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作者: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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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不走?”
“不,你不要那么冲动,等一下我就离……”
“好!你不走我走。”海沧浪跳下床,一跛一跛地跟抢出门,然后把木门板摔得匡唧一声。
“海!”玉苍艾急促地追出来,却已不见了人影,他急忙朝前院走去。
海沧浪僵立在门旁边的大树后,慢慢弯下身子,像只大虾米一般蜷缩着蹲下去,痛楚地咬着下唇。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玉苍艾就不对劲,不清楚为什么只要他在自己面前就想发火,就想冲他吼,为什么?
明明自己快被逼疯了,玉苍艾却依然悠哉乐哉,这让海沧浪更是怒气不打一处来。
跛着脚走进房内,心里憋屈的怒火还是得不到发泄,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扔到床上,坐在床沿边瞪着那些桌子椅子生气,恨不得把那些东西都砸烂,把这个世界砸个粉碎。
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滚!”
“海兄,是我。”是个沉稳的声音。
海沧浪脸色一红,急忙站起来,不小心跌倒在地:“请进。”
他赶忙地爬起来,却被推门而入的沉天昊看到了他的窘境,上前搀扶:“海兄,行动不便,小心着点。”
“谢谢。”海沧浪脸色霁红,有些尴尬地坐到椅子上。“沉兄这么晚还没休息啊?”
“没,正和芙蓉聊天呢,这不--”
“打扰了。”海沧浪知道他在说自己和玉苍艾的争吵骚扰了人家。
沉天昊把手里拿的一瓶花雕放在桌子上:“我知道海兄心里的苦。来,喝酒,听说海兄海量,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看到酒,海沧浪就两眼闪亮:“好!还是沉兄知我心啊!”
沉天昊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两个酒杯,一一斟满,然后举杯:“先干为敬!”
海沧浪也仰脖喝光,沉天昊再次斟满,如是几次下来,到第二瓶时,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朦胧了。
“沉兄,说起来,我们也有缘啊。”海沧浪大声说。
“哦?怎么讲?”沉天昊也大声问。
“你看那,你的媳妇,原本是跟我定亲的,我不要,才成就了你们,你说是不是?唉!人那,就是强求不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跑多远也没用,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挨再近也白搭!”海沧浪一向话语不多,只有在喝醉时才会牢骚两句。
“是啊是啊,情谊在,远在天涯如咫尺,情谊无,近在咫尺天涯远。海兄!我同情你啊!”沉天昊使劲拍拍海沧浪的肩膀。“被一个男人喜欢上,真不容易啊,说真的,我真同情你,啊哈哈……”
海沧浪也回击他一拳:“是吧是吧?你也这样想是吧?你说,从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起,哪个不是男女成双,雌雄同对啊?凭什么到我就要合该跟一个带把儿的混在一起?你说!轮到是你,你会不会开心?”
“开心!”沉天昊忽然大笑起来。“我偷偷告诉你,我觉得那玉苍艾真不错,不说别的,就那体贴劲儿别的女人还真学不来,起码芙蓉就不行!别的不说,就他天天给你洗脚按摩,嗨,你说这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做到?更别说你那具脚了,哈哈--”
“我说,沉兄,你是不是做说客来了?”海沧浪忽然板起脸来。“如果那样,你立马就给我走!话不用说!”
“哎呀,你怎么就生气了?跟你说笑呢。”沉天昊拍拍他的肩。“我跟你说啊,男子汉大丈夫理当心存高远,何必为这点儿女情长牵肠挂肚、寝食不安呢?照我说啊,你也不是不喜欢他,是太在意了,把自己都搞跨了。”
“胡说!胡说!胡说!沉兄,你再乱说我可要打你了!咱可不是娘们,谁跟他儿女情长了?胡说!”海沧浪又喝尽一杯酒。“可是话又说回来,喜欢一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懂吗?”
沉天昊摇摇头:“不懂。”
“那就是啦!如果我们换个角儿,玉芙蓉就嫁我了,玉苍艾每天追在你屁股后面不放,你会怎么样?”
