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渐近伴夕阳(中部) 作者:银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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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琛站起身来,弯腰扶起方文述,道:“在那等绝境之中,有求生之念,亦是理所当然。方先生何必这般自责?亡羊补牢,悔之未晚。伍伦和我北平府的弟兄陷在北戎军中一事,先生放心交与我便了。”方文述不肯起身,道:“世子不知,他们……他……是再也回不了中原了!”凌琛惊问道:“为什么?”
方文述未及答言,忽听门外脚步声甚急,娄永文奔到门口,禀道:“小公爷,斥侯发现了一支军马,正在往我们这边而来!”凌琛脸色一凝,道:“好!”按剑向外走去,下令道:“弓箭手守在前方土坡上,骑兵上马结阵!”
他边走边下令,指挥若定,不一时已将各部调集完备。方文述跟在他身后,见他并不上马,只站在营边眺望黑茫茫林间,心下茫然,惴惴道:“世子……”
凌琛见他衣衫褴褛,单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当年在八阵图中与自己笑论天下的风采?心中谓叹,解下身上大氅,回手递将过去,劝道:“方先生……你瞧,我还是叫你方先生的。你既能逃出绝境,那事情便有了转机,有转机,便有可为,何必现下就去想什么身后事身后名呢?”
马蹄声急促,惊破暗夜而来。凌琛皱起眉头,心道丸都城一带,大半已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温郁渎当真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他身边的方文述身体僵冷,忙披上凌琛的大氅,只觉得一股温熙暖意拂面而来,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只能默默地站在凌琛身后,瞧着那年轻的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绝境
凌琛所选营地半依山峦,左侧山林,面对荒野,延山势而扎营寨,自是易守难攻。众人布置间,便听那支军马驰到近前,凌琛与北平府骑兵老于战阵,分辩蹄音,已听出了北戎人所驯的军马蹄铁之声,知道来的定是北戎骑兵无疑。弓箭手们凝神待备,忽听林中忽忽连声,军马左右分驰而来,空中忽然闪出繁星千点,破空而来!
凌琛大吼道:“霹雳弹!”众人也认了出来,在空中的爆炸轰鸣声中,纷纷躲闪。几名弓箭手动作慢了些许,已被炸伤,但余下的人立刻张弓搭箭,乱箭齐发,将驰近投弹的几名北戎骑兵一一射杀下马来。
凌琛被侍卫们护在中央,看见营寨数处起火,微微冷笑。霹雳弹连他也弄不到许多,北戎人既不识火药炼制,亦不懂铸铁造弹。现下用的这几颗,只怕已倾北戎全国之力了。果然此番一过,北戎军队再不曾投弹过来,只张弓搭箭,将无数火箭射将过来。但是大浩军营地势甚高,弓箭手居高临下,稳占了上风,不一时,北戎骑兵或死或逃,已无力再与大浩对射。虽大浩军营中数处起火,但是营地左近就有水源,地上又多有残雪沙土,灭火亦不是难事。
凌琛所站的营垒边,栅栏业已起了几处火苗,火焰烈风拂面,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方文述见状,关心地伸手扑打火苗,道:“小公爷,小心被燎着了。”凌琛笑道:“不妨事。这里看得清楚些。”见那些北戎骑兵边射边退,已快要退出弓箭射程之外,喝令道:“骑兵上马!”北平府精骑齐齐翻身上马,只待出营追击残敌。
凌琛亦拉住坐骑缰绳,跳上马背,还未坐稳,忽觉头目一眩,身体微微一晃。娄永文在一边瞧见,忙道:“爷,怎么了?”凌琛定定神,笑道:“没什么。”下令道:“撤箭,骑兵出营!”
营门大开,北平府精骑呼啸而出,追击残敌。北戎骑兵见势不妙,连忙退走。凌琛见夜色深沉,下令不必多加追赶,以免中伏。他整队回营,一路上苦苦思索,觉得北戎人这倏尔来去,大败逃窜的作派,实是诡异到了极处。
正思量间,身边的娄永文忽然惊叫道:“着火了!”众人亦瞧见林中红光乍起,正是营地方向!凌琛大喝道:“不要乱!大东率部殿后,其余小队整军后撤!”暗夜之中,敌情不明,若撤军慌乱,立刻会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众人撤至山下,见营中大部军士也逃出了烈火熊熊的营外,凌琛的副手,步兵营统领孟以智正在指挥救火。但在那冲天而起的火焰面前,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几名军士将一个赤身露体的人推到了凌琛马前,仇恨地道:“世子,便是这个混蛋放的火!”
凌琛听着士兵们愤怒地讲述着方文述身上的那件烂绵衣里,絮满了火药与硫磺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低头看了看方文述那张肮脏憔悴,胡子拉渣的脸,语气轻柔地说:“嗯,我再怎么想,也觉得伍伦那混人不会叛国。”
方文述浑身一震,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能再面对凌琛晶明剔透的双眸。但是凌琛依旧盯着他,或者说,透过他,盯着那张已经向自己,向北平府张开的网罗。
北戎骑兵何以敢这般肆无忌惮?派去青山沟的斥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回音?
——青山沟粮营的将领,自己为了独孤敬烈镇守丸都城的方便,已经换成了禁军将领刘承恩!
