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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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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叶之凉:“我等个屁!”两人争论几句后,似乎忽然交上了手,连着一串兵戈撞击之声如疾风骤雨,尔后“咣当”,门被叶之凉强行撞开,阿宴阻拦不住,被他挤了一边儿去,急得红头胀脸:“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我家少爷还不曾答应见你,这大半夜的多不方便,你先出来!”
  叶之凉怒道:“我不出去,都是男人怕什么,我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儿!明小侯爷,你给我一条船,我要立时赶回苍沛国去!”
  他一路穿过槅扇一阵风地绕到床榻这边来,明染忙从锦被中窜出来,瞬间抓了一件外袍裹好,坐在床沿上。凉风灌入锦被中,激得虞劲烽打个寒颤,想跟着爬起来,又恍惚有一种被捉jiān在床的错觉,不免有些尴尬,明染见状,按住他脑袋塞了回去。
  叶之凉同样衣冠不整头发散乱,脸色阴沉无比,眼中怒火熊熊:“明小侯爷,想必你也已经接住邸报,我家陛下竟然驾崩了,他驾崩了!可是他正当盛年且素来身体强健,怎么会忽然驾崩?这其中必有蹊跷!那晋王他早就有了篡位之心,此事一定是他做下的!我要立时回苍沛国去,请你给我一条船送我回去。”
  明染微微一顿:“你果然不是晋王殿下的人。”
  叶之凉:“啊呸,他算个屁,这个倒行逆施的万恶之徒!他既然敢弑君,他就莫要怕死。我家陛下和家师渊源颇深,两人有知遇救命之恩,这仇我要替他报,让他们这一群魑魅魍魉给我等着!”
  明染道:“好。阿宴,去通知闻人钰,让他准备快船一只,将兵士水手食物清水配备整齐等着。另去叫覆珠送一万两银票过来。”
  叶之凉眼角微微发红,瞥了一眼他身后榻上的不明隆起物,散落在锦被外的几缕褐色卷发暴露了身份,原来狐狸精欠的钱最后还是得座主大人打发,怎地他就有这般好福气,而自己不过在外浪荡数日,心中最最敬重的陛下就稀里糊涂驾鹤西去,究竟天理何在!
  待明覆珠将银票送来,叶之凉强忍着嫉妒和悲凉,从腰间锦囊里摸了一张欠条出来递给明染。
  明染接过后顺手放在枕边,见叶之凉神色仓惶,劝道:“最多明日午时,必定让您启程归国。叶先生不妨先去歇息着,养精蓄锐,也方便将来回国后行事。”
  叶之凉闻言,躬身深施一礼:“我并不曾杀了那琉女榕,虽然事出有因,但没杀就是没杀,叶之凉并非背信弃义之人,这一万两纹银我受之有愧,但苍沛国一干事宜扑朔迷离,我回去后手里没银钱又不行。那就记下您这一份恩情,走之前我先送你一份礼,来日明小侯爷若有差遣,定不推辞。”言罢转身出门而去。
  室中安静下来,明染坐在榻沿上沉思,片刻后虞劲烽从他身后伸了脑袋过来:“他准备送你什么礼?”
  明染:“不知道。”
  于是虞劲烽试探着,将那张自己亲手打的欠条慢慢慢慢地从座主大人枕边抽过来,几把给撕得粉碎,尔后心满意足钻入被中:“我这一颗心,总算是装到了肚子里。”
  明染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出息得不轻,简直丢我的人。”
  虞劲烽叹道:“你富人哪知道我穷人的苦,从小穷怕了,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又得带着这一大帮子人四处讨吃食,吃了上顿愁下顿。你天天穷奢极华的,随便一件衣服就抵得我几个月俸银钱,我的艰难你怎能体会得。”
  明染不耐道:“好了,我花自家银两,你管得倒宽,以后穷酸饿醋的话少说。明覆珠回头要将心思倾注在南海行商之上,让她把明翔军中账务移交给你管着,每月初一找她报一次帐,打上她的签章即可。你多些钱财过过手,省得天天这么不开眼。”
  虞劲烽大惊复大喜:“真的?真的有这般好事?”他伸臂揽住了明染的腰:“小染,你如此信任我,我可以认为你是爱上我了吗?”
