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沙洲 作者:不想吃药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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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阿夕乘坐的马车消失的蹊跷,又是次日才回府,他本不敢确定,如今却不由得他不信,这个奴才的叛逃,就是对他王权的讽刺,是对他赋予信任的嘲笑。
谁敢触他逆鳞,就休怪他不留情面。
连绵大雪逐渐转小,只是北风呼啸并未停止,浸骨冰凉的雪沫被狂风卷出数十个旋转的巨龙,在广袤雪野中狰狞的狂啸,极目之处天地一色,阴霾沉沉。
阿夕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热,顶着风疾行了一整天,本是直接回月氏王庭,因后面跟踪的一队人,让他不得不改变行程,预备回师父当年的旧居,一路往西过玉门关,可以借助地势复杂的戈壁鬼城甩掉后面的人。
“来,喝口水。”中年男子递上水囊,停下马来才能多看他几眼,只觉得面色看上去不容乐观,他道:“还是歇在这里吧,我筑个冰窟挡挡风,咱们明日再走。”
阿夕撑着背脊直直坐在马背上,面罩挡在鼻子外,呼出的气息憋在里面,好似关在火窑里炙烤一般,他扯了扯面罩抿了一口水,道:“还是赶路吧,我想早些甩掉后面那队人。”
男子知他固执,于是也没多劝,两人再次上路,向玉门关行去。
连降两天的大雪,将本就路径难辨的苍茫戈壁覆盖的面目全非,段阡陌一行沿着痕迹跟了一天一夜,终于寻到了踪迹,而此时才发现,这里似乎已经是玉门关的关外。
“前面就是鬼城了。”男子放缓马速,等阿夕跟上来。
“嗯。”阿夕强自撑着一口气,“进去吧!”
里面巨石岩山嶙峋,艳阳高照的天气都难辨途径,何况是这样的鬼天气,阿夕虽然在这里长大,但是男子还是有些担心,而且他身体抱恙,恐会出意外。
正要开口规劝,身后的风中卷来一阵杂沓的铁蹄声,两人回头,却见一路追踪的人终于沉不住气,跟了上来。
☆、第十七章
阿夕回头,早已料到尾随了一天一夜的人是他,可不知是风乱了视野还是寒奇袭遍体,模糊了那人面容,只现满天灰暗里一线寒芒载在他眉梢眼角,清晰森然。
一行四人三犬,驻步十丈外。
“这便是你的筹谋?”段阡陌语气轻浅,笑意薄凉,即是质问也是肯定,也没听他解释的打算,接着道:“勾结江湖杀手预取本王性命,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的月氏王会紧随其后乱了你的计划,若不是云雾识破你的伪装,你也不会撑着病体夜逃出关吧?”
阿夕凝眉遥遥对视,原来段阡陌除了怀疑他的身份,还断定月前客栈那次刺杀是他勾结杀手。
面罩后的唇勾出一抹凄然笑意,原来如此……
“六个时辰前你便发现本王尾随其后,不急不缓将本王引至此地……”眺望前方森森石城,视线再次移至阿夕脸上,“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将本王灭口么?”
说罢看向中年男子,“阁下是江湖人?”
男子重重哼了一声,正待说话,阿夕怕他口误道出客栈那日的真相,将他真正的身份曝露,又急于想脱身,忙抢先道:“王爷既然敢尾随而来,难道现在害怕了不成?”
段阡陌收起了笑容,凛冽的眼风似要将他就地凌迟,扬起下巴冷然道:“本王就要看看你的本事!”
五福忙道:“王爷不可!”
阿夕已经掉转马头,响鞭敲碎半空雪花,和那男子直冲鬼城而去。
“追!”
段阡陌一人一马如脱弦箭矢追了上去。
五福最先赶了过去,进入鬼城,入眼都是昏黄的白芒,鬼气森森的透着隐隐蓝雾,在岩壁间回旋的风尖锐刺耳,高亢处如巨浪海啸,低徊时如恶鬼低鸣。
“王爷,此处雾气弥漫,跟下去怕是会跟丢。”五福顶风提醒,“他们只两个人,显然是自知强拼不过才引我们进这种鬼地方试图甩脱。”
段阡陌盯着前面影影绰绰的两骑,神色肃杀:“追上去,直接歼灭!”
