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上) 作者:邓彣
Tags:强强 平步青云
柳穗儿笑着道:“哪里是舍不得穿,是殿下嫌这衣服颜色太艳,平日里穿了觉得太招摇,年节里穿了却又是旧衣,正不知道拿这宝贝怎么办呢!”
常秀听清缘由,只眉角微抬,道:“偏你往日里是个伶俐人,今天却被蒙了心,年节不能穿,可一些喜庆的日子,总是可以穿的,远的不说……”
常秀话还没说完,就见柳穗儿眼睛一亮,接口打断他道:“再过一旬便是太后寿辰,正是适合穿这衣服。”
见众人都看向她,她又继续道:“太后娘娘向来疼爱殿下,殿下也是再孝敬她老人家不过。往年里,太后娘娘生辰都是能简则简,今年是她老人家七十整寿,便是她再想简朴着些,皇上也是不能同意的。就说殿下,不也一个多月前就开始给太后娘娘抄写经书了吗?便是皇上罚殿下抄书的时候,也没见您耽搁了给她老人家抄经呢。”
听柳穗儿提到闻牧被罚抄书的事情,常秀的眼神暗了暗,然后,却又微笑着点头,道:“说的正是,主子刚才说这衣裳原是太后娘娘省了自己的衣料给皇上做的,太后必是还记得的。这衣裳皇上保存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将它给了主子,正是一代一代舔犊心。”
说话间,常秀抬眼看了下闻牧,又继续道:“老人家最是喜欢家里子孙满堂,儿孙亲善和睦,太后娘娘看到这衣服,既会想到皇上的孝心,又能见着皇上的爱子之情,必定很是高兴。”
闻牧听了常秀的话,顿时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难不成,父皇今天单单又另给了自己这件衣裳,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心里略一思量,他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便按你们说的,回头皇祖母生辰那天,便穿这衣裳吧!”
虽不是很喜欢这衣裳颜色,但这里面既然有如此寓意,自然要穿在当用的时候。
常秀听了,只又转头对柳穗儿道:“既然如此,这衣服也不用压箱底了,左右不过十天就得穿,你们只先挂好了,防着穿出来的时候,衣上折了印子。”
说着,他表情又严肃起来,道:“这衣服既是这么精贵,你们可要收好了,不然到时出了岔子,咱们可谁都担待不起。”
柳穗儿接过杏儿手上的衣服,只嗔笑道:“小常公公,您就放心吧,咱们平日里保管多少东西,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的,偏经你手上过了,便格外谨慎些。这么重要的东西,咱们会小心的。”
等柳穗儿和杏儿收拾好东西,告了退,闻牧见只剩了自己和常秀两人,便又盯着常秀在那儿笑。
常秀虽是低着脑袋,却能察觉到闻牧的笑意。被闻牧笑得不好意思,他连忙转身出门唤人打了水进来,然后便绷了个小脸服侍着闻牧用了水。
偏闻牧洗漱过后,到了床上也不放过他,只拉了他的手不让走,道:“主子现在倒觉出嘴里有些上了苦味了,这可该怎么办?”
常秀见闻牧拿自己刚才一时冲动出口的话来挤兑他,只又急得满脸通红,忙道:“殿下先放手,涵秀再给你取糖去便是。”
闻牧自知道他这是借口,只怕这一放手,这个小人儿待会就再不会近自己身了,因只拿了个无赖的笑脸对着他,道:“要不你让我多喝些水,去去嘴里的苦味?”
常秀先是不解,待看到闻牧只直直盯着自己的嘴唇瞧,顿时明白了他的“水”是怎么个“水”法,只赶紧移了眼神,嘴里轻啐道:“主子这么大人了,还没个正经。”
刚说完,却又转而告饶道:“好主子,别闹涵秀了,晚上还有正宴要紧,涵秀昨夜里先是身上疼,后又被蚊子吵,一整晚上没睡好,眼下上下眼皮子都打架了。主子行行好,先午憩了,也让涵秀在外间打个盹儿。”
闻牧原也只是趁着酒兴儿说了这番话,听得常秀这么一说,又见他一副怯弱的可怜样儿,便到底有些不忍心捉弄他下去。于是,只轻松了他手,道:“逗你玩儿的呢,看你急的!”
