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上) 作者:邓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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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致今年便要出宫开府,要打点,要办事,要人手,若是提前便为此准备钱财,昧了赈灾款,倒的确是有理可寻。
萧朝弼自然不会在汪之林面前说这些皇家辛史,只指了他在益州这地盘上,多往闻致那边儿拢拢消息,汪之林见他这般示下,当下明白萧副相对这事儿应是多少有了些把握,便只应了是。
待两人说完益州之事,又闲谈了些朝廷近况,汪之林便要起身告辞。他走出了大厅,刚迈进沿廊,却听见后院里隐隐约约传来阵阵娇笑声,回头看了,远远只见影影绰绰几个鲜艳人影。他知这定是萧府内眷,又连忙转回了头,不敢再张望,只脚下急急出了左仆射府。
……
在床上趴了半个多月,常秀总算能下地走动了,因着伤未痊愈,虽已能下地,他却仍只可做些轻微的动作,便是这样,落地活动的时间也不能长了。
遭此大难,常秀原本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更显瘦弱,他于床上休养的这段日子,闻牧几乎每日都会来看他,即使自己不得空,也会打发了身边的如海过来。
因是,昭阳殿的人都知道,小常公公虽说是被责罚了,便是在贵妃娘娘那儿也见了嫌,但在小主子这里,却并未失宠。
如此,常秀这番受伤搬到副殿单住,倒是让平日里不太往来的一些宫女太监们多有机会来探望他,与他反是比往日里要走近了许多。只这其中,却是安德跑得最勤,只要闲着没事儿,他便会来与常秀说话,旁人见了,不由感叹,不愧是同一个师傅底下出来的师兄弟,关系到底不比常人。
见常秀终于能落地了,闻牧便急急想叫他搬回正殿,只常秀觉着自己眼下虽已可动,但毕竟还做不得什么正经事儿,便又推脱了几回。
又过了几日,耐不过闻牧三番五次的询问和催促,加上几天下来,常秀能下地活动的时间和范围也越发多了,六月初一这日,他到底还是拗不过主子,终究是搬回了闻牧寝殿的外间。
第三十一章
这日里,安德又来寻常秀,因常秀伤未痊愈,是故,他虽搬回了主子身边,但多只在殿里留着,做些打点闻牧身边儿琐事的事务,并不像往常那样随着闻牧东奔西跑的,也因此,虽然再过几日便是闻牧生辰,他却比往年都要清闲了许多。
安德找着常秀,便见他手里正拿了一本书在瞧,安德因笑道:“这别人都忙得屁股尾儿冒烟的时候,只你最是悠闲,不做事儿也就罢了,还得了这好雅兴,有空儿看起闲书来了。”
常秀见是他,便放了手中的书,笑道:“偏师兄最会来打趣人,我进宫这些年,也就眼下遭了罪,得了点空闲,你还瞧不过眼儿去。却不说只怕我才是最劳碌的命,原想趁着这次大伤,使不得要休整一两个月的,哪想这会子才能落了地,便又被派了差事。你说我这是悠闲呢还是命苦呢!”
安德只拿起他放在旁边的书瞧了,却见着上面写了“遂古之初谁传道之……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之类的话,里面倒有大半的字是自己不认识的,因只叹了口气道:“到底比不得你多念了几年书,我最多也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你却能把这些个‘之乎者也’的看出了兴趣来,难怪殿下只急急又迁了你回来,怕是这殿里,学问有你多、能合了主子意的,也就你一个了。”
常秀微微皱了眉,抬眼看了下安德,答道:“都是当奴才的,做的又是服侍主子的事儿,哪有什么学问多一说?不过是忙里偷闲,打发时间罢了。师兄这话若让人听去,可不是叫人说常秀逾了奴才的本分!”
安德只连连拱手,道:“是是是,是我不会说话,是我的错。不过,有一点,我倒得说你,你只当着是劳碌命,是命苦,可你这主子的恩宠,怕却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这话若让旁人听了去,仔细不在心里骂你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
常秀听了,只眉角一挑,抬眼望了安德,道:“原来师兄是在心里骂我不知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我这会儿却是知道您是怎么瞧我的了。”
安德听了,放了手上的书就要拧常秀。
“我这是给你提个醒儿,好心倒给你当了驴肝肺,也不见你和柳穗儿常混,怎么倒把她的嚼舌挤兑人学了个十成十?”