凌琛沉默地瞧着北平府部队在冲天的火光中悄无声息的集结,准备撤离。看着在自己面前走过的,剽悍忠勇,对自己全心服从的士兵们……他吸一口夜空中冰冷剌骨的寒气,不知道为了大浩那个肮脏的,两面三刀的朝庭,在这片冻土之上,又要倒下多少北平府的好儿郎?
他看着方文述,淡淡地说:“方文述,本爵可以饶你性命,但是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一般来说,聪明人骗人,七八句真话里夹上两三句假话,方才骗得过去。你呢?为骗本爵,你说了多少真话?”
方文述不防他会问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怔忡地睁开眼睛,看着凌琛深邃的目光,突然有些明白过来,郁郁苦笑:“七八句真话,哪里骗得过小公爷?我……我……只说了一句假话。”
凌琛微笑:“那便好。”他摆头示意一下,对押解着方文述的士兵道:“这象个什么样子?给他弄几件衣服来。”说着,不再理会方文述,下令骑兵结阵,亲自殿后,向青山沟方向撤去。
凌琛的不祥猜想,在一路苦战之下,一一残酷地显现了出来:北戎骑兵在林中山间若隐若现,连连袭扰。凌琛所部骑兵不足,只能率众军边战边退,接连派出的传令兵往青山沟守将处求援。但直到天色大亮,众军已撤至野塘江边,也不见青山沟援军的踪影。
众军冲杀一夜,都是人困马乏。凌琛听着野塘江滚滚东流的水声,抹一把脸上的血水与汗水,平静地对已经伤亡过半的部队令道:“整军,准备接敌。”
衣甲破碎,满身浴血的士兵们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受伤的人也互相搀扶着,在车架上,雪地中挺起了胸膛。凌琛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回望身后的茫茫丛林,无数鸟雀惊飞而起,有大部队正在集结——
凌琛如在帅帐发令一般平静,道:“父亲战死的,儿子出来;儿子战死的,父亲出来;家中独子出来;站到本爵马头左侧!”
军队中起了微微的骚动,但是北平府将令是不可违抗的。一个又一个的士兵从滦川公的战马前走过,在左侧沉默地站成一小排。
凌琛瞧着他们,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道:“孙大东你给我滚出来,你娘守寡把你拉扯这么大,你敢骗小爷?”
孙大东在他身后的马队之中,哽咽着叫了一声:“小公爷……”
凌琛呸道:“你个老实头,糊弄得过谁啊?”他解下腰间宝剑,回手扔了过去,道:“你率他们绕过青山沟,到怀集去,那里应该能寻到船。只要过了野塘江,不必在路上耽搁,不要向任何人求援,直接到沈州去。把今夜的事……全部禀报我父王知晓。”他长出一口气,看着江岸边的一片开阔地,想着不一会儿这里就要化作修罗战场,慢慢道:“再告诉我父王一句话——温郁渎疯了。”他转头盯住那一小队士兵,平静令道:“出发吧,我能为你们争取两个时辰的时间。”
孙大东如僵尸一般接住了他扔过来的宝剑,一旁沉默不语的孟以智突然暴喝一声:“世子,你也是……王爷独子!”
凌琛哼道:“少废话,我父王有多少儿子,我不知道?”
他这个时候还要耍贫嘴,孟以智与士兵们差点儿落下泪来,却瞧见凌琛正在对着他们,对着江岸远处微笑,脸上的血与征尘也掩不住那灿烂笑容,道:“小爷不在这里,你们能顶住北戎蛮子多久?温郁渎那种混帐的心思,小爷可是猜得最透的!——大东去吧。弟兄们的命换的时间,可不是给你在这里发呆用的。”
孙大东伸袖子狠狠一抹脸,对那群已经哽咽莫名的士兵嘶哑吼道:“走!”
凌琛见他们沿江而去,又对自己身后道:“阿娄。”娄永文立时道:“爷,我不是独子!”
凌琛坏笑着说:“你家儿子多,你爹在武州城里活得好好的。所以最玩命的任务,当然要交给你!”他从怀中抽出一样东西,撕下自己的战袍下摆,仔细包好,看一眼杂在人群中沉默不语的方文述,道:“这是温郁渎他们穿行桓都峰的地图。你带着它,过会儿尽量往外冲……如果能杀出去,就到丸都城去,交给……武德将军。”
娄永文呆呆地接过来,迟疑一刻,终于问道:“爷……为什么不交给王爷啊?”
凌琛一时没有回答,仰起头来,远望丸都城的天空。
半晌,娄永文才听见他缓缓道:“因为……我要求他……为我保住北平府……”
北戎王亲卫句黎军的黑甲,已经从浓重的晨雾之中,一线一线地清晰起来。凌琛脸上,依旧带着惯常那种骄纵灿烂的微笑,长枪在马头处挽了半个枪花,对着众军,再一次下令道:“步兵结阵,骑兵分至两翼,准备冲锋!”
北戎军的白底镶金,在北疆部族间令人闻风丧胆的火形牙旗出现在江岸上。旗下无数北戎骑兵呐喊着,气势汹汹地向江边压来。
北平府军人们,旌旗破烂,刀枪无光,却在野塘江边的构建出了一堵沉默的铁壁,坦然迎上了呼啸而来的死神。
北戎军的巨大镶毛王旌下,北戎王温郁渎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岸上的血肉横飞,但是那些刀光血影,渗不到他的眼底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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