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沙洲 作者:不想吃药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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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姑娘也安静下来,抿酒不语。
阿夕问:“那你呢,也是为了补贴家用才来王府做丫鬟?”
云雾扯住一个笑,轻声道:“就算是想有个家等着补贴,也只能是痴想。”
阿夕知道问错了话,低头吃菜,不再多言。
云雾突然问:“阿夕,你的家人呢?”
毛尖和她的目光又那么一刻交汇,阿夕低着头,未曾察觉,他淡淡道:“我阿妈死了,其他的人,不想谈。”
云雾笑笑,也不气恼,给他满了一杯酒,“现下大寒天,多饮几杯温酒,可驱寒。”
阿夕拿起杯子就抽,现在才觉出这酒里有淡淡的梅花香,虽极淡极薄,但唇齿间已留下了淡淡花香,和着酒香似有一醉经年的滋味。
这酒居然上头!
眼前景物似在虚与实之间飘忽,花厅里的光线逐现绚烂,圈出圈圈陆离的光晕,矮几边几人面目虚幻眉眼闪动,更显诡异。
他方意识到这酒中有鬼,已然来不及,在倒下前,恍惚觉得耳畔有凉意扫过。
“王爷刚派人回府,叫阿夕去满月楼伺候。”前院门政一把掀开帘子,急吼吼的朝里传话,“马车在府外候着,我派人在府里兜了几圈都没找着人,原来是在这里偷着吃酒。”
毛尖“啧”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就你一张狗嘴吐不出象牙,咱们几个这是围护煮酒论风雅,偷着吃酒也只有你们这些被婆娘栓裤腰上管的男人才干得出。”
门政嘿嘿一笑,又道:“赶紧的,别让王爷久等……咦,阿夕这是醉了?”
“对,贪杯醉了。”毛尖道:“你让传话的原路回去禀告,就说阿夕醉了,去不了。”
门政哭丧着脸连连道:“那哪成啊,王爷那边不可久候,据说命人回来时脸色相当不好。”
毛尖还要说什么,云雾拦住了她,道:“那你找两人过来,将他抬上马车吧。”
门政伸头看了看醉死的人,也只得去叫人过来。
毛尖趁着空当,检查阿夕的脸,看了半晌眉头蹙起,“下颌和耳根前未见薄膜。”
云雾道:“也未见得是易容,等王爷回府再从长计议,外面北风刀子似得,给他怀里塞两个暖炉送他上马车吧,记得加一件大氅。”
段阡陌今日早早的来到满月楼买下的雅间,等待的光景里,食不知味,酒不对口,竟觉得自己像是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
他特意甩开阿夕来赴约,就是为了同司马晴好好品味这难得偷出来的彼此独处。
若司马晴未见阿夕勃然大怒还好应付,却不想他竟搬出儒家“仁”、“礼”、“义”来含沙射影指责他堂堂一个藩镇王爷,圣上亲弟,抛却廉耻言而无信,看来司马晴是料到他会这样做,来前就做足了准备想好了对策。
段阡陌本就气闷,以至于阿夕不紧不慢的掀帘进来时,看到他蔫眉耷眼的样子,更觉衰的不忍直视。
“王府离满月楼来回不过三刻钟,你竟让本王堂堂一个王爷,等你快半个时辰,怎么当奴才的!?”
阿夕是在车上转醒的,睁眼就觉头脑混沌,检查脸上完好的易容后稍稍放下了心,路上一直在回想毛尖和云雾给他下药的动机,她们既然这样做,就是有所怀疑,王府看来是不能在久留了。
离开王府,说来简单,只是一脚踏出而已,饶是他段阡陌如何只手遮天也绝寻不到隐藏大漠深处的他。
可段阡陌又怎会花心思来寻他呢?
为他这一根牵系两端的红线?亦或是身背契约的逃奴?
