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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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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明染松手,温嘉秀慌忙溜走。明染伸手捞了一下没捞到,酒意上涌,不禁一个趔趄,却被身后一人扶住。他懵然看看自己无辜的手,想我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跑,听身后人低声唤道:“明小侯爷,您还好吧?”
  这声音既不是阿宴的也不是谢诀的,明染茫然转头,见扶住自己的竟是万年青。他轻咳两声,端肃容颜收敛成正常模样:“万将军怎么还没回去歇息?”
  万年青忙放手,一本正经禀报道:“末将适才方便去了,晚走一步,看到都指挥使和温将军在前面,这才赶上来。”他仰头看看昏黄天色雪落纷纷,呐呐道:“雪真大,天真冷,在呼鹰堡倒是常见这般大雪,没想到海岛上也一样。如此寒冷的天气,却不知虞统军和易镡能否寻得到避寒之地。”
  明染闻言,慢慢踱开两步,又回头盯着他似笑非笑,眉目俊雅眼神冷冽:“你怕我不管他们死活?”
  万年青被他看得脊背一凉,明染道:“ 你不是虞统军的二夫人吗?你既然这般心疼他,怎不学孟姜女千里送寒衣去?”
  他这话意思不明,万年青不敢妄自揣摩,但觉得额头好像出了一滴汗,不由自主拿袖子抹了一下,可大雪天的怎么会出汗,这举动太刻意太做作,他又慌忙解释:“不不不,那不过是调侃之语。龙配龙,凤配凤,末将这一身肥肉横七竖八的,怎么能配得上虞统军。只是记着多年患难与共的情分,自己在这里瞎担心而已。实则明小侯爷向来体恤下属,那是有口皆碑,哪里轮得到我操这闲心?”
  不成想胡言乱语也能歪打正着,明染对他的自知之明颇为满意,夸赞道:“你的乖巧也是有口皆碑。既如此告诉你个好消息,雍江侯府的船队已经从南海诸国折返,且到中原将货物出清置换,很快就会将这趟的红利送过来,你们明锋营入的有股,且回去等着拿钱吧。至于虞统军你也莫要担心他,海上气候多变,也许沉樱岛根本就没下雪,你们虞统军正芙蓉帐暖醇酒美人的,滋润着呢!”
  他一甩衣袖走了,万年青兀自喃喃地:“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多谢明小侯爷提携,我代弟兄们感激不尽。希望如您所言,沉樱岛……没下雪。”
  但沉樱岛和九野群岛不过一水之隔,怎么可能不下雪。且竭海城地处更偏北,初雪来得比九野群岛早了十余天。
  夜半时分,虞劲烽燥热的无法入睡,于是出了客栈,寻一处便利地形站了,凝目望向青鸟峰半山腰上的天澜圣宫。天澜圣宫被山势环抱,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暗夜中天澜五大殿只看得见隐隐约约的轮廓,却依旧恢宏而雄伟。他思忖半晌,此次来竭海城原想从琉女榕身上下手,可惜入城已经五六天,天澜圣宫周边防护极其严密,众人又不敢明目张胆四处打探,因此竟无半点头绪,只晓得天弥族的王和大祭司琉女榕目前都在圣宫之中。
  虞劲烽想这天澜圣宫真的是铜墙铁壁么,他有些等不得了,决定去碰碰运气,于是折返客栈拿了聆风神弓,又往易镡的窗缝里丢了一封信,踏雪往天澜圣宫而去。
  越靠近圣宫,各处道路越宽阔,来回巡逻的天弥族兵士也越多。虞劲烽小心翼翼避开,只往偏僻处走,眼前黑越越高山扑面而来,原来这城墙快到了尽头,前面依着地形与山壁壤接。虞劲烽驻步不前,左右观望片刻,索性靠着一根长索接连飞过几处高大的石头城墙。
  眼前却忽然豁然开朗,几百丈宽的一处平地,每隔十余丈就竖了一座七层砖塔,每座塔顶设置一盏巨大的琉璃灯,夜色中闪着奇异的七彩光芒。
  他贴在城墙下面细看,见那琉璃灯的光束变幻不定往周围扩散扫射,眼看就要扫到自己身上,忙闪身错过。但各处光束纵横交错,他来回腾闪避,却终究是没躲开,待一束红光打上身,躲避不及,就听得一处塔顶有人用天弥族语厉声喝道:“何人闯阵!”
