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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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寂良久,无奈转身径直进入舱室中,吩咐阿宴:“去请闻人钰和琉璿进来。”
闻人钰见召匆忙赶来,明染道:“外面的情形你们也见了,我等与对方人手悬殊太大,真动起手来占不到半点便宜。阿钰,这附近是否有别的水路可行?”
闻人钰适才已经在思忖此事,闻言忙道:“凝江域不能走,变数太多。至于擎天域水路岔道不少,应该可以觅小水路过去,只是要返航近二十里地。只要进入岔道,纵然他们还有人拦截,至少水路狭窄,放不下对方这么多战船,便有转圜余地。”
若是返航近二十里地,简直快要退到云京去了,明染靠坐在椅中思忖片刻,道:“那就返航,不过他们怕是要追上来,我们得快些。”
闻人钰道:“我们需要人断后,尽量和他们拖延时间,都指挥使可带着余人先走,等脱离险境后再设法汇合。”
叶之凉忽然在舱门处伸了个脑袋进来:“阿钰,你要辨识路径,就陪着明侯爷先走,我来断后。”
阿宴道:“少爷,我也断后。我大老爷们儿不怕他们,纵然落入敌手,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众人纷纷要求断后,明染只提出要琉璿跟随自己。最后议定由阿筳和叶之凉、阿宴带雍江侯府侍卫及一部分兵士断后,以拖延时间为主。琉璿和闻人钰、谢诀陪着余人返航另觅出路。
两条船只在阿筳的指挥下,不动声色向着明翔军缓慢靠去,余下的却趁着黎明前最后一阵黑暗悄悄返航。
明染令诸人都出去各司其职,只把琉璿留下,问道:“小璿,你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的功力恢复得再快一些。”
琉璿着实为难:“座主,纵是如今金针祛毒之术,也是很伤身的。别的办法……最快的办法,莫过于让解毒药物直接渗入血液,再佐以金针刺穴强行排毒。纵如此也不过能恢复五成左右,过程极其痛苦且十分耗损气血……”
明染打断她:“五成也行。我不怕伤身,也不怕疼,只要能走出生关,回头慢慢儿调养。”他看看琉璿脸上的踌躇和犹豫之色,叹了口气,沉沉道:“我不能坐以待毙,你动手吧。”
琉璿摸出一把亮闪闪的柳叶形小刀,道:“座主伸手,掌心向上。”明染依言伸出双手,琉璿用小刀在他双掌掌心分别画了个小小十字,将一瓶药粉一分为二尽数倾倒上去。
朝阳初升之时,船队返航十余里,终于快行到闻人钰所言的那条岔道。而阿筳和叶之凉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不曾让明锋营的战船追赶过来。闻人钰见不远处就是水路岔道,微微松了口气,正凝神辨识水流方向,一抬头间,却忽然脸色一变。
上游驶来八条战船及数条快舟,插着明黄色龙旗,正迎风招展,甲板上数百兵士森然而立。因对方是顺流而下,因此行驶速度比自己这几条船快得多,似乎转瞬间就到眼前。快舟行动迅速,瞬间绕过战船包围了己方船只,舟上兵士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闻人钰心中大骇,还没来得及让人去请明染,身边人影一闪,明染已经抢了出来,手中握一副长弓。他才被琉璿拔去金针,双手上缠绕着厚厚的白布,衣襟上隐约鲜血点点,脸色苍白眼神却炯亮,盯着来船打量片刻,低声道:“靳端阳的人。”
靳端阳并没来,居中船只甲板上是坐着轮椅的阿暑,他身侧为鄞王殿下、周驸马以及一个脸色肃穆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那是靳端阳的大内侍卫首座徐统领。
谢诀带领手下亲兵驻守在另一条船只甲板上,还未来得及开口喊话,徐统领手中令旗一挥,苍沛国兵士箭雨纷纷如蝗而至,众兵士训练有度,一边格挡来箭一边在各处隐匿身形,接着出箭反击。船上搭载其余人大半都躲在船舱中,有那胆大的本在甲板上窥探,此时也吓得仓皇逃入船舱中。
明染将手中长弓一轮,挡开劈面而至的羽箭,尔后连珠箭激射而出,他并不攻击别人,箭箭直奔阿暑咽喉要害。徐统领长刀出手连连格挡,竟震得手臂微微酸麻,心中不禁微惊。身边大内侍卫接着闪身抢上,纷纷挡在阿暑身前。明染却突然微微侧身,两枚羽箭同时破空而出,一左一右直袭鄞王殿下和周驸马。
众侍卫见对方羽箭来势诡异劲急,均都把注意力放在自家主子的男宠身上,未免疏忽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那周驸马机智,还勉强一躲,羽箭从肩头洞穿而过,鄞王却是连躲都不知如何躲,被穿胸而过,死死钉在了甲板上,瞬间气绝身亡。
苍沛国诸人有些愣怔,这两人真心实意投诚而来,却顷刻就一死一重伤,大损己方脸面,回去简直不知如何向靳端阳交代。于是双方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呈默默对峙局面。若是他们知道明染其实只有五成功力,想必会更加惊悚。
明染反手将长弓背后,压下胸臆间因动用内力而引起的气血翻涌,沉声道:“请各位稍安勿躁,我不过在替朱鸾国处置叛逆而已。”
阿暑闻言,却忽然发出一连串的轻笑:“哈哈哈哈,你还替朱鸾国处置叛逆,你可知在朱鸾国前国主的眼中,你就是最大的叛逆,他心里不定怎么恨你呢!”
