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作者: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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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评唐史,言简意赅三个字“唐乌龟”。所谓乌龟者,被人送了一顶绿帽子也。倘说李唐的江山,是唐高祖送了杨广一顶绿帽子送出来的话,那合该杨广做了乌龟。而太宗皇帝纳自己的嫂嫂杨氏为妃,则结结实实扣给是李建成一顶绿帽子;而等高宗皇帝即位,立武媚娘为后,于是乎李世民又做了乌龟,送他绿帽子者,不是别人,恰是他儿子。
绿帽子飞来飞去,一开始还只在自己一窝子大转转儿,后来漫漫扩散开去,掌权了的女人们开始挑选俊美大臣做自己的入幕之宾,并且提拔这些男人一路飞升,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宰相崔缇,靠着一张俊美的面容和俊伟的身体以及在床上的本事,同时效劳于韦后、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上官婉儿这些极权女人,爬上宰相之位也算手到擒来,不费半点功夫。
崔缇曾经亲自到将军府来拜访,因为不耻他的为人,海沧浪拒绝了。
这次安乐公主亲自前来,即使想拒绝也不可能了。
他们到底谈些什么,郑玄礼不晓得,但是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的朝廷,宛如一锅快煮沸了的粥,沾近便会被烫伤,郑玄礼虽名位副将,实质还担任着军师一职,他思虑得比海沧浪更多更慎密。
好不容易等到安乐公主离去了,郑玄礼急忙冲进去:“怎么样?她找你谈了些什么?”
“加强兵力,防守皇城。”海沧浪紧锁双眉,似乎在思考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武将的职责本来就是如此,为什么她会突然前来?”郑玄礼继续追问,看到一向大而化之的海沧浪露出捆扰的表情,郑玄礼意识到事态严重。
“这--你去把门关上。”
海沧浪喝了口茶,等郑玄礼关上门重新回来,他示意郑玄礼走近身边,附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应天神龙皇帝驾崩了。”
郑玄礼只觉耳边轰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过了许久他才定了定神:“沧浪,你说实话,你觉得皇帝是自然病逝的吗?”
海沧浪摇了摇头:“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言说啊,我怀疑,是被人毒--”
郑玄礼猛然身手捂住了他的嘴,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急流涌退吧。”
海沧浪摇了摇头:“此乃危急存亡之秋,我等身为大唐臣子,怎可求得一人安稳?非好男儿所为!”
“可是,你要明白,真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治天下,现在不是你‘达’的关口,以你的个性,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才是上策!”
海沧浪盯着他说:“我的个性怎么了?我不掖掖藏藏,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我何惧之有?”
郑玄礼叹口气:“唉!就因为这样,才容不下你啊!我的将军,听我的话,退了吧,别在朝廷混了,我们不求名不求利,功成名就也算意外的收获,退了吧。”
“不。”海沧浪断然回绝。“安乐公主的要求我会好好考虑,但我绝不会退出,只要保持自身廉洁,我不害怕任何人。”
郑玄礼看着他耿耿硬气,长长叹息一声,退出门外。
噩耗传来,是在十八日之后。
当时玉苍艾正在永宁寺看书,是他目前最为喜爱的《洛阳伽篮记》。
“伽篮”是梵语“僧伽篮摩”的简称,也就是佛寺的别名。《洛阳伽篮记》实为记述洛阳寺庙之作。全书分城内、城东、城南、城西、城北五卷,记述寺庙七十多处。全书叙事主要用散文,形容描写则往往常用骈偶,条理清晰,洁净秀丽。
玉苍艾闲暇时喜欢按照书上所记述去拜访名刹古寺,并且因之结交了一批世外高人,品茶参禅、吟诗作画,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平时,他的那些诗画作品,会经由僧人推荐给达观贵人,后来漫漫流传开去,竟也博得一个雅号“书面双绝”。虽然尚不至于洛阳纸贵,但仅凭这一项便足以维持他和玲珑、璇玑的生活了。
玲珑、璇玑又开了一家药材行,因为少爷精通药理,两人又熟悉大江南北的行情,生意竟也做得有声有色。
两人安于目前的生活,却不知少爷做何想?