  靠近他的几处琉璃灯塔忽然光芒大盛,虞劲烽不能束手待毙,反手取下聆风神弓,羽箭挟着劲风杀气激射而出,一连串噼噼啪啪碎裂之声,连着七八盏琉璃灯刹那间被他射得灰飞烟灭,身周几百丈顿时漆黑一片。
  那塔上的天弥族人许是被吓住了,一个个鸦雀无声,满场陷入诡异的静谧之中。
  虞劲烽趁此机飞身往前冲了过去,边跑边箭无虚发一路射过去,随着一盏盏琉璃灯灭掉,眼见奔过去近一半路程,他忽然感觉足尖触到的地下有隐隐震颤之感。虞劲烽心中一动,顿时驻足不前,接着闪身靠上一处砖塔,只觉得脚下震颤越来越明显,尔后轰隆隆破土之声响起,无数个砖塔从地底钻了出来,缓缓旋转而起,如千峰林立万马齐鸣。
  突然间他听到细微的嗖嗖之声,眼前劲风疾至,数枚羽箭挟着微微的腥气劈面而至。这塔林绝非自己看到的这般简单,虞劲烽知道闯不得了,心中后悔自己的胆大包天,一边纵身而起,人与弓化为一道离弦之箭往外奔逃,一边运内力将手中聆风挥舞得风雨不透。
  他在万箭齐发的险境中,凭借快捷无比的身法又逃回来。眼见得不远处宫墙在望,身后羽箭由于射程有限问题也变得稀疏许多,却忽然脑中一阵眩晕,不自禁一个踉跄,只感到眩晕越来越重,但身边嗖嗖连响,他知道尚未脱离险境,提一口气又往前跑了十几丈,一头重重地扑在地上,背上一只细长的竹篓也飞了出去,远远摔落一边。几枚羽箭乱纷纷射在他身后两丈处地上,溅起的积雪被染成了浅蓝色,虞劲烽躲不开,身上被沾染好几处。
  他脸贴在雪地上,冰凉彻骨,反倒清醒了些,知道自己逃得及时并未中箭,可能是箭上淬毒太过猛烈,毒气将自己熏得晕了。他听身后轰隆巨响之声连绵不断,只怕这阵法另有玄机,于是强撑着爬起来往前跑。边跑边暗自嘀咕我不能死,若死了明染这没良心的决不会为我守身如玉,那半边床势必还是被别人占了去,嗯,不能被别人占,所以自己不能死!
  他一念执着一息绵绵,昏头涨脑爬过几重宫墙,听得远处乱纷纷的似乎有兵士往这边赶,忙循着本能往僻静处避了过去。但前面不远处是山壁,眼见得没处躲,他看右侧似乎有一处沟壑,大雪天瞧得也不甚清楚,干脆涌身跳下,顺势一滚,直接埋了雪地里去。
  雪越下越大,虞劲烽听得外面人声渐渐远去,他不敢立时现身,索性埋在雪地里运气调息。无奈这箭上毒性着实剧烈,内息流转越快,反倒眩晕越发厉害。他只得暂停调息,正昏昏沉沉间,忽觉得自己一条腿不知被谁拽了一下。
  虞劲烽一惊,连忙蹬一脚,那人随着他一蹬松了手。他心中正疑惑间,那人再次摸上了他的腿,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尔后紧紧握住了脚腕部位。
  这种地方能有人,想必也非常人,虞劲烽只觉得头晕,索性装死不动。片刻后那人开始发力,扯着他一条腿慢慢往前拖去。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也不知道被拖了多远,也许是毒发之故,也许是太累之故,虞劲烽迷迷糊糊睡着了。才睡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停了下来,有人缓缓靠近,鼻息清晰可闻,似乎在仔细打量自己脸色。
  虞劲烽屏息不动,只感到那人拔了一柄匕首出来在自己面孔上方来回比划着,似乎想下手又犹豫不决的样子。他瞬间清醒过来,握着拳头蓄势待发,却惊觉自己竟然使不上力气握不紧拳。虞劲烽心中大骇,突感凉风倏至,他正要拼着一把力气翻身滚开,却听得一声闷哼,貌似眼前动手之人被踹了开去,接着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道:“不许你杀他!桃下君,快,快拦住他!”用的是天弥族语。
  接着两人争吵几句,不外乎一个要杀,一个不给杀,那坚持不给杀的一方似乎有两个人,应该是占着上风。虞劲烽松一口气,本想着听完,不成想实在过于昏沉,最后终于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到了一处所在,结果又听到一阵吵嚷声。他慢慢清醒了些,将眼睁开一条缝四处偷窥,四下里黑黝黝乱糟糟的不知什么地方。自己靠墙半躺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的人不远不近围着他,正神色激动争吵不休。
  一个矮小的男人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指手画脚神色凶狠:“我的,他是我抢回来的!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我的!村长你来评评理,这绝对不公平!”