明染道:“我是不是也没什么干系。阿暑公子请尽快言归正传。”
他云停岳峙端然而立,虽衣衫蔽旧身形清瘦却依旧气势不减,阿暑摸摸自己的腿,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五内俱焚:“我偏不言归正传,我偏要说给你听。你们朱鸾国的皇宫被攻破了。不对,不是被攻破的,是云将军要屠城,你们国主怕了,就主动开了宫门出来投降,跪在云将军的马下苦苦哀求。可叹那城楼上的兵士尚且在你表兄的带领下负隅顽抗,下面宫门就开了,连招呼都不给他打一个,弄得他措手不及进退不得尴尬异常。据说你太后姨母闻听此讯,也已经服毒自尽。哈哈哈,你觉得可笑不?”
明染不觉得有什么可笑,只牵挂左文徽的安危,嘴唇微微一动,却是什么也没问,只缓缓攥紧手中弓身,沉声道:“说完了吧,我们来说说正事儿。你今番想必是冲我来的,对我有什么要求,只管道来便是。我这边余者皆为老幼病弱,并不值得你上心对付,可否放他们离开?”
阿暑见他不动声色,不免有些失望,冷冷道:“我自然是冲着你来的,我恨不得你立时就死,却又不想让你死得太痛快,让我想想,该怎么办好呢?”
他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抵着额头,两只琥珀色的眼珠转来转去,认真思忖片刻,忽然拊掌笑道:“有了。我不单要弄死你,而且我嫉妒我哥哥待你好,他马上就要赶过来了,想必还是因为牵挂你吧,那么我要让你死在他眼前,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气我,如此过往恩怨就一笔勾销。明小侯爷,我这一石二鸟之计怎么样?”
第105章 第一〇五章
阿暑只管和明染啰啰嗦嗦的,也不下令让徐统领接着动手了,想必真是在等虞劲烽到来。
明染道:“不错,你想让我怎么做,只管吩咐就是。”
阿暑伸手从自己颈中取下一根金链子,上系一枚鸽卵大小深蓝色宝石:“此物名沧浪水,是高昌国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传说为至毒之物。你过来把这个喝了,我就放余人离去。”
明染扫了那沧浪水一眼,冷冷道:“我喝完你不放,我又能怎样?”