接着又道,“你刚受了伤,身体不好,便是午间打那一会儿盹,你那榻上睡着也不舒服,不如到我床上来歇着吧?”
常秀只赶紧缩了手,低了眉眼,道:“殿下又糊涂了,那日里不就说过,涵秀这伤虽有些好了,但还是碰不得,两人挤一块儿,若不小心碰到,不又要让涵秀搬出去了?”
闻牧知常秀说的是实话,也不好再勉强他,只得放了手,一个人午休了。
第三十四章(二更)
待见得闻牧睡着了,常秀却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到外间榻上小憩,而是走到门口,又叮嘱了守在门外的如海几句,然后便转身出了门。
也没打愣,常秀只径直就往副殿的方向去了。待走到一间房门口,他在那里停下,沉默了半晌,方才抬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里面站着的却是昭阳殿的主事大太监李达。
“哟,今儿这什么风,倒是把常公公给吹到咱家这里来了!”李达见着门外站着的常秀,很是诧异。
李达和常秀共处一殿连头带尾近五年,常秀主动来找他的次数,可是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常秀对李达微微施礼后,站定抬首看向他,微笑道:“李公公不请我进去坐会儿?”
李达点点头,让开身子,手向门内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自然要请常公公坐会儿,常公公能来咱家这里,可是稀客!”
待得两人皆在一个圆桌前坐定,李达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放到常秀跟前。
常秀捧起茶盏,直接就道:“我来也不为别的事儿,今儿是殿下生辰,殿下中午的时候在圣人那里多喝了些酒,现在歇息了。晚上是正宴,殿里也要忙起来,殿下顾不到这些,自然只有我等奴才为主子思量了。不知下面的事情,李主管安排的怎么样了?之后再过几日,又是太后娘娘寿辰,宫里都要布置得喜庆着些,这怕也要李公公多操心了。”
李达闻言,只抬眉轻睨了眼常秀,然后笑道:“常公公这话说的,现在殿里大小事务不是都由安公公在负责吗?怎么这事儿倒问起我来了?”
常秀抬手轻抿了口茶,因他另一手挡在鼻上,李达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待到常秀将茶盏放回桌上,方才抬头微笑道:“李公公这话说得我倒不明白了,安公公虽然理着殿里的杂事儿,可这昭阳殿的在册管事大太监可是李公公。万一事情出了岔子,到时找的可不是李公公吗?就像殿下身边有什么事,最先问责的,必是我一样。”
说着,他又面带些许诧异地看向李达:“难不成李公公以为做个甩手大掌柜,其他就都没您什么事儿了吗?便是真到时候,一个渎职的名头压下来,李公公难不成就白白担着?”
李达眼皮子一跳,再看向常秀的眼光已是透着尖锐。
“常公公向来不理殿务,又和安公公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师兄弟,向来最是帮扶安公公不过,怎么这会儿倒为咱家思虑起来了?”
听到李达的话,常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首轻笑着敲了敲自己放在桌上的茶盏,道:“我也知道李公公往日里的为难,一边要伺候咱们主子,一面对贵妃娘娘那边又不能不紧着些。都是主子,亲娘老子关心儿子的事儿,外人不好插嘴,只苦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却是难得两头都要伺候好了。”
说着,常秀又抬起头,对李达拱拱手,道:“我前些年不懂事,还为着这事儿埋怨过李公公,如今在宫里头时间久了,方才明白公公的不易。便是殿下,前几日在我跟前也夸了公公,说殿里这些年来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倒有大半是公公的功劳。”
李达听到这话,先是眯了眯眼,后又歪着头仔细打量了常秀一番,最后,方才长叹了口气,道:“娘娘关心五殿下,也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能拦得住的,只殿下不知道我们下面人的难处,却当了咱家是个通风报信、迎奉拍马的小人。加上殿下才到昭阳殿那会儿,咱家没摸清楚殿下的脾气,不小心冲撞了殿下,弄到如今,倒让殿下对咱家还是不冷不热的。咱家这心里,也是苦得很啊!”