常秀因身上不方便,匆忙间躲不开安德的手,只能嘴里急急告饶道:“师兄,我的好师兄,知您是为我好,这是跟您说着玩儿呢,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回吧!”
安德见着常秀确实怕了,方才松了手,道:“只你这般没心没肺的,亏我还怕你一人闲在殿里无事着急,特地来陪你打发时间,你倒只会拿那灵牙利齿来磕碜我,见着师兄舍不得欺负你这病里人是吧?”
常秀见安德一副委屈的表情,又正了神色,道:“知道师兄是为常秀好,常秀自然记在心里。刚才只是和师兄说句玩笑话,要不是在师兄跟前,我也不能这样讲。说句实在的,在这宫里头,谁不巴望着能往主子跟前凑?你我师兄弟也不是外人,跟您交个底儿,就说我前几天能下床走路,如今便能行得稳健,可不是因为特特打发了福喜回去,晚上一个人私底下多练着的缘故。”
安德先是吃惊,然后又是一脸感叹地望向常秀,道:“我说你怎么让福喜搬回去了呢,原来却是这个缘故。你也是个要强的,只这样私下里没人帮扶地练着,也着实辛苦。”
“主子跟前服侍,哪有不辛苦的。”常秀也是轻轻一叹,然后却是表情一转,嘻嘻笑了起来,道:“师兄先前还说我悠闲,好歹我这也是带病之身,主子体谅。可师兄你可是个主事儿的,却怎么又能得了空来找我,别是偷懒了不成?”
安德听了,又作势要拍常秀肩膀,见常秀只是笑着躲,他不禁无奈地拍拍手,道:“只你这张嘴怕是要不得的,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多话,看来你这些日子倒是把性子给闷出病来了!”
说着,他又摇摇头,道:“如你说的,现下里谁不是忙得团团转,便是柳穗儿,她本是专管物件儿的,前日里还跟我抱怨,说是她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再过两天,便是天贶节,然后便是殿下生辰,偏偏紧跟着后面又是太后七十华诞,只这些便忙得她回不过气来。师兄我管的东西比她更杂,便是想偷懒也没个机会啊。”
常秀听了,却是奇怪地问道:“那师兄现下怎么有工夫来我这儿了?”
安德却是翻了个眼儿,答说:“便是个铁打的人,也该有个歇息的时候,我手头上的事儿眼下总算都告一段了,这才得了空过来找你,你还真当我偷了懒啊?”
常秀只歪着脑袋对安德笑了笑,突然的,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安德问道:“那师兄眼下是没事儿了?”
安德应着点了点头。
常秀见了,直是开心地道:“那敢情好,师兄眼下得了空,我这儿正有件事要师兄帮忙跑一趟。师兄也知道,我这身子现在跑不了长路,上回师父风湿腿疼我去看了,回来才想起我这里还有些殿下以前赐下的皮子。虽说现在是夏季,可冬病夏治,该捂的时候还得捂,我这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是做徒弟的一份心意。只麻烦师兄替我跑一趟,给师父送过去可成?”