“哎……”沉天昊用手托着下巴,很认真地思考起来。“这个还真难讲。”
“什么难讲?还不就是一句话:踹死他!”海沧浪捏紧了酒杯。
“这个啊,如果对他有感觉,比如那个……啊哈哈,你应该懂得啦,比如那个睡一觉觉得很有感觉啊,那可说不准。啊哈哈,要不那卫灵公、汉哀帝为什么就那么迷恋此道呢?这肯定有此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
“沉兄,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家伙了?”海沧浪眯着眼盯着沉天昊问。
“什么话,我看上男人,也该是看上你啊,这么雄伟俊丽,啊哈哈……”
“你--你也作践我!”海沧浪横鼻子竖眼起来,看到沉天昊满脸的戏谑,忽然就眼泪哗哗掉起来。“沉兄,我看着你是这里唯一的明白人,正常人,才愿意跟你唠叨两句,你也这样作践我,你想我……我容易吗我?那玲珑,那璇玑,都当我瘟神似的,好象他们少爷不幸福不快乐全是我害的,可是我心里什么滋味有人管吗?他爱男人,凭什么我就该像他一样不正常啊?我想和女人在一起,我想生一大堆孩子,我想享受平常的天伦之乐,我哪里做错了?”
沉天昊心有戚戚焉地陪着他一同落起泪:“唉!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同情你嘛!海老弟!你真是好可怜的!”
“我什么时候成老弟了?”
“我是玉苍艾的姐夫,难道不是你的吗?”
“你、你、你同情我个屁!这样还算同情我?”海沧浪终于哭得呜哩哇啦不可抑止。“我就是不喜欢他!我就是不喜欢他!我要喜欢他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老弟,他哪里不好了?”沉天昊最终还记得娘子吩咐的任务,提醒一点这只笨熊。“再说了,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谈情说爱也经历不少吧?那你说,你心底落下谁的影子了?谁整天萦绕在你心头啊?”
“除了他还有谁?”海沧浪继续哭得惊天动地。“可是你也要看落下的什么影子,是恶魔哎!是苍蝇一样整天嗡嗡嗡飞过来飞过去哎!我想摆脱掉哎!沉兄,有你作证,我不爱他!你说是不是?我真的不爱他!我爱他我马上去撞南墙!”海沧浪踉跄跟跟地站起来,真的要去撞墙,被沉天昊一把拉住。
“得得得!我看你也是喝糊涂了,你撞墙不就说明你爱他吗?我说啊,你这个可怜人,逃不脱了,海老弟,我真的很同情你,唉,我是说真心话!你别睡啊?你睡了,我的任务怎么办?”
沉天昊把海沧浪抱到床上,给他掖上被子,不由噗嗤一笑,看着海沧浪委屈可怜的脸庞,拍了拍,叹口气出去。
天已近五更。
“大哥,他怎么样了?”一直站在门外的玉苍艾悄声问。
“睡了。”沉天昊笑着说。“别逼他太紧,我看啊,他也快开窍了。”
看玉苍艾穿戴整齐,璇玑挑着一副扁担从西屋走出来,沉天昊问:“--怎么?你还不死心啊?已经五更起来挑水挑了一月多了,海沧浪的脚还是不见好啊!”
玉苍艾笑笑:“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既然其他的方法都不见效,就只好寄希望于此了。”
璇玑说:“这倒是真的,我小时候在戏班子里,就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有师兄摔坏了脚,骨头长错了怎么也接不回去,师娘就每天鸡叫前给他接来深山泉水,烧得滚烫给他洗脚,坚持了一个月就好了。”
沉天昊叹口气:“可这已经一个月多了啊!”
玉苍艾笑笑:“我研究过,这并非迷信,是有一定的医学道理的,再坚持一段时间吧,会好起来的,我不知道他就真的这样一辈子。”
“如果他真的这样一辈子呢?你就嫌弃他了?”