第二个理由更牵强。
想想还真找不出能羁绊彼此的缘由。
于他来说,自己只是红线和长工,薄如蝉翼的关系,一点即破。
他站定在门帘处,相隔席上的段阡陌大约十步,还未完全清醒的头脑连带着视物也不甚清明,但段阡陌眼里的厌恶,却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想忽略都不能。
☆、第十六章
阿夕立于帘前,眸里凝定如渊,看不出面上悲喜,瞧不清心底哀乐。又让人心里陡生凄然,如苦寒大地深雪午夜,鸣蝉透明的翅膀,载不动黑暗的沉凉。
段阡陌紧拧的眉结微不可见的跳动,司马晴因段阡陌的态度生怒,又因见到司马夜而欢喜,不知为何,看见那人掀帘进来,只是片刻的事,却恍若静立了一个亘古久远。
不过一瞬,阿夕轻巧的往前两步,躬身谢罪,“王爷息怒,是小的贪酒,多饮了几杯,误了时辰,请王爷责罚。”
没想到不善言语的阿夕,谢气罪来倒是言语恭敬态度谦卑,段阡陌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滋味,搞不懂为何每每在司马晴和阿夕均在一起时,这种异样的感觉时常不经意掠过,让人不甚其扰。
“算了,你过来侍候。”
阿夕走过来,端起酒壶为席上两人添酒,司马晴的目光一直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借着添酒的空当,他问阿夕:“看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
“没,只是饮多了酒。”他低头回答,只稍稍扫了司马晴一眼。
“以后我每月都会过来。”司马晴看了一眼段阡陌,“王爷承诺过每次都带上你,有没有想要我带来的物事,大节那日俄松送了一张水貂皮毛,我瞧着你适合,等缝成了坎肩,下次给你带来。”
段阡陌抿唇一笑,笑意是凉的,“难道我西藩王府会缺衣少食亏待底下人?倒要劳烦月氏王记挂本王府的奴才。”
司马晴横眉冷对,沉声道:“王爷不必气恼,司马晴也并非认为王府会亏待长工,我送他东西,只是我的心意。”
“心意?”段阡陌讥诮的笑道:“那倒要看看月氏王的一腔心意,他能不能领受。”
“你什么意思?”司马晴眼底染上怒意。
段阡陌扬眉一笑,缓声道:“莫忘了他的身份,他阿夕可是你送入王府签下契约的长工,你要让他身着千金不换的水貂皮毛伺候主子吗?”
司马晴正要反驳,阿夕眼神示意他误躁,司马晴压下怒火,别开了脸。
一顿饭在沉闷的气氛下用完,段阡陌本是八面玲珑善于调停的人,今日却没有丝毫心情,几人下楼出了大堂,外面一直歇气的雪好像更大了些。
“大雪路滑,不如今日就暂在王府歇一宿,明日我拨一队护卫送你出嘉峪关。”
司马晴有些犹豫,去王府就能和司马夜多待一晚,可碍着藩王和旁族之主的身份又有些不妥,正在考虑,见阿夕给他眼色,只好婉拒:“多谢王爷盛情,只是族中事务繁多,一日离不得人,就此别过。”
段阡陌也无心挽留,负手看他登上马车,看着月氏王庭的护卫簇拥的马车消失在雪幕中,才由阿夕扶着钻进候在酒楼外的马车。
阿夕跟着跳上车儿板子,坐在车夫旁边,来前他将云雾给他的大氅脱在了车厢里,这回寒气从脚底往上冒,两片脸颊被北风吹得生疼。
驶了几十丈,风帽面罩全武装的车夫看了他一眼,顶风大声问:“你就穿夹袄出来的吗?”想起什么又道:“我记得上车前,你身上有件大氅,北风太大,穿少了会受不住的。”
阿夕直了直含着的胸背,回道:“我不冷!”