安德却是眼睛一转,只道:“这是小事,你尽管把东西交了我,正好我也还没去师父那儿看望过,左右这次将我俩的一起送去得了。”
常秀只连声应好,直道“麻烦师兄了”。
于是,常秀便带着安德去了他之前的房间,待从房里找出个小布包来,又道:“都是些我平日里积攒下来的东西,上不得台面的。师兄只在师父那儿帮我应一声,还叫师父他老人家不要嫌弃了。”
安德接过东西,笑道:“能有这番心意,师父就该高兴了,那我这就回屋拿了我那份东西,取了就给师父送去,防着待会儿又有了其他事情,反倒抽不得空去了。”
常秀只连连点头,笑着送了安德出门。
安德送了东西到司礼监,见到常贵,说了几句话,没敢太过停留,便又急急往回赶,只他心里却是有些得意:虽说是常秀提醒他还有师父腿疾这茬儿,但东西毕竟是他送去的,只要他不说,师父这里的人情怎么都是他担了多些。
想想又觉着,自从挨了这顿打,常秀这脾气倒是日见得变好了不少。倒不是说常秀以前脾气差,只是以前的小常公公,可没这么见人面带几分笑的,倒是板脸肃穆的时候多些。
看来,这一顿板子,倒是把常秀的矜持和傲气打掉了不少。
安德正一路走一路想着,忽觉前面路上一道亮光,像是什么东西被太阳照了晃眼。
安德急步走上前,低头看了,却是面上一喜,只又拣起地上的东西细细瞧了,然后左右看了看。见着四下无人,他将那东西小心揣到袖带里,又回头瞧了,见仍是无人,便急急匆匆,一路小跑着走了。
又过了几日,却是六月初八,正是闻牧生日。这天里,闻牧早上照例先去了萧贵妃飞霞殿,后去了太后的华阳宫,最后又去了皇帝处谢恩。
因见皇帝的时间迟了,他便被皇帝留着吃了午膳,并且还很喝了几杯酒。等他转回到昭阳殿时,便见到常秀正和一个叫捧雪的宫女站在内厅说话。
两人见了闻牧进来,只急急转过身。捧雪上前给闻牧行了礼,便低首和跟在闻牧身后的如海一起出了内厅,关上殿门下去了。
常秀却是迎了上来,然后嗅了嗅鼻子,又挽了闻牧坐到旁边的榻上,道:“虽是殿下生辰,可殿下这中午饮酒也多了些,老远就闻了一股子酒味,晚上可才是正宴呢!”
闻牧只把头依在常秀腰间,咧嘴笑道:“不多,虽是有些上了头,但神智却还清楚,你只叫人端来醒酒汤便行了。”
常秀听了,便要叫人去拿汤,刚要转身,却叫闻牧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腰。
“你别走,走了我怕旁边没个靠的,自己就坐不住了。”
常秀只是无奈,还说自己酒不多,说的话都前后矛盾起来。这主子本不善饮酒,偏偏每次酒劲上来又是在回殿之后,倒让旁人以为他酒量有多大,便是皇上都以为五皇子善酒,若不是饮酒过多,宴饮时也不会多有节制。
常秀被闻牧抱得走不开身,现下里又不能叫外头人进来看到他们这副样子,因此,他只能勉强转过身,低头拿两拇指在闻牧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
闻牧本也只有些头晕,被常秀这么一按,倒是清醒不少。
常秀见了,只问道:“殿下今日生辰,晚上还有正宴,这会儿只早早午歇了吧,殿下先放手,叫我到外面传碗醒酒汤上来好不好?”
闻牧眨了眨眼,半晌后似才明白过来常秀的话,然后便不情不愿地放了手。
待常秀吩咐了外面回来,却见闻牧眼睛直盯了他刚才放在桌上的一个碗瞧。
知道闻牧向来对自己吃药盯得紧,常秀连忙道:“那是涵秀今天的药,刚端了进来,太烫,只放那儿凉着,眼下差不多该好了。”
说着,他便端了那碗要往嘴里送,正待喝药,抬眼间却发现闻牧眼睛只直直盯着自己的嘴巴瞧。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常秀把药在嘴边儿停了停,却又说道:“好像还是热了些”,然后便将药碗又放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二更)
常秀放了碗,闻牧却仍只愣愣盯着他的双唇,并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常秀见了,只觉着十分不自在,想了想,便又开口道:“先前我见乾泰宫的公公送了什么东西过来,柳穗儿捧着进了侧殿。早上的时候,皇上不是已经赐下赏了?难不成这回去见皇上,殿下又得了什么东西?”
闻牧笑着点头,道:“去时正好碰见几位兄弟也在,父皇就顺便考较了我们功课,因我答得好,今天又是我生辰,父皇一时兴起,便赏了我一件旧衣,说是他当年曾穿过的。”
“旧衣?”常秀煞是惊异地问道。
这又不是赏赐奴仆,哪有赏给皇子旧衣的说法?虽说是皇帝的旧衣,可皇上年轻时的衣物,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那衣料可不早就朽败了?
大概是猜出常秀的心思,闻牧只笑道:“虽说是旧衣,可取时我瞥了一眼,竟是如同新的一般,颜色却是鲜艳的紧。后来才听李吉宝说,这衣料原是当年皇祖父在位时,西越那边进贡的,当年只有太|祖母并皇祖母几人得了。父皇这件,还是皇祖母将自己的料子与父皇做的。据说这是什么虎雀翎制的衣服,冬暖夏凉,耐水耐火,便是这么多年,颜色也是明艳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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