剑气破空,自背后奇袭,男子喊了一声:“你快跑,他起了杀心!”喊声未落,纵身跃起,一脚登向阿夕的马臀,借力旋转返身,横剑抵御五福的攻势,铁器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
阿夕的马吃了一脚,一声长嘶精壮前蹄猛然跃起,电光一般拔足前冲,阿夕烧的绵软的身体被突然加速的马匹掼的向后一仰,还未直起身体,耳畔龙吟嗡鸣,寒芒自眼前扫过,他暗凛,若不是这一惯性,只怕此时就被他斩于剑下。
来不及悲凉,又是一剑刺向他背心,侧身避过后,风声中衣袂猎猎逼近,段阡陌弃马纵跃,眼见半空一剑刺向他颈脖,阿夕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砰!”
又是一声铁器碰撞,随即男子吼道:“想动他,先过我这一关!”
段阡陌目光一凝,挽出数个剑花,旋即和男子交战在一起。
阿夕在马背上频频回头,段阡陌不是他师叔的对手,若加上五福,只怕反过来又是师叔吃亏。
拔出短刃,收紧缰绳,他返身冲了过来。
五福这时已经加入战局,段阡陌得以喘息,却见阿夕策马,如浓雾中原本就存在的一束光,顶风射来!
他避过对方一剑,正要提气跃起,却听五福一声短促的痛呼,被打出了几丈外落地,他惊然回眸欲格挡男子攻势,转头间恍惚见到阿夕手上一柄短刃,目中杀意闪动,这时腹背受敌,而他却不知道怎么的,不顾男子的攻势,回头看向了冲过来的阿夕。
他宁愿命丧陌生人之手,断不能在他刃下毙命!
男子致命的一剑已送至他颈脖,开封饮血之剑铁腥刺鼻,段阡陌直直看着阿夕的眼睛,已然想不起要退避。
马上,马下!
双目,凝视!
彼此之隔在逐渐逼近中如经年流逝,渐离渐远,段阡陌在五福凄惶的长啸声中淡然闭上了眼睛……
说来很长,其实只在须臾间!
阿夕右手一捞,段阡陌身上狐毛斗篷空中铺展如大旗,众人仓皇回首,只见一骑两人已经绝尘远去,满目尽是马蹄溅起的雪沫。
段阡陌趴在马背上本能的挣扎,却见阿夕举起短刃,随即后颈一阵巨疼,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
全身如堕冰窟,阵阵寒凉自后心涌入遍布全身,似顺着流淌的血液一路冻结每一条脉络,眼皮沉沉的压着,重逾千斤,想撑着掀开眼帘,却扯动后颈隐痛,放射至太阳穴,疼痛下头脑倏然清醒,段阡陌睁开了眼睛。
即刻便有冰凉的雪花落入眼球,他眨眨眼睛,再次睁开,入目的是沉幕下一片月色清辉,雪片无声的下坠,此时熄了风,黑了夜,万籁俱静,刚才的短兵相接似乎已经是旧年的一段模糊记忆。
只是睁开眼一时惺忪,目光随即清明,他坐起来,看到三丈外瘫在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是马,只剩一丝活气,马嘴里吐出的白沫和连着碎肉的血水融化了一片积雪,马鼻喷出的白气稀薄,已经不行了。
马身不远处,阿夕平躺着一动不动。
段阡陌缓缓走了过去,直直站在一旁,俯视。
若不是身下一片高热体温融化的雪水,单从他的脸色来看,只会以为不过是累极酣睡而已。
他的脸永远是冷淡默然的表情,一尘不变的……肤色!
段阡陌目光微闪,现在人已经落到他手里,是否就该揭开他的伪装,在王府潜伏近半年,他知他是司马晴的人,而他也知他了然,彼按兵,此不动,心照不宣却不及相安无事。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姑置勿问权且放过时,却被反咬一口,真真应验了‘一日纵敌,数世之患’这句警世良言。
他慢慢蹲下身,扣腕把脉,脉象沉弱,确是风寒侵体,加之两宿未曾歇息,已经转至重症伤寒,指下皮肤热度灼手,不消他动手,只任其躺上一晚,便是苍茫雪地里一具僵硬冻尸。
他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叛逃的人!