暖融融的车厢内,九转琉璃灯华光潋滟,懒洋洋歪着看书的段阡陌,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回王府后,宅内灯火熄了大半,只留下了几个夜里值守的下人,云雾手里挂着狐毛斗篷正等在府门外,车还没停稳,一眼看到嘴唇冻得乌紫的阿夕,王爷平日对阿夕虽然忽冷忽热,但从不曾苛待,心中疑虑也不好问,只待段阡陌掀开帘子,云雾看他神色虽然于平常无异,不过跟了他多年,从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猜了个大概。
“王爷房里有我和龙井侍候着,你先下去吧。”刚进内院,云雾便让阿夕下去。
段阡陌不快的瞟了她一眼,意思是主子都没发话,哪里轮到丫头做主,云雾指尖抵唇,歉然一笑,段阡陌面色稍霁,径直进了寝居。
阿夕站在廊檐下,看着寝居窗纸的光线微闪,想必是添了烛火,又站了会,走到廊檐外,抬首看那满天雪片落下的轨迹,就像是成片翻滚的流星脱离轨道从沉幕往下砸来,落到脸上,半晌竟融化不了。
冷至冰点便不觉得冷了,他拂去脸上的雪花,缓缓进了屋。
将厚厚一摞《六韬》展平放在榻案,收拾了来时穿的一套单衣,身上这一套夹袄,想必堂堂一个王爷也不会在乎。
在床边枯坐了一个时辰,然后拉开门,返身轻轻合上,府中夜里只点了几盏灯笼,在风中孤寂摇曳,暗淡的光将影子模糊虚化,他踏着雪地里的影子,穿过后院假山□□,从后门院墙翻了出去。
多亏大年将近,王府的岗哨不严,得以不惊动任何人悄然出府。
他回头看了眼那颗高出院墙的大榕树,转身消失在雪夜里。
“王爷……”
后巷阴暗处的马车里,云雾欲言又止。
段阡陌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你做事稳重,本王不会疑你,即便是关于阿夕的那些事是毛尖先你一步禀告本王。”
云雾如何听不明白他这是在警告,阿夕纵使有疑,却不见得是针对王爷,她不说,也只是想予人机会,从长计议。
段阡陌放下帘子,车厢内顿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云雾听他捏着指节,一下一下的极慢,骨节脆响在幽暗的车厢内格外清晰,好一会才自言自语的淡淡道:“你们不说,难道本王便毫无察觉……”
云雾眉心一跳,却见他掀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
“随本王跟上去看看!”
段阡陌语气果断沉凉,旋即车外铁蹄碾深雪,蹄声杂沓,段阡陌带着三个侍卫渐行渐远。
天将蒙亮,至嘉峪关还剩六个时辰路程,积雪覆盖的官道上有一骑突破雪幕,疾驰而来。
“王爷,接应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是汉人。”侍卫没下马,在马上抱拳禀告。
段阡陌露在面罩外的两只眼睛微微眯起,远眺无垠的皑皑官道,从来顾盼多情的美眸,此时却凝聚千里冰封的森凉。
五福跟了他多年,深知他的脾性,容瑞王风流满帝都,一无野心二无建树,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决断阴刻,皇家子弟纵使天性纯良,最后哪个不是愿与身违,身处风云诡谲的帝王家,‘纯良’便是自戕的刀子。
他能为红颜含笑掷千金,也能让红颜转瞬化枯骨。
五福沉声道:“接着说!”
侍卫垂首道:“据那男子腰上佩剑来推断,应该是江湖人。”
五福犹豫了下,低声问道:“王爷,难道真是同七王一伙的?”
段阡陌冷笑一声,道:“你觉得呢?”
“属下不知。”
从戈壁客栈押回来的两名刺客口中探知,那伙要置段阡陌为死地的人,是江南的杀手,而后五福暗访江宁,将江宁探得的消息带回肃州,段阡陌根据种种线索仔细推敲梳理,眉目渐渐清晰。
七王叔假借休养名义辞掉官务,举家迁居春江水暖的江宁府,而那些杀手身份隐蔽,并未查到隶属组织,而江湖上那些杀手组织不会接刺杀皇亲的生意,纵使是也不会大规模出动,既然是要置段阡陌为死地,那么,只有可能是七王叔。
段阡陌不相信那个执掌工户两部的七老王爷会甘心称病辞凤阙迁居别府,总不过是段紫陌执政□□,唐家拥兵自重,七王心下不甘剑走偏锋,下江南另辟宏图。
若要拿下江南,七王必然是先平了西北这后顾之忧,再一心发动叛乱拿下江南这块沃土。
那日在戈壁,他竟疑心前来相救的司马晴,却未料到,一心为主上壮大月氏的阿夕,才是那个串通七王欲取他性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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