那天,天气不错,玉苍艾坐在永宁寺的大树荫下看书,有白鸽突然飞来,停在他的身畔,白鸽的脚上缚着张布条,那是经常云游在外的姐姐芙蓉和他保持联络的方式。
自从被父亲赶出家门后,芙蓉一直游说他一起出外跋山涉水,但都被他拒绝了,姐弟俩就靠白鸽联络。
玉苍艾取下纸条,起初以为只是平常报平安的信,打开却手指一抖,布条上的字,让他只觉一阵晕眩:皇宫惊变,太平夺权,海沧浪被打入死牢。
玉苍艾明白,太平既太平公主的简称,只是,太平夺权,为何要把海沧浪打入死牢?
顾不得这些了,玉苍艾急匆匆告别主持,去药铺找玲珑、璇玑。
“少爷,您打算怎么办?”玲珑看过布条,随即用火烧掉。
玉苍艾怔怔地站着,许久无法整理出个头绪,伴君如伴虎,只是,这灾难来得太突然,让他完全没有预料到。
其实,他也曾听人说过,海沧浪之所以能做上将军,也多半是太平公主的功劳,据说是公主看到海沧浪极为俊美,便顺口对当皇帝的哥哥说那个人不错……
后来,太平公主有意拉拢海沧浪,甚至想把他诱为入幕之宾,当然也被海沧浪拒绝了。
宫廷的事,永远不是平民小百姓能够理解的。
问题是,海沧浪怎么办?
“少爷,不如--”璇玑低声说:“去救--”
玉苍艾摆摆手:“先别这么冲动,容我想想。”
过了片刻,他长长叹一口气:“你们的武功修为不错,但是强闯天牢恐怕还不可--唉!”
“我们去求皇上?”玲珑天真地说。“海沧浪那呆子会做背叛的事,我才不信呢!他不愚忠就够好的了。”
“谁是皇上?”玉苍艾笑笑。“朝廷还没颁布圣旨,改朝换代的事还不知道如何,去求谁?”
“少爷不是说,如今权利落在太平公主和相王那边吗?如果太平公主不学武后登基,那就是相王喽?”
玉苍艾点点头,随即舒了口气般说:“那也不成,你想想我们是什么人?有什么面子求情?玲珑,准备锦帛,我给姐姐写信,求她相助。”
“不必了!”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随着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颇为高挑的清丽女子。
“姐?”玉苍艾惊喜望外,随后却被玉芙蓉身后的男子吸引了目光。“这位是?”
那时名身材高大,面容却极为清俊的男子,一身青衣,却有一种天然的高贵之感,眉宇之间,举手投足之中都有种特别的华丽雍容。
“我来介绍。”玉芙蓉笑着说:“天昊,这是我弟弟苍艾,弟,这是你姐夫沉天昊。”
“姐、姐夫?”饶是玉苍艾这么潇洒的人,骤然听到这个讯息也不由吃惊。
“怎么?许你喜欢那笨小子,就不许我自己挑夫婿吗?”玉芙蓉笑着说。
“怎么不许,只是我的姐啊,你也真的太惊世骇俗了点。”玉苍艾莞尔一笑。“沉大哥,您好,我姐姐多蒙您照顾了。”
“哪里哪里,是我多蒙你姐姐照顾才是真的。”沉天昊倒是个爽快人,不拘泥不矫柔造作,这让玉苍艾对他印象不错。
“我告诉你啊,我们已经有个宝宝喽。”玉芙蓉真打算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这让端茶水上来的玲珑差点洒了满杯子的水。
“我做舅舅了?”玉苍艾也兴奋起来。“孩子呢?”
“留在家中了,出远门是为了办事啊。”玉芙蓉笑着说。“玲珑,去把前门都关了,我们要商量大事了。”
“是。”
玲珑、璇玑进玉府以后,就很少见到小姐,感觉小姐像风一样,即使回到府内居住,也是来去匆匆,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寻常。
门闭上,玲珑也回来了。
“我和天昊打算去劫狱。”玉芙蓉的面容极为淡定,宛如去逛街一样。“玲珑在身边照顾少爷,你们去洛阳城外的小米庄,那里有天昊的一个手下,在那里作为接应比较隐秘,璇玑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三个人,比较安全。”
“姐--”玉苍艾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平安。”
大恩不言谢,何况自己的手足亲人呢,千言万语全化进了这一句平安之中。
“弟,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这么爱他吗?”