  一个身形更矮小的少年扑过来,正扑在虞劲烽两条长腿上,索性俯身抱住其中一条:“我不许你伤他!前几天我在街上讨饭,我就是这样抱住了他的腿,别人早就给一脚踢开,只有他没有踢,还给了我一些吃的还有一点钱。”他衣衫破烂且散发着刺鼻的臭气,中人欲呕,虞劲烽出于本能想一脚踢开他,闻言又默默地将腿放平不动。
  一个老者发话:“小树也有自己的道理,不如等他醒了再说。”
  先前那矮小男子不罢休:“为什么要等他醒了,难道不该早些杀掉?就算你们没杀过人不敢下手,也该扔出去才对。你们看他的样貌,明明就是天漫族人,在上层就会被人捉去做营奴。若是给外人知道我们收留了他,说不定会引来祸患,我们在这下层还混得下去吗?”
  虞劲烽想说自己不是天漫族人,话到嘴边又吞回去。迟疑片刻,趁着那男子和村长吵得热闹,凑到男孩儿耳边用天弥族语低声询问:“你真的和我乞讨过?”
  那男孩儿摇摇头:“没有,我骗他们的,我从前不认识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杀你。”
  虞劲烽想接着问缘由,但只觉得浑身无力,脑袋中依旧的混沌一片,看来这毒箭厉害,自己不过是闻些气味又沾上些染毒的碎雪,便成了如此模样,若是不留神中个一支两支的,那还不当场毙命,细想简直不寒而栗。他软洋洋闭上眼,反正暂且死不了,且先睡一觉再说。
  这一睡就是七八天,迷迷糊糊中似乎每天有人给他喂些粥食,间或也灌一些极难闻极难喝的药汁。偶尔他觉得会有人来窥探,也会有争吵声,但小树和一个叫井姑娘的女子守着自己,特别是那位井姑娘,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所以他就安心地接着祛毒养伤了。
  这群人脏,臭,说话呕哑嘲哳很难听,但此时此刻,芙蓉帐暖醇酒美人算什么,能活着最好。
  这一日,虞劲烽终于觉得稍有好转,于是硬撑着从一副极破极旧千缀百纳的“芙蓉帐”后钻出来,一步步挪到一个类似于井口的地方,仰首往上看。灰色的天空被几根朽木框成了一个小四方块,又下雪了,凉沁沁落在他额头上,不多时脚下就聚了薄薄一层。
  他正在疑惑这究竟是何处,他的“美人”就亦步亦趋跟了过来。此女为天弥族人,身形矮小,约莫到虞劲烽胸口偏下的位置,五官倒还勉强算是端正,只一张脸乌漆墨黑的,又被刺了一圈圈的刺青,堪称锦上添花。这姑娘手中端着一碗青绿色散发怪异气味的药糊糊,用恭敬的眼神看着他:“这位英雄,您身上余毒未除,快些喝了这碗药吧。”
  虞劲烽一哆嗦,不动声色走开几步,问道:“井姑娘,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井姑娘忙道:“此地名叫旧陶村,处于……处于竭海城的下层。”
  虞劲烽想了想,见身周方圆十几丈一处空间,周边地道纵横交错不知通往了哪里,他适才安歇的地方是在墙壁上掏出一个小小的窑洞,勉强能支下一幅床板。四处阴暗杂乱,透着一股子霉湿懊糟气味。
  他来回走了几步,又试探问道:“这是在地下?所以叫下层?”
  井姑娘满面仰慕之色,笑道:“是啊是啊,英雄您真聪明!”
  虞劲烽道:“能不能别这么叫我,我也有名字的,我姓……我姓车,你叫我车兄即可。”
  井姑娘忙不迭地点头:“好的车兄。快些喝药吧。”
  她一片好心不可拂逆,况且这药虽然品相难看了些,但药效却是不错。虞劲烽接过来闭着气一口喝了,问道:“我记得我身上有个细长形状的背篓,里面装了几只鹰,井姑娘可见到没有?”
  井姑娘道:“我听弟弟小树说,他看到你从盘龙塔阵中飞出来的时候,那背篓甩到了地上,鹰都飞走了,不知飞到了哪里。”
  虞劲烽一惊,忙又道:“那我那张弓呢?我还随身带了一张弓,还在不在?”
  井姑娘见他神色惶急,转身奔向一处暗道里,片刻后捧了一张弓出来,暗紫色的弓胎上缠满了各色碎布条子,显得破破烂烂的,原是虞劲烽怕聆风神弓太过招眼,才给伪装成如此下三滥模样。他忙伸手接过,握在手里摩挲着,想幸好不曾丢失。当下真心实意地向井姑娘道了谢,慢吞吞又蹭回床上去打坐调息,想原来那凶险诡异的地方名叫盘龙塔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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