“我是希望他能跑、能走,能自己走近我。”玉苍艾笑笑。“天不早了,璇玑,我们出发吧。”
看着那瘦削却挺拔的身影,沉天昊再次叹口气,惟有在心底一遍遍祈福而已。
第八章
海沧浪的伤,不在脚上,而是脚踝。
在最初被打入死牢的时候,狱监因他是名将军,还高看了他一眼,打算从他身上搜刮些油水,岂料海沧浪是脑筋直到家的人,硬是不理人家一眼。狱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人,再加上有上面的指示,把他尽早朝死里打,于是,在一次动刑时脚踝被打得断裂。
死牢位于终年不见丝毫阳光的地方,潮湿阴暗,海沧浪被铁索锁着,又无法移动分毫,断裂的脚踝处,骨头顺着断裂的方向生长,结果就错了位,最后虽然接在了一起,却产生了扭曲,无法再直立行走。
虽然古时有接骨疗伤之说,但那也尽限于刚刚受伤时,然后加以紧缚固定,可海沧浪的伤,错过了及时疗伤的时机。
“哎呀,不行,疼死了。”
“放送点,再放松点,别紧张。”
“疼,还是疼,你不要再揉了。”
玉苍艾依然用热腾腾的水帮海沧浪揉捏着脚踝:“你听说过关公刮骨疗毒吧?人家那是什么精神?你怎么听着跟*床似的?”
海沧浪抬起左边好好的那一只脚踹在玉苍艾身上:“滚,永远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嘴里吐出象牙还奇怪了。”玉苍艾对他的恶劣态度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那比我喜欢你还奇怪。”
“你也知道自己奇怪啊?”海沧浪仰躺着,纵有千般愤怒也使不出,只能一再出言损伤对方。“玉苍艾,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玉苍艾从热腾腾的蒸汽中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知道自己有什么缺点吗?”
海沧浪闭上眼:“我莽撞、粗鲁、意气用事、做事不会深思熟虑、不温柔、不体贴、不……”
玉苍艾扑哧一笑:“看不出,你还会反省自己。”
海沧浪唾了他一口:“你以为我是笨蛋吗?”
“离笨蛋差那么一点吧。”玉苍艾继续吃吃地笑。“不过,我就喜欢你这些缺点。”
海沧浪的眼睛陡然间睁大:“你真的假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你是真的笨蛋!如果是假的,你是真的混蛋!”
“哈哈……”玉苍艾愉悦地大笑。“不错不错,你也会变着法损人了。”
海沧浪叹口气,懒得再跟这样的人讲话,只是,看着玉苍艾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一向在他眼中柔软可欺的“妞妞”,不知何时有了坚韧的眼神,坚毅的面庞,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知道自己的执着,知道执着的无奈,可依旧无怨无悔,宁愿去相信一切都是美的,宁愿一次一次地去试,一次一次地受伤,一颗心,总是累累地飘着,守着的,总是最美的凄凉……
海沧浪一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感情,他不知道,也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爱才会做到如此?
别说日复一日为他人洗脚按摩了,哪怕是帮他人洗手,他也会百般不耐烦……难道,这就是他与玉苍艾的不同之处?
七七四十九那天,玉苍艾鼓励海沧浪用右脚走一走。
海沧浪还有些迟疑,因为那种在刀尖上起舞的疼痛他还记忆犹新,害怕,是人们在遭遇病痛伤残时自然的反应。
“没关系,我做你的拐杖,试一试。”玉苍艾把海沧浪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示意他站起来。
海沧浪咬了咬牙,刚想站起来,外面便传来砰砰砰剧烈的敲门声:“少爷!”
玉苍艾把海沧浪重新放回床上,诧异地去开门,门外的玲珑面色焦急:“少爷,大事不好!”
“怎么了?”玉苍艾把她拉进房内。“慢慢说,别着急。”
玲珑双瞳中充满了惊恐之色:“老爷出事了!”
“什么!”玉苍艾的心陡然一沉,海沧浪的目光也聚拢在了玲珑身上。
“少爷放心……”玲珑长长舒了口气,才慢慢说。“老爷应该尚无生命之忧,只是被罢免了官职,下放回老家。我们去市集里看到了告示这样写的,璇玑去玉府探察具体消息了。”
玉苍艾直觉大事不好,极力压抑着询问:“知道为什么吗?”
“好象是和朝廷有关系吧?”玲珑说。“现在太平公主和太子之间权利争夺厉害,朝臣各有归属,老爷原本想持中立,却被中书令崔缇诬陷为太子走狗,所以……”
玉苍艾叹口气:“伴君 如伴虎,平平安安返回老家也好,远离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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