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周查同人)飞花 作者:名侦探橘葡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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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来看戏的人很多。戏院管事的是个聪明人,撤了《华容道》,怕没法向戏迷交代,就打出“观天下身手第一俊,四海间扮相最风流”这种噱头,着实将来问票的人都给吊住了。
他这步棋可谓破罐破摔,是为第一险,偏偏戏开场后,又来了第二险。
按照道理,这一行有“不阴人开搅、不结党营私”的规矩,可查英是新来的,且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乐队里有人不服,一开场,就擅自把节奏给变了,无缘无故拖长一段,都等着看他闹笑话。
他久未登台,功夫虽未生疏,也架不住场面这么作弄。待乐声一起,人人都当他要翻场,谁知查英站在台上笑了一笑,忽的长身而起,两袖一挥,整个人就风筝般往戏台底下飘去。
来顺天看戏的戏迷大多见过世面,功夫俊的武生见得多了,可其他人腾空需得接力,他却是足不点物,凌空蹈虚,当真跟神仙一般。
人家跑圆场在台上,他是在天上。这一来,全场戏迷既惊且奇,掌声喝彩声一时震得头顶吊灯晃动,乐队也给吓懵了,哪里还敢造次。
再往后,他亮相、起霸、大枪下场,待到了重头戏,他手中木枪轻轻一挑,几十斤的八仙桌就给挑到了空中,打滚一般翻了一圈,堪堪擦过看客的发顶,而后稳稳落在戏台上。
查英连挑三张,皆是又快又稳,直教台下观众连连惊呼,叫好声响彻云霄,许久也不散。
这一出《挑滑车》震惊四座,是他意料之中的事。猜到了,应验了,本应无趣,可当真站上戏台,唱到大幕将落,他的眼睛还是湿了。
他终究还是爱唱戏的。
周西宇大约也清楚这一点,才执意让他下山,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如今他回来了,来得轰轰烈烈,极尽风光,而周西宇却不在身边,终也算不得圆满。
这一夜之后,查英名动杭城。
他开始变得忙碌,除了唱戏、练功,各种推不掉的饭局应酬也一并来了。
请他的多有高官显贵,更多的却是名媛千金。
《挑滑车》中的高宠出身名门,他本已演得极好,扮相又那样出色,举手投足之间带着股清贵之气,自然要招人沉迷。
这些应酬,推得掉的他都推了,实在推不掉,就到个场,饮茶一杯,真正是来去如风,谁也摸不着、追不到。
越是这样高不可攀的人,就越教爱的人不可自拔。
几个月后,整个杭州城的人都晓得顺天戏院的查老板脾气古怪又少言寡语,明明一副好嗓子,偏生不肯多开口。
如果要说他肯跟谁讲话,大概就是戏院门口售票亭里的人,每每经过都要问一句,来买票的人当中有没有一个三十来岁、外表温和的男子。
他这形容很模糊,这样年纪外貌的人又多得很,售票的有时说有,有时说没有,他都会点点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问的自然是周西宇。
事情再多、戏院再忙,他也没有放弃过寻找他。
以周西宇的为人,若是知道查英过得好,是万万不会先来扰他的。他就只好自己找,海里捞针一般,在杭州城里寻寻觅觅。
饭馆、旅店、小巷弄、贫人街,这些地方他都找了,身边一个人也不带,从早走到晚,有时回来就是深夜。
周西宇却像从人间消失了。
查英想过各种可能,想他是不是藏起来了,或是根本不在杭州,但他一日找不到,就总有个念想,想他会不会在某天忽然出现,跟他说,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你。
每每想来,梦境都微甜。都说相思苦,岂知苦极也觉甘。
这个念想穿春度冬,陪着他过了整整一年。
来年暮春,正是桃红千树的好时光,有个富贾花重金包下戏院,说是要给家里老人贺寿,连演三天《蟠桃会》。
查英难得清闲,便坐在房里看书度日。他挑的是以前师父住的屋子,光线最好,就是门口往来的人多,有时要吵一些。
这天有两个小花旦从他门口经过,一个拿着糖人,另一个捧着张纸条,边走边念,末了站定叹气。
“嗳呀。”她说,“解签的道士说的什么,我给忘了。”
另一个问:“那道士还会解签?我看他不说话,只扫地,还以为是个哑的。”
捧签纸那个便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但那扫地的会说话呀,声音温温柔柔,跟他那脸配得很。”
她们年纪尚小,这个夸赞了男子,另一个就不住的笑她,笑着笑着,两手一摆,对着她就唱:“君去也,我来迟,两下相思各自知,教我心呆意似痴。好姑娘,既见他心欢喜,就赶紧追去吧。”
这类闲话,查英原本是不屑听的,可那天不知怎的,也许是书看累了,或是实在无趣,他竟给听在了耳里。
他听见那捧签纸的小花旦说:“你别乱讲,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晓得,哪来的心呆意似痴?”
拿糖人的便说:“我倒是知道的,好像姓周,叫西……西什么来着。”
她一语未尽,眼前忽的一花,人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已被查英隔窗抓在手里。
他问:“叫周什么?”
小花旦被他吓傻了,手里糖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颤巍巍说:“我忘了,可能不姓周。”
查英又问:“那道观在哪里?”