  明染:“嗯哼,算是吧,你长得不错,总不会恶心就是。”
  叶之凉第二天午时前准时赶到海边,闻人钰遵照明染的吩咐送他上船。他从前一直是避着叶之凉的,如今眼见躲不开,也就坦荡荡地过来,将归程航海事宜大致交代给水手长。
  叶之凉在身后冷冷盯着他,他目光太过犀利且意味不明,闻人钰只觉得如芒在背,生怕他心情激愤之下,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举动,匆匆说完就要下船而去。叶之凉果然不是个安分人,跟下来闪身拦住他,冷笑道:“我这要走了,此一去前途未卜生死难料,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闻人钰垂下眼皮,干巴巴地道:“祝叶先生此去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叶之凉气结:“呸!你……你……闻人钰,你这也太不识好歹,我若不是因为你,哪里会在这儿耽搁这许久,倒让我家陛下遭了宵小之人的暗算,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你!”
  闻人钰是个厚道人,素来应付不了他的强词夺理,或者可说是应付不了这世间所有人的强词夺理,闻言脸色涨得绯红,结巴道:“这这这管我什么事儿?是你自己……自己拖延的,关我什么事儿!况且你不是说你自己会看相吗?为何不替你家陛下多看看,若早些防备着,也能免了这飞来横祸无妄之灾。”
  叶之凉再次为之气结,差点暴跳起来:“他帝王之命比不得凡夫俗子,岂是我能看得的?!”
  闻人钰道:“总之都是别人不对。”言罢转身就走,叶之凉望着他背影冷笑:“你敢走?你们都指挥使让你送我上船,我这还没上船呢你就先走了,你想违抗军令是不是?”
  闻人钰身躯一僵,只得停驻不前,却并不回转身来,只沉声问道:“叶先生究竟意欲何为?”
  叶之凉道:“你转过身来,要做出难舍难分的样子,要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上船离开,不然我不走。”
  闻人钰不禁头大,什么叫难舍难分,什么叫含情脉脉,看来你的陛下还是死的不够透彻,须得多死几回,死状惨烈些,你就不在这里闲扯皮了。他本着息事宁人送瘟神的态度,回身盯着叶之凉,却因素来不擅作假,掩不住满脸无可奈何之色。
  叶之凉也凝目看他半晌,这人如此勉强,远远达不到自己所愿,但他有要事在身,又实在耽搁不得,只得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你烦也不行,且等着吧。”反身上船扬帆离去。
  虞劲烽接管明翔军账目后,足足和明覆珠忙了四五天将账目交接明白。这一日才得住一点空闲,万年青就寻过来犹犹豫豫告诉他说阿暑不见了。虞劲烽讶异:“不是在明小侯爷那边随着琉璿学武吗?”
  万年青道:“阿暑白日里学武,晚上还是回明锋营歇息的,但已经连着四五天没回来,我也派人满军营寻了,寻不到。我等也不好总去中军营那边打听。莫不是暂住到那边了?可是以前从不曾这样。”
  虞劲烽忙一溜烟赶了明染的中军营去,寻着谢诀和琉璿一问,两人都说这几天不曾见阿暑过来,还以为明锋营忙,所以留在了那边帮忙。虞劲烽心里咯噔一声,隐隐觉得不妙,于是又慌忙赶去见明染。
  明染和温嘉秀正伏在大书房的案上,头对头盯着双子岛的舆图仔细参详着,见虞劲烽进来,便招手道:“恰好你也过来看看,双子岛若是交给你打头阵,有信心没有?”
  虞劲烽道:“我先不看,小染,你这几天见到阿暑没有?”
  明染微微一顿,挑起眼看看他,又摇了摇头。虞劲烽逼问道:“他前阵子白日里可是一直在你这里的,可是这几日不见了。你……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明染拧眉不语,片刻后方道:“你防我防贼一样,我能把他怎么样。不见了,许是跑哪里玩儿去了吧。”
  他语气有些不痛快,虞劲烽只觉得焦躁,也不曾听得出来:“他能去哪里玩?他一向都温柔乖顺,从来不乱跑,这些天在你这里也是老老实实的。”
  明染听到“温柔乖顺”四个字,将舆图往温嘉秀那边一推,望着他笑了一笑,意味不明。虞劲烽打量他神情,心中忐忑起来,两只碧幽幽的眼睛死死盯在明染脸上,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儿,我瞧得出来,你……你不会把他先jiān后杀毁尸灭迹了吧?”