“是的。”
“好,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那年那天那地,海沧浪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玉苍艾。
偏偏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玉苍艾。
海沧浪的目光直直的,宛如见到鬼一般。
玉苍艾的眼睛明亮,正用一块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额头:“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把我吓坏了。”
海沧浪环顾了四周,是个蛮小蛮朴素的房子,还是土墙,但是收拾得还算干净,墙壁上还挂着镰刀、草帽一类物品,像是农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啊。”玉苍艾笑着说。
“你知道劫狱的结果吗?”
“我知道不能让你死。”
“可是你会死的!”海沧浪恼了。“如果被官府抓住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不让官府抓住好了。”玉苍艾莞尔,笑得轻松自然。
海沧浪翻身下床,可是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玉苍艾伸手搀扶住他:“别冲动,庙堂待不得,我们就云游四野好了。”
“我不甘心……”海沧浪紧锁着眉头,一副郁闷的模样。
玉苍艾笑道:“自古亡国,未必皆愚庸暴虐之君,其祸乱之来是渐渐积成,及其大势已去,逢到这种时候,即使有智勇者,也有不能为者。”
“你别说那些长篇大论,说的再好听,于事无补。”海沧浪用鼻音冷哼一声。
“是,我无心朝野,是个自私的小人,国记民生还是交给那些天人物去操心吧。”玉苍艾并不以为意。“不过你啊,也不适合朝廷就是了。”
“你又懂什么!”海沧浪再次下床,一阵钻心的痛从脚踝处传来,再次打了个踉跄,玉苍艾上前搀扶,被他硬硬推开。
一条腿好好的,另一只却……
两次挣扎起来的海沧浪又跌倒在地,玉苍艾的脸色一白,不顾他的拦阻,上前抱起他的脚,顿时手心冰凉:“你的脚瘸了!”
橘黄色的灯光下,一盏清茶,散发着浅绿色的芳香,一份怡然的意绪,一份独有的静谧。
玉苍艾翻开一本自己心仪的书,书香萦绕,给自己一份摆脱喧器的抚慰,给自己一份不经意的快乐、不自禁的感悟和感动。
海沧浪窝在床角,愤恨地瞪着他,玉苍艾却似不觉,依然沉浸在书香世界中。
“看看看!你看够了没有?”海沧浪怒吼。“要看去别地看!”
“怎么了?打扰你休息了?”玉苍艾恍然大悟般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何止打扰我的休息?看见你就烦!”海沧浪神经质般拧着被子,头发凌乱,憔悴不堪的面容上写满烦躁。
“海--”
“不要叫我的名字。”海沧浪猛然抬起头怒视着他。“我说过你再叫我就会揍你!”
“你到底在烦躁什么?”玉苍艾把书放下,认真地盯着他。
“我烦!我烦!我就是烦!看到你更饭!你滚开!”
“海沧浪!”玉苍艾终于也冒火了,上前站到床前面,揪住海沧浪的衣领把他扯过来,半寸之隔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以为我不会烦吗?每天看着你这张脸,好象所有人都欠你八百万似的,我就高兴吗?泥菩萨还有泥性子呢,你以为我怎么想。”
“那是你自找的!我巴不得你滚开!”海沧浪下巴抬得高过头顶。
“我在给你看病!看病!”玉苍艾吸了口气。“你的那只脚,再不治就真的废了。”
“我不用你稀罕!爱废就废!”
“你到底有没有理智?你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玉苍艾叹口气。“海沧浪,爱上你,是我前生欠你的吧,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好苦,好苦……”
“你活该!谁也没求你爱谁,我巴不得你离我远远的!”
“你--假使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爱上你。”
海沧浪的眼睛瞪起来,猛然跪在床上,把所有的被子、枕头、衣服全数砸过来,丢得玉苍艾全身满满的:“玉苍艾,你他妈给我滚蛋!”
“对不起,算我一时失言。”玉苍艾皱了皱眉,在这个小村庄已经待了一个多月了,所有人的情绪都快濒临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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