她报出一个地址,以为先前说话惹恼了他,连声音都是抖的。可下一刻,查英就不见了。
他竟是直接穿窗而出,凌空几步后从大院墙头踏瓦而过,一身白袍飘起又落下,云雾一般,倏忽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小花旦给的地址其实挺含糊,说是从剧院出来后朝前走,往西洋茶食店的方向,看到一家道宁医馆后往前走一段,再拐个弯就到了。
这医馆在附近小有名气,查英虽未去过,也知道大体位置,不多时就给找着了,可医馆前边的路却有两条,一条宽的,一条窄的,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想寻人来问,恰巧这时医馆里走出个男子,大约四十来岁,秃顶,圆脸,肚子将一身雀蓝长袍撑得滚滚圆。
他见查英站在门口,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客人有事儿?”
“打听个地方。”查英问,“这附近有没有一家道观?”
“怎么没有。”这店主乐了,伸手往那条窄路一指,“就在你眼前呐,顺这条路走上一段,不出百步就能看见了。”
查英向他道谢,继而快步往前走去。那人见他脚步急,就乐呵呵喊道:
“年轻人,慢着点儿,天光还早,时间长得很。”
天光确实早,时间也确实长,道观更是不会跑,可周西宇却像风,稍不留神就会无影无踪。
查英初始还不觉得,等知道他在这里,才发现自己已找怕了。他几乎是跑进的道观,眼见前边有一个穿道袍的,刚想喊“周西宇”,可一看背影明显不对,又只能生生咽回去。
那道士耳力不错,听见脚步声,站定回头,手里拂尘抡个半圆,施施然向他行礼。
查英回礼,见这道士形容清癯,面貌慈和,也不好贸然问人,便摸出随身钱袋,双手奉上。
道人不接,只微微笑着。
查英说:“随缘乐助而已。”
对方轻轻摇头,又伸手往后一指。查英原以为他指的是功德箱,刚要走过去,又听他悠然道:“太上忘情,并非无情,忘情是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施主,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钟楼后边。”
查英诧异回头。
“道长怎知我是来找人的?”
那道人不答,只将拂尘一挥,径自离去了。
“道以无心度有情,施主好自为之。无量寿福。”
他走得不急不缓,步履潇洒,道袍随风而动,竟是一身高华之气。查英向他无声道谢,又行了一礼,方往他所指的方向找去。
观中有钟楼,旁有桃花树,正是开得绚烂的时辰,一树粉桃,风一吹就悠悠飘落,飞花漫天。
桃花树下有个人影,手拿一把扫帚,正扫着树底落花。
那人作道士打扮,长发挽髻,着云袜,穿十方鞋,身上道袍都洗得发灰,袖口处也破了,穿在他身上偏是出奇的干净。
查英在台阶处停下,静静看着他扫地,从这头扫到那头,一条道扫完了,就将扫帚抡个圆圈,从头再来。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把扫帚的柄,就是曾经挑过他戏服的木杖。查英亲眼看着周西宇做的,看他选材削枝,除皮去叶,还留了一段弯曲结头,说是形状有趣,要留它本来之貌。
如今这木杖绑了竹梢做成扫帚,就跟他这人一样,将一身锋芒断然收起,隐于江湖,归入尘世。
或许他与查英一样,甫一下山就到了自己最该去的地方,只是查英回到戏院,而他进了这间道观。
这地方其实离戏院不远,所在的街道也算不得偏僻,好几次查英从街口经过,还隐隐能听见钟声。
咫尺天涯,求而不得,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事情。
他找了周西宇整整一年,曾无数次梦到与他重逢的场景,或气,或恼,或喜,或哀,梦中皆有,可等真见着了,才知是平静。
恍惚中他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从戏院过来,听一听钟声,数一数落花,再看周西宇扫一会地,等他扫完了,就一起去街上走一走。
钟声有歇,落花及地,周西宇要扫到什么时辰却是没有定数的。查英从不催他,只等他慢慢扫,如此一个扫,一个看,一个动,一个静,似乎将山上的时光给倒过来了,有趣,且意味绵长。
他不知哪来的这错觉,虽是一瞬,却真实到几乎可以骗过内心。
他终于开口:“周西宇。”
那穿道袍的身影稍一滞,过一会才转过身来,见他站在身后,也只是微微一笑。
“你来了。”
极熟稔的招呼,真像是说了千回百回。一年过去,他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一身和悦,明亮又沉静。
见到他面目的一刻,查英只觉一股热气冲上眼眶,想要讲话,声音却全部糊在了喉中,凝成又干又涩的一块。
他有种冲动想走过去抱住他,刚要抬步,周西宇却说:“这边风大,来屋里说话。”
他把扫帚收在怀里,又朝查英招招手,领他往长廊后边走去。
那边是道观厢房和斋堂等处的所在,也是周西宇这样的常住道人住的地方。查英原以为他要带他去自己的房间,谁知他却绕个弯,将他带进一间厢房。
这应该是给道观上宾留的房间,门窗桌椅都有精心装饰,床帐被褥也是新的,看着十分整洁。
周西宇在窗前站定,指指旁边的椅子,说:“来了,就先坐会儿。”
查英不动,只背着手站在他跟前,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周西宇点点头:“挺好的。道观清闲,没事就扫扫地,喝喝茶,有时帮着做点饭菜。”
过了会,他又想起什么,说:“也不过一年而已。”
“是吗。”查英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怎觉得过去了半辈子。”
周西宇低头笑了一笑,又问:“那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他虽身在道观,却不可能不知道查英这一年中的境况,问这句也不过想同样听个“好”字,查英却答:“很不好。”
他往前走上一步,双眼直直盯着周西宇,一字字道:“我从未过过比这更不好的日子了。”
周西宇并非不懂,听言轻叹口气,说:“你的戏很好。”
“你没看过,怎知好不好?”查英打断他,“你说过我的戏院能容纳所有人,但是,我最期待的那个人却始终不来。你也说过,想你就可以来看你,可是你明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却一次也没有来过,你是不是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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