阿暑冲着徐统领打个手势:“这里有苍沛国皇帝陛下手谕一份,你可让人拿着离去直达东海,若有拦阻者为欺君大罪。你把手里弓箭扔了,带个人过来拿手谕。”他眼光在明染身后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看到了钟栩。钟栩胆小,既害怕这种血腥杀戮,又担心明染安危,因此靠着船舱板壁瑟瑟发抖。
于是阿暑指着钟栩道:“让他过来拿。”
明染道:“你能否换个人?或者我过去后,将手谕缚于羽箭上射给他们也可。”
阿暑冷声道:“不换人,也不许你射箭,就他过来拿!你们莫要拖延时间。”他跟着明翔军在海岛上厮混一年多,对这帮人极其熟悉,因此挑了个最没用最不具威胁力的人过来牵绊住明染,否则纵然明染过来自投罗网,他也并无信心能将此人彻底拿下弄死。
钟栩闻言,扑过去揪住明染手臂哽咽道:“小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回云京。我……我过去拿!只是那什么沧浪水你不能喝,我去和他们好好说说,我们以后去东海再不回来就是。”
明染道:“此事不怪你,我当时不过一时气愤,纵然你不逼我,我想通了也会主动回来。”他依言扔了弓箭,转头交代琉璿和闻人钰:“你们也不用走擎天域,只等我过去后,尽快退到明锋营战船那边。”他两相权衡下,觉得至少明锋营不会要这群人的命,还是退回去比较妥当。
他言罢不待闻人钰回答,伸手挽住钟栩手臂飞身而去,半空中袖中一根野牛筋甩出,缠上船头旗杆,闻人钰和琉璿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落上了对方船只。琉璿急叫:“跟上去!”闻人钰忙指挥水手将船只尽量往那边靠拢,却被船后穿插上来的小舟阻住去路。
苍沛国诸人见明染鬼魅般骤然出现在船头,齐齐后退一步,严阵以待。连阿暑也吓了一跳,忙招来身边一名手持托盘茶盏的侍卫,又从袖中抽了一份手谕扔上去,吩咐道:“端过去给明侯爷喝了。”
那侍卫依言将茶盏端至明染身前,钟栩哆哆嗦嗦看着茶盏,颤声道:“喝完……会怎么样?”
阿暑翻他一眼,淡然笑道:“我哪里知道,我又没喝过。”
徐统领垂首在阿暑耳边低声禀报,上游又飞速驶来数只快舟,如今已清晰可见,打头的应是虞统军。阿暑闻言唇边笑意更浓,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喝?难道要拖延到烽哥过来,好让他替你说情,留你一命?你放心,你一死我立即让他们送钟国舅回你的船只。”
明染并不答话,只往上游扫了一眼,大批的快船顺风顺水急速驶来,行在最前面的果然是虞劲烽。这边的祸害还没打发住,那边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又来了。
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自从出了虞劲烽的那间密室,似乎一切就没再由得自己做主过。云鱼素不许他去凝江域,也不许他再进云京,他果然就去不了。他想拦住萧翡月挽回一点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可是萧翡月跑了,死了,竟是不给他半点机会。他想回东海去苟延残喘休养生息,却被万年青带着明锋营堵了回来。他想另辟蹊径从别处遁走,结果又被滞留这个地方,对着这个令人厌恶的人。
这人他曾经全方位彻底碾压过,无论才智还是武力,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然而世事多变,两人转眼间就易地而处,自己站在他面前被碾压,几无还手之力。这些时日,他已经不停地在抗争,在另寻出路,然而似乎没什么用,一切都是荒唐的,仿佛一场极长的、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的梦魇。既如此还顽抗什么,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索性痛快些做到头。
于是明染将那手谕拿过来看了看,的确是靳端阳亲笔书写,只是究竟有多大用途却不得而知。他也不想再计较这许多,随手将手谕塞入钟栩怀中,尔后把那一杯无色无味的不明物拿过来一口干掉。
钟栩伸手拦了一下没拦住,惊惧交加之下,却只能靠在他肩上瑟瑟发抖,低声哽咽:“小染,小染,你觉得怎么样?”
明染道:“还好,不难喝。等我死了就让他们送你回去。”
阿暑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明小侯爷果然有趣,阿暑当年是真心想侍奉枕席,可惜你实在看不上我,还害我被打断了腿。唉,你若能好好待我,可该有多好!”
他正感慨不已遗憾万千,眼前一道黑影忽然掠过,原来虞劲烽终于赶到且飞身直接抢上大船,明染并未来得及避让,就被他一把扯了过去,连钟栩都被不小心甩到了一侧,撞在船舷上动弹不得。
虞劲烽的手铁箍一般紧紧攥着明染手腕,急忙忙问道:“我听说你要走,你是回东海么?为何不等我和你一起?”
他手掌冰凉彻骨,掌心中皆是冷汗,明染挣了一下未能甩脱,虞劲烽身躯微微颤抖,却装作两人之间半点龃龉皆无的模样,语气平和而淡然,带几分体贴小心:“小染,你想去哪儿都行,只是得我陪着你。等这边事情一了结,我必定随你一起去,且再耐心等两天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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