笼河南道权力,击朝中重臣,这份奏折直是一箭三雕!凌琛太熟悉自家父王这等算无遗策,滴水不漏的布局。但是布局虽妙,变数已生,独孤敬烈因邸报泄漏之事急至北疆,自家父王却是无论如何也算不着的。独孤敬烈是天下禁军之首,他在此间,河南道的军务就由不得北平王独断专行了!
独孤敬烈还在揽着他微笑,道:“所以现下,令我离了河南道,入高句丽一战,岂不是北平王最希望瞧见的?”
凌琛一时说不出话来,头脑中一阵晕眩,耳边那温柔的低语,比温郁渎帐中的迷香,更令他难以抗拒,独孤敬烈低声道:“只要夺下丸都城,灭了高氏家族,高句丽就不再不能在新罗半岛为所欲为。你也能安心对付北戎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这也许是惟一一次我们能并肩作战的机会了,你不愿意……么?”
凌琛闭上眼睛,对着案上那份高句丽地图骄矜地微笑,道:“好吧,烈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节玩傻了……大家将就看……
☆、婚事
凌琛觉得自己能对付高句丽的城池与军队,但是决对付不了自家父王那通幽洞微,凡事都要寻根究底的毛病。因此虽然应了独孤敬烈合战之邀,但是却很不讲义气地把跟自家父王进行军务议事的麻烦全扔给了独孤敬烈,自个儿美其名曰“安排被掠百姓回乡事宜”,躲在武州城内,万不肯回家去见自家父王。独孤敬烈又气又笑,倒也不勉强他,自向他辞行,上北平府去见北平王驾。离别前夜凌琛倒是想教导武德将军些对付自家父王的法子,但是武德将军早看穿了他在北平王面前外强中干的本质,根本不听他胡说,直接堵住了嘴,抱到床上去了。
正因如此,当凌琛接到北平王令自己秘调沈州城的将令,几乎回不过神来,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棺材板脸是怎样把自家父王拿下来的。因此接令的时候很有些魂不守舍,倒让邹凯担足了心事。待得凌琛醒过味儿来,捶胸顿足地恨自己失察,不该错过这一场好戏时。邹凯等已经没一个想理会他的牢骚的了——武德将军与北平王只是正经公务来往罢了,哪会有什么趣儿可言?自家小爷在武州城里团团乱转,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
凌琛虽是此番战役的总帅,但既是突袭作战,几路军马都要避人耳目地调防入沈州城。他名高威重,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一时倒不能擅动。只能装出一副滦川公回府小住的样子,先返北平府。
既是公务之余回家,他进了北平城,也懒得到军府去跟他父王问安述职,自率侍卫回府。在军府里他跟他父王斗嘴还得服个软儿;在自家王府里,那就是实实在在开了锁的猴儿,天下事没有不敢干的。进了内院,听说母妃处有客,也不加理会,一头便撞了进去。来拜的几名女客听说滦川公回府,正在向王妃告辞,那想他进来的这般快?吓得花容失色,几乎是躲出去的。
王妃杜妍听见自家心肝宝贝进来,喜得几乎要起身去迎,那还管他守不守规矩?凌琛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就被她搂进了怀里。她眼睛不便,满头满脸地摩梭心尖儿肉,心疼道:“怎地又瘦了些?”
凌琛嬉皮笑脸地道:“哪是我瘦?母妃准是手儿细了,掐不出肉来。”杜妍在他额上点了一下,嗔道:“油嘴滑舌的,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凌琛撒赖道:“儿子想守规矩行礼,母妃心疼不让么。”杜妍被他缠得一笑,板起脸道:“好,待你父王行军法揍你时,我决不心疼便了。”凌琛叫道:“那怎么行?我都替母妃心疼了!”
侍女上来侍候世子换了冠带衣物,洗濯征尘,母子俩方自在闲话家常。杜妍虽在王府深闺,不过问丈夫军政事务,却也知道儿子军务繁忙,在边塞军伍中累了许久,心疼万分,也不管是不是时候,便命贴身侍女银荷到厨房传膳。厨房里知道世子回府,亦早备下齐齐整整席面,尽是凌琛平素爱吃的菜肴。凌琛见状,口不应心地装乖道:“母妃,可要等父王回府一起用饭?”杜妍笑道:“我们倒要等他?让他自和那干军爷们喝酒去。今儿刚有活野鸡送进来,我让他们炖了新下的口蘑;咱们娘儿俩好好儿吃顿饭。”凌琛接口笑道:“幸好不是新下的人参。”杜妍嗔道:“你个刁钻古怪的。人参也有,品相上好,且母妃命医令给你配成丸剂了,带在路上,让邹凯与你吃。还有一味茯苓八珍丹,北边的千年老松下取的茯苓,刚贡上来——”她话未说完,凌琛已苦了脸,央道:“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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