手指在脉上微微一颤,若推进内力至心脉,即刻亲手送他归西……
指尖真气内蕴,他不再犹豫,缓缓推入。
记得那日初次见他,眉目清秀身形单薄,在众人最后越过高低不一的肩膀,静静的看着他,曾听过这少年行事可疑,可那双细长眼睛却澄明如一泓满载夕阳的秋水,无绝代容颜却动半城心魂。
草场里的蓝衣少年,沉着内敛,一人对峙群犬,不退不避血染衣袂,在他绝杀一掌下仍掼出刀刃救他于獠牙之下。
满月楼回眸那一眼的黯然,意外触动他的心外坚盔,如纤指拨动心弦,颤颤悠悠撩过心湖余脉。
适才策马将他掳来,马匹累至口吐白沫,他体力不支倒地不起,是来不及取事先他性命还是留下活口当作自保的肉票?
无论这般还是那样,他的背叛是不争的事实!
本想帮扶与他,却耐不住他自寻死路!
明明亲手解决这条捂不热呼的毒蛇应该高兴的。
然而眉宇间总有霾云层层,散不开。
阿夕觉得全身似有一股沉浑温暖的气流盘桓小腹丹田,缓缓像各处筋脉流动,僵硬的身体瞬间解冻,就像春芽破土,旭日东升。
他睁开了眼睛,对上段阡陌一双看不清神色的眼。
腕间手指一颤,随即紧紧扣住,段阡陌凝目看着阿夕,眼底意味明显,暗示他,此时他的命就握在他手中。
阿夕动了动嘴唇,哑声道:“谢王爷渡真气救我性命。”
段阡陌淡淡道:“救你性命只是因你命贱如蝼蚁,本王想取随时都可以。”
阿夕看着他,不做声。
“现下本王就想看看你的真面目!”说罢手指落到阿夕耳畔。
“你若敢动手,你就别想活着走出鬼城!”阿夕疾声道。
段阡陌换一脸微凉的笑意,幽幽道:“是么,本王没活够,还真不想死,不过,你现在这样,若没本王的内力护体,真能撑到走出鬼城?”
“王爷无需操心我的身体。”阿夕强撑着坐了起来,“放心吧,跟着我走,我会带你出去。”
他站了起来,身形有点晃动,不过闭眼睁眼间,就稳住了两腿。
段阡陌冷眼旁观,跟在他后面,阿夕走到马匹跟前,马已经断了气,他拔出短刃,一刀捅进马臀。
看他强撑病体,费力切割马臀上的皮肉,段阡陌没有帮忙的打算,这鬼城虽大,走上十几个时辰也能出去,说不定还能在半途遇到五福他们,就算是三天三夜不进食,打坐入定也能减少体力的消耗。
“别弄多了,准备你一个人的足矣!”
阿夕没理会他,割下了一大块肉,撕下一圈衣摆,将马肉绑好挂在腰上,血淋淋的一大块,染得夹袄上都是血渍。
段阡陌皱皱眉,道:“走吧!”
阿夕走在前面,背脊挺得直直的,迈出的脚步也是僵硬的,每走一步膝盖都不会弯,就像是全身关节生了锈,看上去很怪异。
他虚着眼睛,好让视野清明,而全身的骨头都是软绵绵的,每跨一步,关节就会刺痛一下,所以他只能保持直杵杵的姿势前进。
段阡陌走在后面,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藏蓝色夹袄背后被雪水染成了深重的沉蓝色,在这阴气森森的鬼城雪夜里,想起来都觉得刺骨的冷,段阡陌强迫自己不去看,可视野中只有这个倔强的背影。
两人不歇气的走了一整晚,在天蒙蒙亮时,入眼的还是起伏的岩层,看不到边界。
两个人都停了下来,段阡陌只觉得胸腔里烧灼的难受,这种鬼天气里疾行一整夜,饶是当地人也受不了,何况是他这种养尊处优的王爷。
阿夕在岩壁上抓了一捧雪胡乱的塞进嘴里,用口腔融化了后慢慢咽了下去,舌根至喉咙处已经因为高热长满了血泡,冰凉的雪水刺激喉咙一阵猛烈的收缩,几乎都喘不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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