李达三十多岁的年纪,对着常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太监诉起苦来,却是没有一点不自然。
常秀听了,只是点点头,道:“其实,公公说的,我明白,殿下也明白。况且,殿下原不像李公公想的这般计较,主子向来是个大度的,李公公说的冲撞一事,殿下早不放在心上了,不然,殿下前些天也不能在我跟前提到您。”
看李达只是听着不说话,他又轻笑着点点茶盏,道:“况且,公公说苦,怕却也苦不到哪儿去。就说这茶水,怕不是今年新进的雨前白珊吧?”
白珊茶是本朝名茶,李达能拿来在房里平日间随意喝用,就是比之宫外的一些普通官员富户,也是不差的。
不等李达答话,常秀突又说道:“这些日子,我在殿里事不多,有时听人闲聊,还有安公公也在我跟前提过,似乎殿下明年迁宫,李公公有意不随殿下去继元宫,而是想继续留在这昭阳殿里?”
“你听人这么说的?”李达眼睛微眯,虽是问得轻巧,眸光中却闪现过一道怨毒。
五皇子闻牧,明年过完十五周岁生辰,就要迁到皇宫东边的继元宫去。按照过去旧例,皇子十岁开始独居一殿,有了自己的殿上管事大太监,十五岁搬到继元宫新殿,如果不出意外,搬过去时也大多会带着旧人去主事,至于那新殿原有的管事大太监,则会回司礼监听候新用。
李达就是五皇子闻牧十岁搬进昭阳宫时的管事大太监,虽然他在五皇子未搬进昭阳殿前,就已是昭阳殿的管事,但是在主子身边服侍五年,最后却没能跟去继元宫,而是被主子摒弃留在了昭阳殿里,不说这里面的待遇差别,就是盯着五皇子的萧贵妃、太后娘娘,甚至是皇上,恐怕都会以为是李达伺候不周,或者是他能力有限、不得主子堪用吧?
不说他会不会因为此事被上面分派差事的司礼监大太监另眼看待落了冷,就说这有主子的一殿管事大太监和没主子的殿里管事大太监,那差别也是大了去了。虽说是级别一样,可这里头的油水那就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试想,谁会给个没有主子的殿里分发多少分例?不给你扣个几成,就算不错的了。
留在昭阳殿,想等下一个主子进来,估计,那就只有等到这皇宫换一个主子改元的时候了。
“虽然人都以为随着主子迁殿是件好差事儿,但李公公在昭阳殿多年,舍不得这里,我们也能明白。李公公约莫是清闲惯了,不愿跟着迁殿受累。”
常秀像是没看到李达的神情,只是理解地点点头,至于他说的“我们”,李达更是弄不清楚,这里面包不包括五皇子闻牧。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自是我们做奴才的造化,小常公公向来持重,做事稳健,怎么这会儿倒听起旁人乱嚼舌头起来?”李达松了松脸上的表情,只眯着眼,嘴角微翘,笑着给常秀茶盏中添了水。
“我也觉着李公公不应是这么躲懒的人,只是,既听人这么说了,便少不得要问上一句。有句话说的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便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人,当然也是用惯了的才好。虽然说离迁殿还有一年,主子暂时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可咱们做奴才的,总得为他先考虑到才是。”
看到李达笑着连连点头,常秀端起茶盏,喝了口水,又道:“既然李公公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这殿里头的事儿,还是得有公公这样的老人多担待着点儿。您也知道,我终日跟在殿下身后,是个多不管杂事的人,以后到了新地方,与其他皇子同处一宫,人事复杂不说,和贵妃娘娘离得又远,可不得有些老成贴心的人跟着操持才行?安公公虽和我是师兄弟,但到底也是年轻,那般情形下,一殿管事大太监……”
李达眼皮子再次猛然一跳,再看向常秀,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自语般地道:“宫中险恶,殿下待我恩重,我总不能为了一个门子里的情谊,便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
“小常公公忠心于殿下,这是殿里人都知道的!”李达跟着应和道。
常秀笑着摇摇头,又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殿下待我不薄,我自当事事为殿下多思虑些。近来事儿多,我只是闲得时间长了,有些瞎操心罢了。”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