  明染:“放屁,滚。”
  虞劲烽道:“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滚。”
  明染阴着脸拎起案上的水精镇纸:“你又欠塞了不是?”
  虞劲烽顿时一个寒噤,却不依不饶瞪着他。温嘉秀见这准备开掐的架势,连忙起身躲了出去,剩下房中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虞劲烽道:“小染……他死不得,死了我会良心不安一辈子,你好歹赏我一句话。”
  明染闻言,将镇纸重重扔在案上,正砸在舆图上苍沛国之国都平京方向:“他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我才懒得管。你瞧得他心肝儿一般,还真以为别人也都看得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虞劲烽凝目看那舆图上的镇纸片刻,多少蛛丝马迹牵连在一起,终于让他想出了端倪:“你既然看不上他,为何这阵子总是把他拘到你的身边?小染,那叶之凉送了什么礼给你,能告诉我吗?”
  明染不答,只将桌角一本书册翻开,抽出一封信笺甩给他。虞劲烽捡起来看看,字迹行云流水里透着张牙舞爪,是叶之凉的。他在信中说阿暑是个隐患,早晚要坏了明染的大事儿,所以他就顺手替明小侯爷解决这个隐患,把阿暑带走,但是因为有别的缘故,所以不能杀掉,只能带走。
  原来阿暑果然被叶之凉弄走了。此人轻功高明为人刁钻,本就惯于偷鸡摸狗作jiān犯科,且如今和明翔军打成一片,众人皆少了提防之心,要偷个人走简直再容易不过。
  虞劲烽半晌言语不得,良久才道:“这就是……叶之凉送给你的大礼?”
  明染道:“盛情难却,推辞不得。”
  虞劲烽见他云淡风轻的神情,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小染,我不是说过吗,不管你对阿暑有什么疑虑,都交给我解决就行了,我不会让他伤着你半点。可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
  明染唇角一弯,微笑道:“瞧你说的,明明是他主动来招惹,难道我还怕他。他既然敢来,就得有几分手段才行。不管最后谁死谁活,就得能自己承担结果才行。若是什么都不行,就莫要出来丢人现眼。你放心,他临走时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算是不虚此行。”
  虞劲烽被噎得上不来气,片刻后方才道:“他拿走了什么?”
  明染道:“拿走了闻人钰呈给我的战船图册,前些日子半夜来我书房拿的。”
  虞劲烽脑袋嗡嗡响:“你既然知道得这般清楚,为什么不阻止他?”
  明染看着他,眼神渐转冷冽,满是嘲弄之意:“我为什么要阻止他。呵呵,青梅竹马的情分果然了不得,你这是打算替他讨个公道?”
  于是虞劲烽明白了,那图册想必是动过手脚的。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愤然将信笺摔下,觉得不泄恨,又把案上的官窑青瓷笔筒顺手扫在地上,炸裂成一地碎片,一边发作道:“我哪里敢讨什么公道?明小侯爷你一点都不信任我,我天天恨不得为你上天入地,这么大的事情你却不肯知会我,宁可去和叶之凉那种人暗通款曲,显得你们心有灵犀一般,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碎得啪啪响,于是捂着胸口愤然离去。明染道:“你去哪儿?”
  虞劲烽恍如未闻,只管往外走,走成了一阵风一股烟。明染忽然起身,想揪他回来痛揍,片刻后却又缓缓坐回去,沉默不语。
  虞劲烽却茫茫然到了海边。东海碧波浩淼一望无垠,叶之凉已经离开四五天,早不知仙踪何处,想追也追不上。阿暑究竟和苍沛国那边什么干系,拿着一本不靠谱的战船图册回去后又会有什么结果。他在海边礁石上坐了下来,捧着脑袋想不出来,只觉得头疼。
  时逢冬月中旬,九野群岛所处稍有些偏北,片刻间他就被海风吹得透心凉,不禁缩着肩膀慨然长叹。千防万防的操碎了一颗心,最后才发觉人家个个自行其事,压根儿就没人把他放眼里,明染如此,阿暑亦如此。他白忙活许久,也不过是在自作多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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